第103章 不講道理的熊家長
徒弟在冷風裏磨蹭了好久才上車, 衛西見他穿得那麽少, 立刻将還在朝車裏灌風的車窗給關嚴實了——二徒弟的身體比較孱弱, 上次踢個頭盔腿疼了快有一個月,真是個叫人操心的身板兒。
顧先生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挂斷後就是滿臉的喜形于色:“太好了, 衛道長,寧天的人聯系我們說要派人一起過來。”
衛西對他提到的這個名字沒什麽印象,團結義倒是清楚得很:“師父啊, 你忘了?寧天就是朔宗先生他們的那個公司。”
又問顧先生:“我以前還以為寧天是專程做生意的, 畢竟那麽有錢,沒想到跟你們也經常有合作, 真是比我想象的還厲害。”
顧先生聞言不禁露出苦笑,經常合作, 怎麽可能呢。
不過他剛入行得知對方私下的手段時也跟團結義一樣的驚訝。顧先生如今已是中年人,經過組織多方篩選才有幸得到了現在的地位和工作, 在此之前,他不過是個跟無數普通人沒有任何不同的小職員,眼中看到的全是這個社會想讓他看到的一切。過去的寧天在他的概念裏, 是全國有名的大集團, 是國家鼎力扶持的國民企業,是吃盡無數優惠政策傳承多代的歷史悠長的老字號。集團下的業務遍布各行各業,網絡游戲、電子産品、醫療制藥等等等等,甚至在近些年國家投入大筆資金飛速發展的航天航空領域裏也能找到他們的身影。作為新科技産業的代言人,他們始終在公開且堅持地帶頭搞科研, 公司研發的各項技術更是獲獎無數,在當代科學界擁有着幾乎不容置喙的話語權。
聽起來很先進很社會主義吧?簡直可以說是科學的領軍帶頭人了,坊間甚至有不少流言猜測,這家公司私下裏應該是跟國家的科學研究院挂鈎的商業機構,也正是因此,才能得到那麽多普通企業想都不敢想的特殊待遇。
顧先生年輕時也是這麽想的,直到被選進了特殊班子,了解得深入後,才終于懂得這家公司所擁有的特權究竟從何而來。
那一刻他的科學夢破碎了,可身在其位,依然要努力維持普通民衆和整個社會的安穩。
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麽很難接受的,只是從那以後寧天這家公司在他概念中的意義更加特殊了許多,他再從各個財經雜志或是財經頻道上看到這家公司那些曾經跟自己私下合作,又搖身一變面向公衆滿口經濟金融亦或者科學醫學名詞的商界精英,內心的感受也更加複雜了而已。
說句不好意思的,這種複雜的情緒裏還隐約帶着些許的崇拜。就好像不小心戳穿了一個泡沫,你發現身邊一個原本就很牛逼的人竟然還是工作之餘拯救世界的Superman。
不過後來顧先生也發現了,寧天的超人們跟他一廂情願想象出的有些不同。他們更加隐匿,只跟最高層接觸,在挑選工作方面要顯得挑剔許多,對拯救生命更加沒有他以為的那麽熱衷。一般除了波及面甚廣的大災害,比如洪水旱災這種危害大片自然生态的活動之外,普通的小麻煩根本請不動他們,更別提樂和市邪教祭人這種小型的犯罪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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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守仁領着兩個同伴在電話挂斷後不久就匆匆趕到。
夏守仁此時的裝束有些不同,西裝革履,還披着正兒八經的大衣,腦袋上吹了個相當不錯的發型,顧先生一看他這樣就想起來了:“夏先生今天是要代表寧天參加節目的吧?”
