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姚子卿睡到後半夜的時候有些不踏實，他以為塵封在心底的記憶早已被他抛之腦後，煙消雲散。
可是現在竟然又以夢的方式浮現了出來，他已經有上萬年未做過夢了。
那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萦繞。
“還記得我嗎？”
“你還記得我嗎？”
“你還記不記得我？”
“在這場博弈中，我壓的賭注是你的真心，我賭你會讓我回來。”
“你會讓我回來的。”
姚子卿猛然間睜開眼，周遭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他胸腔劇烈起伏，已經……已經有多久沒有聽見過這個聲音了？
為什麽今夜會突然出現？姚子卿待神思清明，環顧房間內，床榻下沒有晏無修的身影。
他動了動身體，坐起身，看見窗口處有月色落進來，晏無修的身影隐在月色下，姚子卿眯了眯眼，又強自定了定心神，緩緩下榻，看着晏無修的身影，他竟一時不知該過去還是不過去，那個聲音......猶豫半晌，他才走了過去站定在晏無修身邊，卻是靜默不言，隐在月色下的雙眸深而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師傅？你怎麽醒了？”晏無修看着窗外夜色也是愁緒良多，發現姚子卿站在身側，一時又慌亂了起來。“可是我開着窗戶，凍着師傅了？”
“不是。”姚子卿聲音淡淡，略帶冷沉。
晏無修察覺到了姚子卿似乎情緒不對，“師傅，你怎麽了？”
姚子卿心思百轉，眼前的這個人，他本來不應該把他養在自己身邊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一時魔怔就将其養在了身邊，這一養就是數年。
晏無修見姚子卿半晌未說話，開始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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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
“無修......”
兩人異口同聲，姚子卿看向晏無修，平日裏，他是不太習慣這麽近距離看着晏無修的，因為眼前的這副皮囊讓他很不适應。可是現在，眼前的這個人，那一身皮囊正在細微的發生着變化，他知道，遲早有一天，晏無修會恢複往昔的模樣，而自己亦如是。
“為師近些時日會啓程雲游，你......”姚子卿想找個借口離開。
“師傅不打算帶上我？”晏無修急聲打斷了他的話。
“雲游之路或危險重重，前途未可知，你法力低微，不宜與為師一同前往。”
“我不會拖累師傅的，而且我也有認真修習術法。”
姚子卿見晏無修執意要跟着自己，一時沉默，片刻後：“這件事不能任你性子而為。”
說完見天色熹微，天際已泛起魚肚白，姚子卿便轉身出了門。
屋外，玄冥像是與姚子卿心有靈犀一般，也從隔壁門走了出來，看見姚子卿身後還跟着他那個小徒弟，嘴角不禁抽了抽，兩人一同從房屋出來，他們這是昨夜裏一起睡的？
由于在柳香樓裏看了食魂精與凡人魚水之歡的那一幕，現下玄冥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晏無修見他師傅同他不想再談剛才的話，便道了一聲後去別處忙去了。
“玄冥兄睡得不習慣？”姚子卿挑眉問。
玄冥想歪了的思緒被姚子卿的聲音拉回，他笑了笑道：“東蕪神君在凡間待久了，真做起凡人的那一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來了？”
姚子卿撇了撇嘴，還真是。
頓了頓，玄冥再次問道：“東蕪神君，這凡間雖好，但日日逍遙不也無趣麽？”
姚子卿撇了眼玄冥，哼笑了一聲，“玄冥兄，你給浮陽跑腿跑得倒是勤快且上心，不覺得生厭嗎？”
玄冥被噎，并無尴尬，反倒嘿嘿一笑，道：“既然東蕪神君知道我是個跑腿的，就不要老晾着我了，跟我回趟天宮呗。”
