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意圖

耳畔, 喬羽真驚呼出聲,就連素來淡定的許帆也向後倒退了半步,驚訝地用手捂住嘴。

遠一些的地方,男生像集體返了祖, 亂嚎亂叫有之, 捶胸頓足有之, 認識蕭樾的不認識蕭樾的一哄而起,氣氛如原野上的星火,風一吹便燎了整片天。

其中不乏女孩們心碎一地的聲音,有人掉頭就走, 也有人強撐着圍觀後續, 注意力都放在阮芋身上,想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竟能把蕭樾這朵高嶺之花折下來。

沸反盈天中,阮芋眨了眨發僵的眼皮, 目光停留在蕭樾朝她伸來的手上。

莫名其妙地關注一些細節,比如,他指甲修剪得很幹淨。

還有,抓根繩子并不費勁, 他手背卻有兩條青筋微微凸起。

阮芋的腦細胞像在經歷一場大堵車,艱難地運轉着。

他說的是“拿着”。

不是“你要不要”,或者“送你吧”, 而是“拿着”。

簡練、冷淡的措辭, 倒是符合他風格。

阮芋咽了口唾沫,沒什麽底氣地問:“是讓我幫你拿一會兒嗎?”

……

喬羽真忍不住了, 壓低聲音急切道:“當然不是了, 是送給你的意思啊!”

蕭樾沒有反駁。

他下颌微微收緊, 眼睛像水洗過的黑曜石一般亮,阮芋能從其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呆得像頭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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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算擡起了手,接過蕭樾遞來的氣球系繩。

沒有和他的手接觸,而是抓住了靠上的部分。

阮芋小時候很喜歡氣球,沒有一個小女孩能拒絕飄在空中的漂亮玩意。

爸爸媽媽經常給她買氣球,但她太調皮了,坐不住,總愛拽着氣球跑來跑去,不一會兒就哭着跑回來找爸媽,說氣球又雙叒叕飛走了。

所以阮芋收到這個氣球之後,下意識抽長系繩,在自己手上卷了幾圈,固定牢。

蕭樾垂下手臂,安靜看着她動作。

他存在感太強,阮芋嘗試忽略他的視線,卻很難做到。

于是佯裝淡定地朝他勾了勾唇角:“謝謝。”

“嗯。”蕭樾的反應依舊很淡,唯有目光深刻直白,在她受傷的手臂走了個來回,又擡起來直視她眼睛說,“好好養傷。”

阮芋似乎沒什麽反應,喬羽真卻倒退半步捂住了胸口,好像被什麽東西擊中一樣。

蕭樾很快轉身走了。

背影依舊高挑英挺,看起來桀骜不馴。

向前來到人群中,幾乎像一顆方糖進入蟻巢,瞬間就被洶湧而至的9班男生撲上來淹沒了。

喬羽真在這時偷偷打量阮芋,憋着笑說:

“你臉紅了。”

阮芋一驚:“哪有,夕陽照的啦。”

她們恰好面西而站,喬羽真指了指前方天空:“現在都幾點了,哪來的夕陽。”

金烏墜落的地方,只剩一抹暗淡的青白色。

阮芋拿手背探了探臉頰,不以為意道:

“反正我沒有臉紅。沒事幹嘛臉紅。”

……

一個小時後,去往醫院的路上。

阮芋在車上和父親交代了今天摔倒的經過。

以為阮濟明會劈頭蓋臉地訓斥她,結果他只是很輕地嘆了口氣,讓她一定要聽醫生和老師的話,其餘并沒有多說什麽。

生病之後,阮芋的性格變了很多,阮濟明和妻子都看在眼裏。

她被要求這不能動那不能做,想吃的東西不能吃,直到今天每天還要往肚子裏灌各種各樣的藥,防止器官排異的同時,還會帶來消化不良吸收不良等等的副作用。

她壓抑太久了,想和同學們一起打個球無可厚非。

阮濟明只能說:“千萬要忍住,想想過去吃了多少苦,等你完全恢複了之後,想做什麽都行。”

阮芋已經知道錯了,點頭如搗蒜。

行車間隙,阮濟明觀察她臉色,瞧着似乎挺精神的,沒有特別蒼白。

學校太偏,開車去市區需要很久。

阮芋看了會兒風景,忽然沒頭沒尾地問:“爸爸,你記得上一次給我買氣球是什麽時候嗎?”

阮濟明想了會兒,含笑道:“你讀國五的時候吧,國六再路過氣球小販,你會裝作沒看見,問你想不想要,你就說你已經長大了。”

阮芋若有所思,忍不住說:“爸爸,今天有個同學送了我一個氫氣球诶。”

阮濟明張嘴就問:“男的女的?”