他們臺裏每周三晚上都會錄一起健康訪談活動,主題是向民衆宣傳健康有益的生活方式,之前聽臺裏說這期會請到寧天的管理層來做嘉賓,原因是寧天兩個月前研發并推出的新型抗結核藥物剛剛獲了海外的醫學大獎。
夏守仁嗯了一聲,很有些火大。他是在節目彩排間隙忽然感覺的不對,上天臺瞅了眼就發現星宿出了問題,不得不緊急停止錄制通知公司換人來接替自己。
媽的臺詞都背好了,夏守仁心想。
一般這種訪談活動或者上雜志封面的機會都是公司內神獸們你争我搶的香饽饽,畢竟上一次就能提高不少知名度,一不小心說不準還能圈中粉絲獲得香火,他要不是長得帥加上次跟着朔宗抓住青龍立了功,也不至于越過公司裏一群同僚獲得這個名額。
結果難得的機會就這麽拱手讓出,夏守仁來的路上氣得好幾次都想要不直接進娛樂圈當明星算了,尤其是在聽說了太倉宗新收的妖精們好幾個已經走紅的時候。
可惜他也有自己的驕傲,到底沒法過去自己心裏的那一關。
公司裏的其他瑞獸們也大多都是這樣的心态,作為信仰,大夥兒幾千上萬年都是這樣俯視着人間傲慢過來的,上訪談節目作為嘉賓被吹捧也就算了,專職賣藝為生讨好觀衆?那還是算了算了。
夏守仁吐出一口濁氣,跟自家好友碰了個眼神,趁着衛西不注意的時候将弑神鞭交給對方,火大的情緒終究被擔憂給蓋過:“星宿再怎麽堕落也是天道承認的神靈,我勸你謹慎一些,小心天罰。”
朔宗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後背靠在車座裏,指腹緩慢地摩擦過弑神鞭表面凹凸不平的紋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不重要,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天罰還不重要?夏守仁愣了愣,看了眼他的樣子,半晌後似乎懂得了什麽,哦了一聲:“你是說這條鞭子?是啊想當初這鞭子還是創始元靈親手做的呢,聽說抽了冥海三條惡龍的龍筋才煉化而成。我剛才去你家裏請出它的時候時候被上面的戾氣驚得心驚膽戰,果然不愧它上古時期留下的赫赫兇名。”
朔宗冷着臉:“誰在問你這個?”
難道弑神鞭也不夠重要嗎?夏守仁被他搞得很懵,又想了想:“哦,原來你說的是風伯和水師?他倆加在一起麻煩确實挺大,也非常可疑。你說這些星宿不是都已經隕落了嗎?怎麽現在忽然又出現,還有入魔之兆,裏頭怕是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內情。”
朔宗:“……”
朔宗目光漠然地看着他:“夏守仁,我沒有在跟你說這個,你那雙眼睛長在腦袋上是不是只是擺設?”
夏守仁:“????”
朋友你在搞什麽?這難道還不是最重要的事嗎?
就見好友靠着椅背,忽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挂在衣服外面的一條吊墜。
那吊墜呈現紫金之色,外形古樸厚重,還帶有罕見的淡淡靈氣,夏守仁立刻認了出來:“哎?這不是被衛西拿走的那串黃帝的紫金鏈嗎?”
好友眼神總算和緩了些許,掀動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夏守仁下半句話已經在那之前趕到了:“哇,我就說,以你的個性怎麽可能會把這麽貴重的東西随便送給別人,這才多久啊,就給搶回來了,牛逼牛逼,看來衛西确實打不過你。”
朔宗:“……”
夏守仁:“?”
朔宗:“滾。”
夏守仁:“???”
這人怎麽回事?怎麽陰陽怪氣的,誇你牛逼還不行麽?而且你剛才到底是想跟我聊什麽重要的事情啊?把話說清楚再讓人滾蛋好不好。
一旁跟随他一起來的畢方看着夏守仁被驅趕離開,同樣有些莫名,不過靠近打招呼的時候同樣看清楚了朔宗脖子上戴着的紫金鏈,由于不知道該說什麽,客氣客氣地也意思了一句:“朔宗先生,這是那條紫金鏈?”
