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中學(五)
樓上的動靜安定下來,顏格大約猜到董力此時應當是自食惡果了,但随之而來的便是對這個陌生男人油然而生的警惕。
那人回頭看着他,墨鏡下的眼睛神色莫名。
“貴姓?”顏格被打量得多少有些不自在,經過董力那一手反擊,他此刻謹慎了許多,握住了背後的消防斧,随時準備應對對方不知名的技能。
“我姓黎,”名字在舌尖打了個轉兒,墨鏡男人又頓了頓,随口糊弄道,“黎好壞。”
顏格:“……”
這當然不是個正經名字,不過在這鬼地方,有個稱呼诨名就可以了,就是叫名字的時候總感覺被他占了便宜似的。
“3號樓的火,是你放的?”顏格問道。
那與其說是放火,看整棟樓像是被□□轟炸過的狀态,倒像是去爆破一樣,而且看對方輕裝簡從的,也并不像是專門帶了炸-藥之類的東西。
……如果是技能造成那種規模的破壞的話,那這個人就太危險了。
黎好壞歪頭看了顏格好一會兒,仿佛感應到了對方平靜表情下的警惕,彬彬有禮地退開了三步,張開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我只是單純來找檔案室的,原本以為是在3號樓,沒想到檔案室搬走了,只能來這裏找找。”
顏格回憶了一下樓層結構,讓開樓梯道:“我知道檔案室在哪裏,我可以帶路。”
讓開樓梯口,顯然意思就是讓黎好壞走前面。
黎好壞對他表現出的防備不置可否,先上了樓梯,甚至還有餘興同他聊起了天。
“……車上聽你說過,你在這裏上的初中?”
“待過到初二,就轉學去了外地。”顏格還以為他是想問自己對這裏的熟悉度,繼續道,“十幾年前的事了,學校翻修過,你要找的檔案室搬走了也很正常。”
黎好壞唔了一聲,又沒頭沒腦地說道:“沒來得及照畢業照,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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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格略有不解,但并未追問,道:“你要找的檔案室就在五樓美術室對面,你想到裏面去,恐怕得先解決了波克蘭先生的謎題才能放心進去。”
走到四樓的樓梯口,黎好壞回頭看他,非常篤定道:“你已經知道波克蘭先生是誰了。”
顏格沒有回答,黎好壞笑了一聲,又說:“看來今晚過後,慈陵可以多解放一個安全區了。”
安全區?
顏格還在消化這個新詞的意思時,忽見黎好壞身後,四樓的拐角裏沖出一個嬌小的人影,面色猙獰,勇猛非常地舉着一把仿佛是從廁所裏斬獲的拖把,直直朝着黎好壞的搗過來,嘴裏哇呀呀地暴喝着——
“老娘今天叫你知道什麽叫拖把沾屎!子龍再世!”
這一招威力果真不凡,黎好壞難撄其鋒,愣了一秒,當場走為上策,手一撐順着扶手梯一路滑到樓梯下面,并馬上行雲流水地躲到顏格背後。
一米八幾的帥哥,狗狗祟祟地從顏格肩膀後探出頭,解釋道:“大姐收了神通吧,我是友軍,不信您問他。”
蕭怡認錯了人,但仍舊舉着拖把,一臉天下無敵的樣子,惡狠狠道:“姓董的那狗雜種在哪兒?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是去後校舍了嗎。”
顏格面無表情地把黎好壞的手從肩膀上撥開,道:“董力應該是死了,他是才來的,之所以董力會被石膏像追,也是因為他剛剛進入了1號樓,成了最後一個人的緣故。剩下的事之後說,時間不多,為免董力也變成石膏人,我們先去五樓把這一切了結。”
蕭怡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們走上去,路上看到了孫野的屍體,此時罩在他頭部的石膏像已經粉碎,露出半張驚恐的臉。
蕭怡搓了搓手臂,道:“我說我被傳送到一樓時怎麽只遇上被打個半死的小剛,原來孫野來追你了。對了,你是怎麽通過第一波考驗的?”
說起來倒也是托了三號樓爆炸的福,剛好窗外的火光照在教室裏的美術教材上,石膏像進來之前顏格抓緊時間翻了翻,最後一刻回答出了石膏像的名稱。
顏格如是這般得解答了一番,蕭怡聽得一陣後怕,又指着地上小剛的屍體道:“我記得他最後是去追你了,是你打死的嗎?”
顏格一陣沉默,開口道:“我擰斷他的脖子時,沒有感覺到是在殺人,就像……是在拆一個木頭模特一樣。”
倒是黎鴉半蹲下來,查看了片刻,提起孫野的袖口,在看到他手腕上嶄新的金手表後,似是輕微地嫌棄了一下對方挑手表的品味,說道:“血都涼了,這個人大概是在第一波考驗的時候被活偶弄死的。在這裏人的腦活動結束得很快,而精神一旦停止,就是一具笨重的傀儡。而且,即便你想殺人,也要掂量掂量。”
“什麽意思?”顏格問道。
“殺死同類不是沒有代價的,不然你們以為為什麽董力要千方百計地把你們一個個殺死?”黎鴉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道,“一旦手上沾了人命,就再也不能作為人類從擊殺活偶身上獲取‘技能樂章’,這座城市危機四伏,有野心的人不會甘願做個任人魚肉的普通人。”
蕭怡道:“那他們獲取技能的途徑就只有……”
“殺人,殺死有特殊能力的同類,就能百分之百得到’樂章’。所以每周的獵場,你都要提着點心思,仔細觀察哪一個隊友皮下是狼。”
聽黎好壞的言外之意,這大概就是他沒有與他們一道行動的原因,站在他的角度上算是合情合理,但也叫人莫名有點惱火。
蕭怡長長地哀嘆一聲:“哇兄弟你這就不地道了,你都知道這裏的機制了,想來波克蘭先生是誰也難不住你,指點我們一句也不費你什麽事吧?”
