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今年秋末的最後一場雨,來得比宋瑾橋預計中早了許多。

寬闊道路兩旁的梧桐葉早已黃透,枯樹枝上只殘留了半樹還掙紮着不想走的枯葉。

穿着明黃馬甲的清潔工擡着寬大的掃帚規律地掃着地面的落葉,宋瑾橋擡手看了眼表,8:57,離遲到只剩下了三分鐘。

等她匆匆跑進辦公大樓的時候,六臺超負荷運轉的電梯外站滿了烏泱泱的人,宋瑾橋又看了一眼時間,嘆了一口氣。

溫度已經轉涼,大樓裏面的暖氣還沒有開,此時人潮洶湧,反倒是多了幾分熱氣。

但卻像是一鍋悶煮開的濃粥,有蒸騰的水汽,但是卻沒有喧鬧的沸騰聲。

電梯門開了又關,将一碗碗已經被壓滅的碎米送達至他們想去的地方。

宋瑾橋的公司在低樓層的最高一層,但是低樓層的電梯人實在是太多,擠不上,宋瑾橋只能擠進了高樓層的電梯,到了之後再向下走一層。

狹窄的電梯裏人與人之間呼出的空氣渾濁不堪,讓人更加昏昏欲睡。

“麻煩讓一下,謝謝,謝謝,讓一下,謝謝。”

宋瑾橋都記不得自己說了幾聲“讓一下”和幾聲“謝謝”,才勉強從電梯的中部擠了出來。

9:03.

表上的時間顯示已經過了上班打卡的時間,宋瑾橋在心中暗嘆了一口氣。

宋瑾舟周一有早課,走得比她早,在出門前好歹把她鬧醒了,但是等到宋瑾舟一走,宋瑾橋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要遲了。

“那個……這位……請留步!”

宋瑾橋剛剛沖進樓梯間,身後一個聽起來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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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宋瑾橋輕皺着眉,在腦海中搜尋着自己是否曾經見過這個人。

“你好,我是你們公司隔壁的,以前我們吃飯的時候見過。”他解釋道。

宋瑾橋似乎有了些印象,近日裏愈發煩雜的工作讓她有些喘不過來氣,整日裏過得天昏地暗,連帶着周末也沒能休息,宋瑾舟甚至有時都在勸她,不然辭職算了,但她卻還想再等上一等,也沒有想好自己到底是在堅持些什麽,只是近日來,她的記憶力愈發差了,連帶着這個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她幾乎已經無法想起。

“你好,請問有什麽事嗎?”宋瑾橋側着身,保持着原先下樓的姿勢,一手抓着背包的肩帶,轉過頭問他。

“沒什麽,只是最近關于你,似乎有一些,不那麽好的傳言。”他看着宋瑾橋越發緊皺的眉頭,聳了聳肩,笑了一聲:“也可能是我太八卦了,也只是從我同事口中聽到的,只是覺得這樣對一個女士評頭論足,太過失禮了些。”

“請問……是說的什麽?”宋瑾橋心一沉,回過身,看着他問道。

然而他沒有再多解釋一句話,而是側身繞過宋瑾橋,徑直下了樓。

漆黑的樓道裏傳來皮鞋鞋跟與水泥階梯相撞引發的混響,一步一步,就像是在她心頭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釘子,将她砸至昏厥暈眩。

宋瑾橋向前走了兩步,正好看到剛剛那人擰開樓梯間的門,走向明處。

而她站在無人前來的暗處。

宋瑾橋深呼吸了兩下,才走下了樓。

辦公室裏的人已經來齊,坐在她旁邊工位的陳一安看到她,像是不可思議一樣地瞪大了雙眼,又在她打招呼之前,匆匆低下頭,繼續畫着自己的圖。

宋瑾橋将包放在椅背上,又環視辦公室一圈,有三三兩兩原本竊竊私語的人,看到她的目光,又立即将頭低下去,像是在躲避什麽。

躲避什麽。

躲避什麽?

宋瑾橋不清楚,甚至不敢細想。

明明在她上周五晚上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大家都還熱心地打着招呼,為什麽今天突然變得奇怪了起來。

原本就安靜的辦公室,現在卻更像是海潮來臨前的暗流。

只是她看不見。

“自己的工作都做完了嗎?一大早上不幹活只知道聊天?”