被問到的對象視線瞥了他一下,口中嗯了一聲。
朔宗個性冷淡,地位又特殊,平常話不多,跟公司裏的瑞獸們關系都沒有保持得很親密。畢方平常就有點畏懼他,打過招呼後立刻點點頭就打算離開了。
此時背後卻忽然傳來對方的聲音:“衛西送給我的。”
畢方:“???”
他回過頭,對方已經把車窗關上看不到面孔,留下他懵逼地站在原地——你告訴我這個幹嘛?我沒想問你啊。
畢方回到夏守仁車上,便見脫掉了大衣的夏守仁撐着方向盤滿臉的百思不得其解:“你說他這是怎麽了?”
畢方:“誰?什麽怎麽了?”
夏守仁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想到朔宗在公司裏的地位,還是不決定直接将對方搬出來說嘴,換了個方式詢問:“畢方,我問你啊。”
畢方:“啊?”
夏守仁磨得腦仁兒疼:“是這樣,假如你有個朋友,最近突然非常暴躁易怒,捉摸不透,還總是做一些莫名其妙跟個性完全不符合的事情,你說這會是因為什麽?”
畢方猜測道:“會不會是因為生病了?”
夏守仁離開擺手:“不可能不可能,他那麽強悍,天塌下來也不可能生病的。其實他症狀也沒有那麽嚴重,只是我突然覺得他對我變得很嚴苛,一點也不珍視我們之間的友情。”
畢方聽得嘿嘿一笑,擡手捋了自己的頭發一把:“友情不重要,那肯定是談戀愛了呗,談戀愛的人要什麽友情。”
夏守仁:“哈哈哈哈哈哈!!!!”
畢方:“?”
夏守仁一邊爆笑一邊啓動車子:“你真幽默,我懂了,看來他真的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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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和是個大都市,這個大都市此時正一片陰雨。
好在這裏下的不是大雨,只是細如發絲般的小雨,倒不至于引發青龍出世那種具有破壞力的水災。
一個下了夜班的白領走出市中心的寫字樓,一腳踏進潮濕的街道,他看了眼黑沉沉的天色,撐開雨傘罩在頭頂,咒罵了一句:“煩死了,一下就連下半個月多月,天天出門要帶傘,也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能停。”
他的同伴,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姑娘口中附和了幾聲,倆人目光掃到路兩旁市政府張貼的清晰的“抵制邪教”的橫幅,又你一眼我一語地閑聊起了最近的新聞。一邊聊,一邊抓緊朝着末班車還沒到的地鐵口跑去。
前些日子發生的邪教獻祭活動雖然駭人,但似乎并沒有給普通人的生活增添多少困擾,大家還是按部就班地在過着自己的生活。
衛西目光追随着他們的背影,從他們身上隐約感受到了人類社會和人類本身那奇妙的秩序。
一旁的顧先生嘆了口氣:“你說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樂和根本就不缺水,市民天天打傘才能出門,戊化幹旱幹得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偏偏好幾個月看不見一滴雨。”
他說到這裏,便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吹中了滿臉的濕潤,凍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衛西裹緊外套站在二徒弟身邊,半點不受影響,二徒弟手上撐着的黑傘又寬又大,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雨落在上頭都沒有發出聲音,傘內的空間更是神奇得漏不進半點風雨。
夏守仁撐着傘在後頭跟畢方吐槽:“靠,這人真是年紀越大越矯情,當初去入海市那麽淋也沒見他說什麽啊,現在一點毛毛雨而已,至于把五行結界傘這種法器給祭出來嗎?這玩意兒放在過去是拿來擋天雷過雷劫的好不好。”
畢方內心卻只有一個感慨——拿五行結界傘這種放到過去的修行界裏也得人人争羨的寶貝來擋雨,朔宗先生果然是名不虛傳的有錢……
朔宗卻半點不關注他們的看法,此時注意到的只有地鐵站前方一塊安裝了電視設備廣告牌。