阮芋:……

“當然是女孩子啦。”她說謊從不用打草稿,“突然送我氣球,把我吓了一跳呢。”

阮濟明一笑:“那肯定因為喜歡你吧。”

阮芋:……?

她耳根子一陣發燙,下意識答:“不會吧!”

語氣也沒繃住,似乎受到了不小驚吓。

阮濟明:“怎麽不會?我?婲女兒多可愛。”

前方十字路口正好紅燈,阮濟明剎停車,扶着方向盤陷入回憶,說笑似的提起往事:

“我記得你讀幼稚園的時候,某天園裏辦家校活動,我和你媽一起去圍觀你們唱歌,當時你們班每個小朋友手裏都牽着一顆氣球。有個自然卷頭發的小男生,我現在都記得很清楚,他拿着他的氣球送給你,你想都沒想就收下了。他等你收下才跟你說,你接受了我的氣球,以後就要嫁給我……哈哈哈,然後他就被我和他爸狠狠教訓了一頓。”

阮芋聽完,整個人都變得不太對勁。

“爸你瞎編的吧。”

“哪有瞎編,真人真事,回去翻幼兒園畢業紀念冊我就能找到他是誰。”

“……”

阮芋松了松僵硬的脖頸,目光漂移到窗外。

滿腦子都是一句話在轉——

接受了我的氣球,以後就要嫁給我。

……

哪個腦殘小屁孩說的話,一個氣球就想釣走老娘,做夢去吧。

阮濟明關心道:“你怎麽了?”

“沒有啊。”阮芋捏了捏滾燙的耳垂,“車裏溫度有點高,爸,開空調吧。”

許帆和喬羽真原以為阮芋今天晚上在家住,不會回宿舍了,沒想到晚自習之後,宿舍熄燈之前,她竟然風塵仆仆趕回來了。

檢查結果還算欣慰,沒有內出血,醫生說肝髒切口在撞擊後可能輕微受損,讓阮芋這段時間一定要注意飲食和作息,避免劇烈運動,半個月後回來複診。

“一點事兒也沒有。”阮芋對圍上來的舍友說,“就是這學期的所有體育課,可能都要歇一會兒上一會兒了。”

她一邊說着話,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天花板。

有個粉白色雙層愛心氣球頂在那兒,紮眼的很。

垂下來的細繩末尾,還被不知道誰綁了一個華麗的大蝴蝶結,随着氣球輕微的擺動一晃一晃,看着叫人莫名的焦心。

-接受了我的氣球,以後就要嫁給我。

阮芋腦海中猛地又冒出這句話。

她一臉驚悚地拉開椅子坐下,堅決不再回頭去看那個懸浮的玩意兒。

喬羽真肚子裏的話憋了太久,眼下阮芋終于回來,她徹底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抓着阮芋激動地傾吐道:

“我直到現在都平靜不下來,沒想到蕭樾能做出這麽浪漫的事,他可是蕭樾哎,多少女生說他冷得像塊冰,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演。阮芋同學,作為女主角,你有什麽感想?我可以采訪一下你嗎?”

阮芋單手托着臉,呼吸有些急促,聲音也幹澀澀的:

“新聞裏不都說氫氣球危險嗎?”

喬羽真:“啊?”

阮芋:“他會不會想用那玩意炸我?”

喬羽真:……

她嚴重懷疑阮芋的腦子是鋼筋水泥土灌的。

“他絕對喜歡你。”喬羽真很堅定,“你不信也得信。”

就連素來對感情話題不怎麽感興趣的許帆也附和道:“我也這麽覺得。”

阮芋聽罷,先是“哦”了聲,轉過頭去若無其事地翻看作業。

要說蕭樾當着衆人的面把氣球遞過來的那一刻她的心髒完全沒有悸動,那絕對是假的。

這份悸動或許還存在了很久。

直到現在,都沒有徹底平息。

但是這并不代表她會因此感到高興,或者有所期待。

阮芋平生最不缺的就是愛。

她不需要更多人來愛她,她現在唯二的目标,一是搞好學習,二是搞好身體。

這兩項都迫在眉睫,沒有心思分給其他。

蕭樾喜不喜歡她是他的自由,但是如果他的這份感情給阮芋的生活帶來副作用,比如讓她成為女性公敵,那她衷心地希望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覺。

“我覺得你們可能搞錯了。”阮芋心平氣和道,“也許誤解了他的意圖。”

“送氣球能有什麽其他意圖?”