姚子卿無奈搖頭，罷了罷了，他也是時候得回去看看神魔之井，不然所有的一切可就都要穿幫了。
玄冥見神君終于答應回天宮，便趁熱打鐵，生怕其反悔，當即就定下啓程，與夜裏出發。
姚子卿也是急着離開晏無修身邊，早上剛同他說過此事，見晏無修肯定是不同意自己離開，他便又換了個說辭，只說自己外出幾日。
可不成想還是無濟于事。
晏無修聽見他師傅說要外出幾日時，神色就緊張了起來，他問能不能跟着也一起去，姚子卿想都沒想就給拒絕了，晏無修執意要跟，就這樣和他師傅一直僵持着。
姚子卿冷着臉，聲音不悅：“不聽話？”
晏無修要執意跟着他的态度異常堅決，“師傅，為什麽不帶我？”
“因為你修為低，去了就是個累贅。”姚子卿在氣頭上，嘴也毒。
晏無修也來了勁兒，沒好氣道：“你都未曾看我遇事如何，是否可以獨當一面，我怎麽就成累贅了。”
姚子卿懶得與他糾纏，此去天宮是萬不能帶他的，玄冥看不出一二，不代表浮陽也看不出來。
姚子卿只好道：“如此，你我師徒之緣就此塵埃落定。我好散游，當初若不是念着你小，需得個容身之所，才在這草塢鎮逗留如此之久，現下你長大了，這裏你也已經熟悉，親……朋友什麽的也都在這裏，修為雖不高但防身也足夠了。”
晏無修聽言，渾身血液凝固，心下一涼，顫着唇道：“師傅……你說什麽？”
姚子卿狠了狠心，說道：“你我師徒之緣就此緣盡。此後我們再無任何關系。”
晏無修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他只是想要執意跟着他師傅而已，怎麽就………突然他師傅，就不要他了？
“師傅，你………你這是不要我了嗎？”
姚子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說道：“你若是覺得你修為低，不夠滿足，天下之大，各大修仙門派不計其數，我今天和你斷了這師徒情分，你到時候另拜他門也方便。”
這一切都太突然了，晏無修只覺五雷轟頂，如墜深淵，周遭茫茫暗色，他只是想跟着他一起出去而已，怎麽就演變成了現在這個地步。
在一旁站着的玄冥也不自覺的緊皺着眉頭，東蕪神君這是不是有點過于狠心了。其實帶上這個小徒弟一同去天宮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玄冥便貼近姚子卿的耳邊，低聲道：“神君不必如此狠心，雖說天宮不容凡人踏足，但浮陽神君也曾說過，凡人若是根骨奇佳，或是可以得道成仙的，我看神君這小徒弟身上靈氣充沛，根骨不凡，不如一同帶往天宮？”
“不可！”姚子卿下意識急聲。玄冥見狀，愣了愣，不明白神君為何反應如此之大，便不敢再多言，悻悻然閉了嘴。
晏無修眼睛紅絲遍布，未曾從他師傅的話語中出來，他不停的搖着頭，神色變得驚慌無措，連帶着聲音都有些哽咽，“我不跟着師傅了，師傅……我不跟着你了，你別不要我，我……我就在這裏乖乖的等你回來。”
比起他執意跟着他師傅他更害怕姚子卿真的不要他了。
姚子卿的心下緊緊揪成一團，但是他的話也并非一時之氣所言，此話一出，他等的就是覆水難收。
他總不能讓浮陽發現人人提心吊膽的上古神魔早已經出世，還被他養在身邊這麽多年，而且他們之間......
那不妨把話說的更狠一些。
“為師該教你的都已教了，不，我現在已經不是你師傅了，我也不求你回報我些什麽，你要是念着我撫育你長大這點恩情，就不要再纏着我了，我們今日橋歸橋路歸路，自此不相見。”
自此不相見。
姚子卿句句如刃，落進晏無修的耳朵裏，卻戳的他心口鮮血淋漓，生疼。
“不......不要......你不要這樣師傅......”
“我聽話，你不要說氣話，我不跟着你去雲游了，我在草塢鎮等着你，你別不要我......”
“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晏無修哀求的像個要糖吃的孩子，可即便如此，他也未曾在他師傅臉上看出一絲絲的動容，姚子卿越發冷漠的臉讓他終于明白，他師傅不是因為一時生氣才說這樣的氣話。
姚子卿這一次，是真的不要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