電視裏播放的正是樂和市當地的新聞,新聞主持人語速快而清晰——“本市經濟文明創建已經頗見成效,為了保護文創環境,市政各個部門聯合工作,已經登記了城區周邊十餘處危房建築,這些建築年代久遠,門窗緊閉,至少空置了幾十年未曾使用……”
畫面一轉,鏡頭拍攝到了主持人所說的那些危房,它們錯落在現代化的房屋之中,從制式和面積上隐約可以看出些許舊時的風光,但外牆和檐瓦在天長日久的風吹雨淋又無人修葺的窘境下,此時已經透露出了被時光遺忘的深深悲涼。
徒弟那件薄薄的黑色外套似乎格外的暖和些,雖然傘裏不太冷,衛西還是順從心意地将自己的手踹進了徒弟的口袋裏。徒弟似乎在想些什麽,被他的這個動作喚回神,低頭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将傘換了只胳膊,靠近的那只手也縮回兜裏,在看不見的空間中攏住他的手。
衛西抓住他的手指,然後把自己的手指給塞進對方指間,看了眼還在播放節目的電視:“這上面說了什麽?”
徒弟答非所問,目光掃了一圈周圍的城景:“六千年前 ,這座城市加上附近方圓幾千平方公裏的區域被叫做北荒川,你知道為什麽會叫這個名字嗎?”
衛西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是有點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此時後頭傳來夏守仁的聲音:“因為這裏幹旱荒涼,寸草不生,是類似當今沙漠一樣的存在。”
顧先生驚訝道:“還有這種事情?和樂現在可是全國降雨量最平均的城市之一啊,和樂湖也是全國面積首屈一指的淡水湖。”
夏守仁笑了一聲:“六千多年,地殼運動加上幾次全球氣候轉換,當然什麽都變了,放在當時,北荒川只有一片很小的綠洲裏存在能讓人類飲用的淨水。所以生活在北荒川綠洲的人們為了祈求雨水,成為了世界上第一批集體祭祀風伯水師的信衆,雨神廟最開始的發源地就在這裏。”
顧先生點頭:“原來如此,夏先生你們可真是博學多識,連這都知道,我來樂和出差了那麽多次,都沒聽說過這裏有雨神廟一說。”
夏守仁臉上的笑容在他說完這句話後就慢慢不見了,半晌後才重新找回聲音:“是啊,因為樂和已經不需要他們了。”
雨神之所以能被天道承認,成為神靈,就是因為信衆們虔誠的供奉,但當他們有一天不被需要的時候,等待他們的只有被遺忘的宿命。
天道之下,讓神靈輾轉在強大和衰弱之間的規則就是這麽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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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和市不同于偏遠山區,這個大都市裏的邪教活動範圍聚集在城區一處比較大型的城中村裏。
當地的街道主任和社區幹部們接待了他們,對這夥邪教的存在苦不堪言:“能怎麽辦,都是一群老頭老太太,跟着了魔似的,社區怎麽給他們上課都不管用,就是相信他們供奉的那個神仙是存在的。他們的頭領三五不時組織他們上課,這些老人家對這個頭領也是深信不疑,警察一去處理,就集體撒潑打滾說自己犯心髒病,還有當場鬧自殺的,警察能怎麽辦,也怕他們出意外啊。”
好在這次引發軒然大波的獻祭活動,也是他們頭一次把手伸到活人的範疇,最後還被警方給阻止了,沒鬧出什麽大亂子。不過正是因為沒鬧出人命,導致樂和當地的警方沒法從重治理他們,這些老人大多是本地人,年紀大了又不講理,倘若采取強硬手段,勢必要引發不小的糾紛。
由于市政稽查了好幾次,城中村的老居民們都對街道主任的到來非常警惕,一見他們進入,臉色立馬變得很不好看。街道主任對自己街道裏竟然有着如此迷信的一批居民感到分外的無奈,面對外來的領導們,不禁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你們應該很少見到這樣的人吧?誰都不肯相信,只相信他們教裏所謂的神靈。說句不好聽的,簡直是腦子有病。”
團結義左顧右盼地點頭:“确實有病,信的什麽不着邊際的神仙都不知道,有那精力,還不如來供奉我們太倉宗的得道天尊呢,得道天尊不比這破神仙靈得多?”