喬羽真很不理解,“如果你想不通,直接問他不就得了。”

阮芋覺得有道理。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很直接的人。

不喜歡七彎八繞,也不喜歡浮想聯翩。今天不得已浮想聯翩了太久,搞得她整個人都很奇怪。

阮芋拿出手機,沒怎麽猶豫地點開那個漆黑的頭像。

看到今天下午他發消息讓她送膠帶,那個舉動當時造成了不小的誤解。

難道他送她氣球,只是為了有來有回,打成平手?

可她想要的是解釋這一切,不是他反過來展示好感。

阮芋:【在嗎?】

蕭樾幾乎秒回:【嗯】

阮芋:【為什麽突然送我氣球啊?】

蕭樾看着蹦出來的那行字,心頭莫名有些惴惴。

這該怎麽回?

自從意識到對她的好感,直到現在,蕭樾從來沒想過表白。

也沒有做出過太明顯的追求舉動。

人生每個階麗嘉段有每個階段要緊的事,對于現在的他們來說,要緊的只有學習、考試。

他也知道,阮芋眼裏只有提高成績,其他的一切都顧不上。

但是今天見她在球場上摔倒,臉色蒼白地被扶去醫務室。

而他只能站在旁邊看着,什麽也幫不了。

這種感覺并不好受。

那個氣球的劇情,也完全在意料之外。

他明明沒有喝酒,卻莫名其妙地有點上頭了。

把氣球送給她,只是希望她能開心一點,身體不要難受。

阮芋見他沒有及時回複,很快又發一句:【真的很奇怪诶】

等了一會兒。

蕭樾:【因為只适合送你】

阮芋:【什麽意思?】

蕭樾:【男生不會要,女生中和你最熟】

阮芋的目光在“和你最熟”四個字上停留了一會兒。

然後微微松了一口氣,覺得這樣的解釋近乎合理。

片刻後,她又産生了新的問題。

以蕭樾冷漠又低調的性格,本來不可能和其他小學雞一樣跳上去夠那個氣球。

更不會預料不到拽下來之後會遇到什麽尴尬局面。

可他還是這麽做了。

阮芋:【我還有個問題。你沒事為什麽要去拿那個氣球?自己又不想要,不去拿不就行了。】

蕭樾的回複依然毫無語氣:【吳勞動他們慫恿的】

蕭樾:【前面那群猴太傻比,看不下去】

須臾,又發來一條:【你不用想太多】

阮芋徹底舒心了。

蕭樾所說的這條邏輯鏈,看起來非常合理通順。

她把手機拿給喬羽真看。

喬羽真翻了翻,微微扁嘴:“怎麽會這樣……”

她還是覺得不對勁,又問阮芋:“我能看一下你們前面的聊天記錄嗎?”

阮芋:“随便呀。”

喬羽真伸出食指滑了下屏幕,竟然一下就滑到了頂。

“天吶,就這點?他從來不找你聊天嗎?”

喬羽真動搖了,“如果真的喜歡,肯定會控制不住找你說話,起碼一周要聊個兩三次吧?問問學習情況什麽的也行啊。”

阮芋:“你很懂哦?”

喬羽真喉間一卡:“沒有啦,這不是常識嗎?”

這時,許帆忽然插了一嘴:“會不會因為他平時比較忙,不愛玩手機,所以才不經常找芋芋聊天?”

喬羽真正欲點頭,阮芋便反駁道:

“你們都看不見嘛?他一天到晚都抓着手機,哪裏不愛玩了。再說,就算平時再忙,周末也該有時間聊天吧。他這樣還比不上根本不認識我的溫老師呢,人家隔三差五就來監督我學習。”

喬羽真不知道說啥了,只能幹笑兩聲:“哈哈,你找的這個老師還挺負責的。”

阮芋:“是的呀,可能因為我嘴比較甜……”

話音一頓,阮芋心頭驀地緊縮了一下,像是後怕。

幸好蕭樾沒有喜歡她,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悉心指導她的溫老師了。

思及此,阮芋忍不住拿起手機,給蕭樾發了個“松了一口氣”的貓貓表情包。

與此同時,男生宿舍陽臺上。

将近熄燈時間,除了對面宿舍樓的燈光,校園裏漆沉一片,遠處山巒宛如蟄伏的巨獸,等待着傾吞最後的光芒。

蕭樾盯着自己發的那句【你不用多想】,不知過了多久,聊天框裏突然跳出一個貓貓松氣表情包。

緊跟一句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的:【那就好!】

-你不用多想

-那就好

男生将手機揣進口袋,轉身走進宿舍,随手将落地窗與窗簾緊緊帶上。

這夜景實在了無生趣,不看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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