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廖忠平第二天一早醒來,第一時間查看弟弟,發現還似乎更腫了,穿內褲的時候他不得不小心擺正位置,力圖把傷痛減到最低。就算如此,他走路步子稍大也會扯得蛋疼。

好在他平時走路也是四平八穩的,一時半會的在兩個手下面前也露不了餡。

小王和小丁早一步到辦公室,把衛生打掃幹淨、飲水機換好睡什麽的,然而此外便實在無事可做,于是在廖忠平的以身作則下,他們辦公室在上班時間摸魚看雜志、打DOTA、上網看小黃片一時流行起來,幾乎成為企業文化。

小王還好點,他頂多是在網上看看新聞,報紙也只看人民日報之類的主流媒體;小丁因為對廖忠平的崇拜,不管好的壞的都學,沒多久就堕落了,不過他畢竟年輕,對女色方面只有好奇沒有鑽營,看小黃片也看不出來來,不久就轉向綜藝節目了。

廖忠平到辦公室的時候小丁正在對着電腦流口水,看到主任架到,他連忙起身立正恭候。

廖忠平無意間看了眼小丁的電腦屏幕,然後停住了步伐,“這是什麽節目?”

小丁連忙受寵若驚地介紹:“是一檔娛樂選秀節目,叫‘平民舞王’,從業餘熱愛舞蹈的人中選跳的最好的,一輪輪晉級比賽,老好看了!——主任你喜歡看的話我給你下個全集?”

廖忠平說:“不必——這個選手叫什麽?”

小丁說:“你也覺得她漂亮吧?嘿嘿——她叫杜莎莎,我是她的粉!她不光長的好,舞跳的好,身世也很可憐。在參加比賽之前她……”

小丁的描述中杜莎莎的身世是這樣的——三歲喪父、七歲喪母、寄人籬下、以舞蹈寄托自己的理想、卻因車禍夢碎,之後她一度罹患自閉症,最後通過過人的毅力和對舞蹈的無限熱愛戰勝病魔,她認識到自己正是為舞蹈而生的!于是重新振作,破繭成蝶一飛沖天,站在這舞臺!

屏幕上正演到杜莎莎一場PK之後順利晉級,她與對手擁抱之後卻先于失敗者而撒下熱淚。

主持人問她:“莎莎,你為什麽這麽激動?你贏了诶!”

杜莎莎哽咽着說:“對不起,我今天心情實在是……”她捂着胸口,梨花帶雨的樣子贏得了全場同情安慰的掌聲。

小丁給廖忠平旁白介紹說:“莎莎就是這樣一個真性情的女孩。”說着他的眼睛裏隐隐也有淚花在閃爍。

廖忠平看了看他,很想告訴這年輕人自己不久前還在鋼管舞俱樂部摸遍這女人全身,而她也極力逢迎賣弄風騷。

然而又想誰還沒有個青春年少不懂事的時代,算了,何必戳破孩子心愛的氣球,反正只要是氣球遲早都會有破滅或幹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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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莎莎在節目裏終于止住淚腺,口齒伶俐地說:“我只想說,‘平民舞王’這個節目太棒了!我在這裏可以重拾信心,找回自己的夢想。我是在用生命在跳舞,跳舞的時候我什麽都不想,只想着讓天堂的父母看到我夢想成真的那一天。”全場掌聲雷動。

小丁偷偷擦了擦眼角。

在不遠處端坐研究人民日報社論的小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廖忠平抽動了下嘴角,不做評價,走開了。

他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略微有點蛋疼。

然而一個女人的到來加劇了這種蛋疼的感覺——

當有敲門聲的時候,廖忠平并沒在意,以為是收垃圾的保潔大媽,結果推門而入的是劉蓮子。

她沖另外兩個辦事員小王和小丁略笑着點了點頭說:“自我介紹下,我是從總部下來的心理醫生,叫我劉醫生就好,以後也許我們還會見面,請多關照。”

兩個人一時愣住,他們還不知道總部給廖忠平的醫療方案,用眼睛請示領導。

廖忠平黑着臉說:“你們倆去下面開封菜随便吃點什麽吧,算我帳上。”

小丁連忙關上電腦,小王收起報紙,倆人結隊走了。

劉蓮子笑說:“你的部下調教的很好。”

廖忠平說:“我不是給你發過短信解釋過今天不能去你那的理由了。”

劉蓮子說:“所以山不就我我來就山。現在看來你果真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那麽第一次就診我們就在你辦公室裏進行吧。反正對我來說地點不是問題。”她不請自座,在廖忠平辦公桌對面搬了把椅子坐下,臉上擺出一個心理醫生認真聆聽的可靠表情。

“好吧,我們可以開始了。”

廖忠平說:“蓮子,我謝謝你對我的關心。不過其實我沒有任何心理問題。”

劉蓮子打開随身帶着的記錄本,“我不是僅僅站在個人的立場對你表示關心,我是代表組織對你進行治療。你有沒有心理問題不是你決定的。”

廖忠平無奈地咋舌,“這就是組織生活的不便——好吧,劉醫生,我下次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會按時去你那裏赴診,今天可以請你先回去嗎?”

劉蓮子說:“我相信你今後不會爽約,反正我總會找到你——不過今天我既然已經來了就不妨開始。”

在強勢空降的心理醫生面前,廖忠平不得不退步,嘆氣,“那麽抓緊時間吧。我那兩個辦事員不該在開封菜呆太久。”

劉蓮子點頭,放緩了語氣說:“你不要對心理治療有太大抵觸——你在工作的時候也會運用到心理戰,但是我和你的關系完全是不同的,我是你的醫生,不是來逼供的,你可以信任我。”

廖忠平無動于衷地點點頭,“我對你的信任就像對領導的信任一樣。”

劉蓮子說:“聽你的話,我覺得你對領導似乎有意見?”