街道主任:“……”
這幫領導是不是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但團結義話音落地之後,周圍的空氣忽然猛地一緊,轉開了她落在太倉宗身上的注意力:“奇怪,風雨怎麽忽然又變大了。”
朔宗仰頭,隔着雨傘感受到前方湧來的陣陣怒意,神情複雜地看了團結義一眼——
這家夥不得不說真是個人才,他來的路上還在思索該用什麽方式逼出那對神靈,畢竟神靈跟他們以往對付的其他對手不同,受天道眷顧,即便堕落了,也擁有一身本領,存心想躲避的話,即便是他也得大費周章才能找到對方的蹤跡。
誰知道還不等他出手,對方就能被團結義不走心的兩句話給激出來。
夏守仁尴尬地撐開傘朝迷惑的街道主任道:“沒什麽,送到這裏就可以,各位回去吧,我們自己進去就行。”
風雨變大後外頭冷得不行,加上氣氛确實有點邪門,街道主任猶豫了一下便也沒客氣,帶着社區幹部匆匆離開了。
幾乎在他們消失的一瞬間,大作的風雨就更加猛烈了起來,尤其在城中村這一圈,風中甚至還帶上了隐隐的罡氣,将夏守仁這樣的存在都吹得衣衫淩亂狼狽不堪。
撐着五行結界傘的朔宗和傘下的衛西成了唯一的例外,朔宗望着擦黑的小巷,冷冷說道:“出來吧。”
一聲仿佛從天外飄來的梵音,混亂的腳步聲踢踢踏踏,随即前方的一幢房子忽然亮了燈,車庫大門打開,裏頭走出了一批罩着黑色罩袍的老年人來。他們披着黑色的鬥篷,視線直勾勾地盯着到來的陌生人們,由于數量衆多,表情又難看,混合着背景裏悠遠的梵音,看上去還當真非常詭異。
氣氛在他們出現後立刻緊張了起來,雙方都短暫地陷入了寂靜,這樣認真的僵持當中,團結義欽佩的贊嘆聲不免十分突兀:“哇,好有氣勢,又是統一制服又是放音樂的,按下播放鍵再踩着節拍來迎戰,師父你說這些叔叔阿姨不會是提着跳廣場舞的錄音機來的吧?”
衆人:“…………………………”
隊伍裏開始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怎麽辦,被發現了。”
“我就說這樣沒必要,那老劉頭非得搞這些環節,我看他就是退休之前搞活動搞多了。”
“不過他們怎麽知道是錄音機的,正常人不是應該以為是菩薩唱歌麽?”
團結義:“……”
這位阿姨,錄音機的音質那麽差,加上你們都是廣場舞主力軍,被聽出來應該不奇怪吧。
帶頭的老頭臉色一青,回頭示意廣場舞舞伴把錄音機關了,随即冷冷地開口:“年輕人,趕緊走吧,神靈已經生氣了,不要再來跟我們說那些相信科學的鬼話。有沒有神,我們自己難道還不清楚麽?”
團結義趕忙道:“別誤會別誤會,我們不是來給你們上課的,神肯定有的啊,您家這個我不知道,我們太倉宗供奉的得道天尊可靈得很。”
聽到這樣意料之外的回答,老人們立刻騷動得更厲害了,就連為首的那個老頭臉上也露出意外的神情:“太……太倉宗?你們就是最近電視廣告上的那個太倉宗嗎?”
團結義:“您也看過我們的廣告?”