徐姐端着一杯咖啡,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掃視了期間一圈,拔高了聲音,呵斥道。

宋瑾橋剛剛坐下來,就聽到徐姐沖着她說了一句:“宋瑾橋,過來一下。”

宋瑾橋不敢耽擱,拿着一個記事本,連忙跟了上去。

徐姐沒有去自己的工位,而是找了一個小型的會議室,平時用來接待甲方的。

她拉開了窗邊的窗簾,露出幹淨的落地窗。

窗外是車流不歇的街景。

徐姐等到宋瑾橋進來,擡頭示意她将門關上。

“最近公司裏面如果有一些流言,不需要去管這些,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你也好,我們所有人也好,來公司是來上班的,不是來探知別人的隐私的,只要你好好做你的工作,別的事情我來處理。”

沒有說別的,徐姐開門見山地告訴宋瑾橋。

“徐姐,我能問一下,出了什麽事嗎?”宋瑾橋雙手緊緊抓着手裏的記事本,甚至都能看到明顯的青色血管,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

她自己其實想到了一些原因,但是卻不敢去深思。

徐姐抽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習慣性地翹起腿,向後靠在椅背上,雙眼卻沒有看着宋瑾橋。

“有人向公司舉報你……”她的指尖點着下巴,思考了一會,方才回答道:“但是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不用太擔心,有什麽事我替你擔着。”

宋瑾橋明白了大半。

面前的人看起來仍然年輕,妝容精致,指尖的美甲是當下時興的款式,腰肢纖細,在一衆人穿着随意的小公司,她仍然保持着自己對于上班的熱情。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第一天來公司的時候,陳一安對她說的徐姐的八卦。

她那時候說,徐姐曾經是一個大公司出來的。

她似乎還說了什麽,但是宋瑾橋已經記不清了。

“沒事,別多想,上個星期給你安排的稿子你畫完了嗎?畫完了先交給我看一下。”

徐姐站了起來,在宋瑾橋的肩膀上輕拍了拍,語氣溫和地安慰道。

“嗯,畫完了,我先發給您。”

徐姐像是明白宋瑾橋現在的處境,有意地給宋瑾橋安排了一堆事情,卻也不急着讓她做完,就只是想要給她一些事情做。

【哥,你現在在做什麽?】

宋瑾橋懵懵懂懂地過完了一天,打開手機,早上給宋瑾舟發的消息直到現在還沒有回音,剛到五點鐘,她本想要下樓吃個飯再上來繼續加班,徐姐卻突然叫住了她。

“瑾橋,你今天先回去吧,手上的事情也不急。”

宋瑾橋點了點頭,安靜地收拾完了東西。

電梯間裏除了她,還剩下前臺的行政,只是她自己向來內向,因而與行政也不過是點頭之交。

但等到進了電梯,年輕的行政姑娘卻突然喊住了她,“瑾橋。”

宋瑾橋轉過頭,看到眼前的人輕咬着下唇,像是在猶豫着什麽。

電梯上的數字不急不緩地下降,直到只剩下了九樓、八樓……

“我們公司不是和旁邊的學校有合作關系,本來周末的時候老板請旁邊學校的領導出去喝酒,結果知道了有人向學校舉報,就是,你哥哥和你有不正當關系……我聽說,還有圖片,所以學校領導似乎很生氣,也不想再和我們公司合作了,關于你哥哥出了什麽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行政面露難色,揭開了最後一層紗。

一樓。

電梯叮得一響,将宋瑾橋驚醒。

她茫然地道了聲謝,又看着許多吃完飯的人擁上電梯,任由鋼筋鐵索将自己的生命系上枯燥無聊的板材之中。

她好像本就不該屬于這裏。

她為什麽會來?

她為什麽不選擇繼續在家裏待着?

如果她繼續在家裏,那現在會不會一切都有所不同?

會嗎?

宋瑾橋忽然感到自己的心髒一陣一陣的緊縮,吊高的一樓天花板像是頃刻之間坍縮,砸到她頭上,水泥裏混雜的鋼鐵穿透了她的皮肉,任由鮮血肆意流淌。

她在做什麽?

她在哪裏?

“橋橋,你在做什麽?”熟悉的聲音忽然從頭頂傳來。

宋瑾橋擡起頭,四周似乎仍然是自己熟知的地方,公司附近的停車場,天氣漸涼,宋瑾舟的西裝外面罩了一層黑色長風衣,他今天系了槍灰色的領帶,給他的溫柔鍍了一層一擦即掉的金屬色。

宋瑾舟走到她面前,蹲下來,伸手抓住她的手,食指穿過她緊捏的四指,輕輕掰開,指腹在掌心滑動。

“捏這麽緊幹什麽?”他嘆了一口氣,“都要出血了。”

連她都已經知道的事情,而宋瑾舟像是恍然未覺,只是揉了揉她的頭,将她在秋夜寒風中紛亂飛舞的頭發別至耳後,伸出手,将她拉了起來。

四周還有往來不止的人,還有人的眼睛朝着他們掃過。

但宋瑾舟卻伸手抱着宋瑾橋,低下頭,在她耳邊問道:“橋橋,今天想吃點什麽?”

“想……”宋瑾橋剛剛開口,想說點什麽,卻一句話也堵塞得說不出,一時間天昏地暗,天旋地轉,只能搖了搖頭,緊閉着眼睛,防止眼淚流淌得太過。

“那我們回家好不好,家裏還有點菜,我看看能給你做點什麽?”

宋瑾舟似乎看明白了宋瑾橋在想些什麽,放開了手。

“好。”

“那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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