廖忠平說:“我沒那麽說。”

劉蓮子說:“忠平,你真的可以信任我,就算你在我面前說首長們的壞話,我保證這些話也不會出了這個辦公室。”她信誓旦旦。

廖忠平似乎在思考,然後說:“那好吧,既然你非要問不可——我認為首長們對我的評價在不斷下降。認為我越來越不好控制,他們也許對我的去留處置的意見上産生了分歧。我本來想借這個機會自請出京過過清淨半退休的生活,可是首長們似乎還是不放心——剛才那兩個人你也看到了,其實那是我的鎮魂獸,其中至少有一個人直接對上面首長彙報我的行蹤動向。最近歐洲綠色通道洩密的事件讓我的信任度再度降低,我其實是頭號被懷疑對象,所以到後來他們不敢讓我再繼續碰那個案子。”他娓娓道來,“所以你看,我正在逐漸失去上面對我的信任,被邊緣化,成為棄子。”

劉蓮子看着他,過了一分鐘,“這是你的想法——那我的出現意味着什麽?首長們也許對你的某些方面感到不滿和惋惜,但是沒想過要抛棄你,否則不會讓我來幫助處理你的問題。”

廖忠平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在首長面前我聽到的說法是:劉醫生你自請為我醫治。你是C首長的侄女,在他面前頗有點影響力。至于你的想法,”他頓了下,“或者你想研究一個疑難課題,又或者——你還對我有感情,不管怎麽樣我大概會讓你失望,你在我這裏什麽都不會得到。”

劉蓮子氣得站起來,然而随即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不該被幾句話激怒,于是鎮定一番說:“既然你開誠布公,我也說下我的來意——我确實對你的事情十分在意。當初——”

廖忠平揚手打住她的話頭,“沒什麽當初了,過去的事情就過去,我不想提那麽久的事。”

劉蓮子略笑了笑,“你有病——這件事首長們知道,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你也知道。大家甚至都知道你的病根在哪裏,但是這麽多年來你固執地逃避。事實上從案件事情後你就成了逃兵,雖然身體上你還在這裏,但是精神上你早已經逃走了——忠平,你曾經是我認為最堅強勇敢的戰士,沒想到你脆弱到幾乎崩潰。你讓很多人失望……包括我。本來我們已經有了婚約的……”

廖忠平說:“沒能娶你我很抱歉。不過過去的真的過去了,現在的我更加不适合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我配不上你。你還是放下吧。”

劉蓮子冷笑一聲,“不要自作多情了。現在的你只是我的病人而已,我幫你,也只是在幫自己而已——你以為受到當年那件事沖擊而深受其苦的人就只有你一個?!我就是因為想徹底放下,所以才會想要解開你的心結,然後是我自己的——忠平,請你幫幫你自己……也幫幫我。”

廖忠平不得不動容了,他坐在那裏似乎在沉思,過了半晌,才慢慢說:“時間是不可逆的。我們無法回到過去糾正錯誤,只能永遠生活在無數錯誤的影響裏……所以我認為你做的事情沒有必要。”

劉蓮子苦笑搖頭,“那如果夜泊沒有死你又會怎樣?”

廖忠平猛地盯住她,“不要說這種話。”

劉蓮子說:“你難道就一點想法沒有?畢竟我們沒有找到他的屍體。”

廖忠平提高音調大聲說:“可是他在我們——你、我面前掉下去了!那種高度沒可能生還!”

劉蓮子反倒更加沉穩,自顧自地設問:“當你聽說歐洲那邊綠色通道被動用的時候,這種可能性就更大,你心裏希望他死還是活?”

廖忠平火了,拍桌大吼:“他早就死了!七年前死了!你現在要幹什麽?!”

劉蓮子說:“你很奇怪——你希望他死?明明他的死讓你一蹶不振,但是為什麽你不希望他活下來?”

廖忠平的手微微發抖,動了殺意,他辦公桌下就有超過三把槍,即便不用槍他也可以在三秒鐘內讓這個女人徹底收聲……當然,這是行不通的,并且他為自己的念頭而吃驚,猛地驚醒,冷靜下來。

他瞬間洩了氣,意識到自己中了她的圈套,幹脆不語。

劉蓮子得寸進尺,繼續說:“聽說你收養了夜泊的遺腹子。說說那孩子的事吧。”

廖忠平疲倦地向後靠在椅背上,苦笑,“你就饒了我吧。”

劉蓮子咄咄逼人,直接說:“難道你收養孩子的動機沒有一星半點是出于內心對夜泊死亡的懷疑?你是不是想着,只要他沒有死,只要他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孩子,總有一天會找來,到時候你們也許會再見。”

廖忠平平靜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收養那孩子只是出于對戰死沙場同袍的愧疚——如果非要說的話,我承認對夜泊有愧疚。難道你就沒有嗎?——畢竟他是為了救你而死的,如果不是因為你,他不會掉下去。”

劉蓮子臉色蒼白僵在那裏,半晌,緩過來,面色悲哀,“你終于親口承認了——所以你從那以來一直恨着我。”

廖忠平說:“你既然是專業人士就該好好聽人說話,我說,我和你一樣對他有愧疚,如果當時是你死,我同樣會愧疚,如果你有這樣一個孩子需要照顧,我也會領養。不要把簡單的事情想複雜了。”

劉蓮子體會到他情緒的波動已經過去,現在又恢複了波瀾不驚的狀态,再沒什麽能進入他的內心,他甚至不惜用刺痛她的方式來小小反擊。今天似乎确實只能到此為止。

眼前這個男人曾經和她心意相通親密無間,現在兩個人的物理距離明明仍舊這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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