原來是半個同行啊,同是封建迷信人,老頭身邊一個剛才還滿臉敵意的老太太立刻就笑了:“可不是嘛,哎呀你們那個廣告拍得可真好,我才看過一次,就跟長在了腦子裏似的,怎麽忘都忘不了。”
團結義:“客氣了客氣了。”
老太太們:“還是你們年輕人厲害啊,能上廣告,真了不得,不跟我們似的,老胳膊老腿,天天給樂和市的城管追着跑,唉!你們那個什麽天尊來着?”
團結義湊過去:“得道天尊,靈得很,有興趣了解一下麽?”
為首的老頭見他們居然熱絡地聊起了天,滿臉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腦袋直往屋裏瞥,屋外交織的風雨也越發可怕了,風聲尖銳得宛如在咆哮一般。
屋內終于傳來了一道冷哼:“不管你們是從哪兒來的,趁着神靈還沒降罪,都趕緊給我離開!”
現場的老人家們聽到這道聲音立刻安靜了,就連剛才跟團結義聊得開心的老太太都面色一變,戰戰兢兢地側開身子,從中間讓出了一條通行的空道來:“神使大人。”
衛西立刻聽一旁的顧先生道:“原來這就是邪教的那個神使!這人狡猾極了,仗着警察不敢管,幹壞事都讓他們教裏的老頭老太太們出面,自己躲在背後跟沒事兒人似的!”
說罷又有些無語:“……這次估計是看團先生給自己的教衆傳教,才終于坐不住了吧。”
這神使是個年輕人,鷹鈎鼻,目光陰鸷,森冷地看着衛西一行人,顧先生沒猜錯,他果真是躲在後頭聽到了情況不好才不得不出面的,此時面對這波同行,情緒非常的糟糕:“聽到了沒有,立刻離開!不要再在這裏妖言惑衆!”
團結義挖牆腳被發現倒是半點都不尴尬,口中還振振有詞道:“憑什麽,這又不是你家的地兒,還有什麽叫妖言惑衆,大家都是同行,許你們傳教就不許我們傳了?宗教自由沒聽說過啊?說話客氣點行嗎。”
那神使怒道:“胡說八道,誰跟你們同行,我們的供神怎麽可能跟你們那個所謂的天尊一樣!”
團結義冷笑:“那确實,我們天尊還上過電視呢,網上一大堆粉絲,國家認證過的正規神仙,跟你們這被城管追得滿街跑的确實不太一樣。”
神使聽得氣結,偏偏不知該做何反駁,眼看着城中村裏好不容易發展出的中老年信衆們眼中出現了游移的情緒,終于憋不住了,喝罵道:“我看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話音落地,一種難以形容的緊繃感悄然而至,在場的黑袍老人們視線便迷茫了起來,緊接着接二連三地相互攙扶着暈了過去,衛西身邊的顧先生也一個倒栽蔥栽進了雨裏。
就連那名神使都神情狂熱地倒在了地上,緊接着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我成神六千四百一十八年,自從洪荒起,從沒聽說世上有過得道天尊。”
另一道森冷的男音仿佛在附和他一般:“不知是哪裏來的邪祟,竟敢自稱為神,荒謬!”
周圍的人相繼暈倒,只剩下自己不明原因地清醒着,加上那聲音大得仿佛炸響在耳邊一般,團結義被吓得不輕,連連後退,退出好幾步後才琢磨清楚他倆話裏的意思,同時猜出了他倆的身份,立刻不幹了:“什麽鬼!說我們家天尊是邪祟,你們搞邪教的才是邪祟好吧!到底有沒有自知之明!”
兩道男音:“……”
他倆陷入沉默,似乎是才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也不知該如何反駁,現身之後只能忽略這句話轉向其他來人:“是你們。”
夏守仁眼神有些複雜,望着他倆嘆了口氣,朔宗撐着傘,淡淡地叫出了這倆人的名字:“好久不見,風伯,水師。”
雙方遙遙相望,風伯和水師還穿着在天庭時的寬袍大袖,周身渾厚的仙氣卻已經染進了絲絲縷縷的黑色。
他倆一并朝朔宗笑了笑:“确實好久不見,天祿神,沒想到多年一別,再見時會是這樣的場合。”
朔宗平靜點頭:“确實。”
風伯看向朔宗拎在手裏的弑神鞭,眼神微動:“你要殺我們?好歹相識過一場,還同為上天庭的神官,你殺我們,不怕降下天罰嗎?”
朔宗将手中的黑傘交到了衛西手裏:“已經沒有上天庭也沒有神官了。”
“闕兒。”衛西沒等搞明白他們之前的稱呼就看出了不對勁,“你們要打架?”
将傘塞過來的徒弟低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和聲音都變得柔和許多:“在這站着,不要亂動,五行結界傘會護住你,我一會兒就好。”
天空忽然劈下了一道閃電,風伯和水師寸步不讓,冷冷地盯着朔宗,目光掃過他胸口被閃電照耀得光芒閃爍的吊墜,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怪不得你這麽有底氣,沒想到不光弑神鞭,黃帝的紫金鏈也在你的手裏。”
緊繃的氣氛霎時一松,朔宗立刻挑眉:“好看麽?”
同時示意衛西:“他送我的。”
夏守仁:“???”
風伯水師:“?????”
誰跟你說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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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伯水師絲毫不敢懈怠,對視一眼,忽略這番莫名其妙的對話,徑直就朝朔宗沖了過去。
閃電劈開天幕,團結義吓得卧草卧草縮到牆角:“搞什麽!怎麽師弟忽然就跟他們打起來了!!!”
風伯水師的實力相當驚人,他們身為天道欽點的星宿,身懷神骨,又天生是一對搭檔,如今強強聯手,戰鬥力可謂所向披靡,即便厲害如朔宗,都無法輕而易舉地制服他們,手中的弑神鞭抽出一片織密的殺陣,也才給風伯水師身上增添出幾道傷口而已。
夏守仁本來就不擅長打架,一個不小心就被風伯的法器打倒,他在地上翻了幾個滾,捂着受傷的位置徑直朝着天空中看去。
風伯的神袍在他制造出的狂風中翩翩飛舞,臉上卻被朔宗毫不留情的殺招打得一片猙獰:“我們只是想要幾條人祭而已,甚至都沒有成功,什麽時候人命在你那裏變得這麽值錢了!”
朔宗眼中除了冷漠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人命值不值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們自甘入魔,攪亂世間,跟信徒索要人祭,不殺你們,岌岌可危的天道就要被你們壓垮了。”
“天道!現在哪裏還有天道!”風伯滿臉憎惡地咆哮道,“還有那些信徒!我庇佑了他們幾千年,他們一朝都能把我忘得幹幹淨淨,他們算什麽信徒!充其量只是一群忘恩負義的蠢貨罷了!”
衛西聽不懂這話,團結義也覺得不對:“怎麽回事,這不是邪教的邪神麽?怎麽又說自己是神官又說自己幾千年的?”
夏守仁撐着自己站起,跟他含糊地敘述了一番前因後果,即便是對手,由于兔死狐悲的緣故,講到這個話題也不免用上凄楚的語氣。
團結義聽完後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原來如此,你是說他倆一出道就跟紫微星似的大紅爆紅,根本就沒有經歷過小透明時期,結果休假一百來年後還想跟以前似的複出工作,忽然發現自己查無此人了,口口聲聲愛他一萬年的粉絲也全部爬牆出走是嗎?我靠,太慘了,這麽慘的事情,怪不得他們心态要崩。”
還想憂傷一下的夏守仁:“……”
聽着夏守仁敘述的故事滿腔不忿的風伯和水師:“……”
夏守仁心頭的感傷忽然就不見了:“……好像也有道理。”
風伯水師蘇醒的這些日子也是知道一些人類世界的新職業的,心說這都講的什麽亂七八糟,不忿地大喝:“住嘴,休要胡說八道!”
團結義同情地看着他們:“你說你們是上天庭的神官,我師弟說上天庭沒了,所以是說你倆以前在事業單位裏幹,然後單位倒閉你倆就下崗了是吧?”
風伯水師:“…………”
夏守仁:“……差不多吧。”
團結義嘆了口氣:“唉!真是天上地下都一個樣子,在國企裏幹活兒沒前途啊,這年頭想發展事業還得靠私企,叫我說他倆入個什麽魔哦,來太倉宗跟我師父幹不好麽。我們宗門裏的得道天尊就混得比他倆好多了。”
風伯水師大怒:“什麽得道天尊!不過一個邪祟而已,竟然也敢冒充神靈!”
說罷估計是氣得糊塗了,打鬥得都沒了章法,風伯手上的神扇甚至一個不穩脫手而出,徑直砸在了朔宗的腦袋上。
朔宗:“……”
風伯發現犯了這樣的低級錯誤,也驚得一聲大叫。衛西從剛才起情緒就崩得很緊,此時見徒弟被扇子打中,雙眼登時睜得老大。可能是氣得急了,他一瞬間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收起雨傘擡腳蹬向牆面,竟然還真的一躍而起朝着半空中沖了過去。
衛西怒不可遏地揮動雨傘重重地抽向了風伯的臉頰:“好大的膽子!竟敢拿扇子砸我的徒弟!”
風伯:“……”
風伯很想說那扇子其實是一不小心飛出去的,但被抽了一耳光也生氣了,看出衛西的體質,更加憤怒:“你才好大的膽子,哪裏來的凡人!竟然冒犯神靈!”
衛西沒法在空中停留,跳起之後差點就要掉下去,好在此時腰上環住了一只有力的胳膊,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半空。
衛西生來就不知道害怕是什麽,見風伯竟然還敢吼自己,頓時目露兇光地又抽了對方一記。
風伯:“……”
風伯忍不下去了,尖嘯一聲,飛身就朝着衛西所在的位置撲去。
衛西身後的朔宗捏緊了手中的弑神鞭,冷下目光,正要擡手。
誰知還不等他動手,衛西胸口的位置忽然爆發出一波猛烈的金光,将風伯震得徑直倒飛了出去。
這場變故讓在場的所有生物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緊接着下一秒,衛西的身前便緩緩浮現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這身影攏着袖子,溫溫吞吞地開口:“這位星君,我這弟子還小,不懂事,您堂堂神官,何苦跟個孩子計較呢。”
風伯:“……”
風伯在水師的攙扶下站穩了身形,震驚地朝着這道忽然出現的身影看去,只見對方身形矮小瘦削,辨認不清眉目,看起來似乎十分孱弱的樣子,可渾身卻都被亮得驚人的功德金光層層圍住。
身具神骨的神靈是可以看到功德金光的樣子的,風伯水師自問自己縱橫世間幾千年,見識過天下一切可見識之物,但即便如此,也從未看到過功德如此深厚的人。那功德實在太驚人了,甚至到了讓他們不敢動手觸碰的程度,生怕傷到對方一丁點,頃刻就要叫天道給劈得灰飛煙滅。
他倆盯着這個半路殺出來的不講道理的熊家長,都感到難以置信:“你……你是誰?你做了什麽?你這一身功德是從哪兒來的?!”
“唉?功德?我做了什麽?”那人雙眼沒有焦距,佝偻背攏着袖子,似乎不太清楚自己身上有功德的樣子,想了想才想起什麽,露出點難以啓齒的表情,“……硬要說的話,可能是……給信衆們腳氣和痔瘡治得好吧?”
風伯水師:“……………………????”
作者有話要說: 風伯水師:卧槽,在私企治腳氣能有那麽大的功德?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