黎好壞扶了扶一直挂在臉上沒什麽用的墨鏡,道:“敝人不擅争辯,貿然說出來,反而會讓歹人擾亂判斷。”
也是,大半夜戴墨鏡,扛着小提琴盒出來冒險,确實比其他正常人可疑。顏格心裏默默想道。
“算了算了,”蕭怡氣得腰子疼,“跟你說話真惱火。”
黎好壞誠懇地建議道:“那你去喝熱水啊。”
蕭怡:“……”
蕭怡:“顏格我收回背後罵你冷漠無情的話,你真是太靠譜了。”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三人終于來到了五樓的那間老舊美術室。
門是開着的,裏面的陳設和當時通過活偶視角看到的一模一樣,只是一進門就看到了幾乎擺滿一面牆的石膏像,教顏格和蕭怡本能地緊張了一下。
“都是死的。”黎好壞敲了敲其中一尊石膏像,接着說道,“其實關于九中的情報,我也是從中央公園那兒換來的,是不是屬實并未驗證過,只知道在12點前挨過兩次考驗的人都可以活下來而已,何況,我也不知道波克蘭先生是誰。”
言罷,他又轉頭去望向顏格。
顏格将整面牆的石膏像一一掃視過來,道:“果然是這樣,石膏像就算會走,也會在架子上留下放置時的圓形灰痕,孫野、小剛和董力三人的石膏像已經出現,你我的也算上,按理說這裏應該有五個圓印才對,但消失的卻是六個。”
“加上這家夥不就六個了?”蕭怡剛說出口,又馬上反應過來,否定了這個說法,“不對,這家夥是免疫的,就算有活偶追,那活偶應該在這兒才對,所以……”
“多了一個,那多出來的一個。”顏格篤定道,“大概率就是‘波克蘭先生’,我已經知道他的來歷了。”
蕭怡啊了一聲,問道:“你什麽時候有的線索?”
“就在四樓,我在孫野身上發現了寫着‘奧爾恭’的紙條。”顏格從衣兜裏取出兩張紙條,“起初我還沒有想起來,直到你從董力那裏看到‘答丢夫’時,我才聯想起來這幾個人名之間的關系。”
“這些人物,全部來自于法國戲劇《僞君子》,劇中一共六個人名,剛好對應我們六個人的人數,而巧合的是,《僞君子》的作者,全名為讓·巴蒂斯特·波克蘭。”
波克蘭先生!
蕭怡恍然,撓着頭皮道:“這也太偏門了吧,誰能猜得到!”
“也不算偏門。”正好是演藝專業的必修課而已,顏格此刻還記得自己小片警的人設,找補道:“我大二的時候演……選修過《僞君子》的話劇,剛才一直沒想起來,拿到角色名才聯想到的。”
蕭怡撓着頭:“可就算知道這個作者名字也沒有用啊,我可從來沒聽說過一個叫讓什麽波克蘭的石膏像。”
蕭怡話音剛落,忽然美術室外傳來重重的跑動聲,顏格眼疾手快,直接把美術室的門一關,果然下一刻,門被狠狠地撞擊起來,門上的玻璃窗口露出了一張怨毒的石膏臉。
黎好壞不慌不忙地将門上插銷一一插好,同顏格一道抵住門,道:“所有沒追出去的石膏像都在這裏了,按照你的推測,是哪個?”
顏格從剛才開始就在一一查看石膏像的面容,頂着門道:“我認不出來是哪一個,但我能肯定波克蘭先生一定是石膏像。”
“為什麽?”
“因為這位叫波克蘭的法國著名的劇作家還有一個廣為人知的名字——莫裏哀。”
他剛說完,門又被重重地頂了一下,除了捕獲董力的石膏像外,門外又出現了一張破破爛爛的石膏臉,正是小剛。
蕭怡臉色扭曲,幫忙搬桌椅堵門:“卧槽怎麽還沒完沒了?他不是已經被打死了嗎?”
顏格道:“要打斷腿才行。”
“現在的警務人員都這麽狠的嗎……”蕭怡呼哧呼哧地搬桌子,“那咱們現在怎麽辦?出去騎臉打?”
出去打他們倒是也不怕,就是得再被惡心一輪。
“現在是幾點?”黎鴉忽然問道。
顏格自己的手機此時電量告罄,見他袖口漏出了半只機械表的表盤,說道:“你不是有表嗎?”
黎好壞露出腕上的手表,時針指向9點,解釋道:“我的表停很久了。”
“你也不像是新人啊,表都停了還留着幹嘛。反正這兒也沒警方管了,就跟孫野他們似的,大多數人都是随便去商場拿個金表過過幹瘾。”蕭怡從顏格那裏要回了手機,打開後看了一眼,道,“11點58,不早了,雖然今天請柬還是沒有送出去,但有的獵場到12點之後,紅眼活偶們就會加入街上的游行隊伍,就算這次找不到波克蘭先生,至少我們今晚就安全了。”
兩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就在顏格以為只能這麽混下去時,黎鴉忽然又說道——
“我一直在想,這些紙條為什麽是以實體的形式出現的,為什麽不是聲音,也不是光影?”
如果要傳遞信息的話,對于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聲音和光影一樣可以達到目的,為什麽要用紙條的形式?
實體……實體有什麽特征?
“……”顏格猛一擡頭,“實體!是實體的話,必然有出現的方式!這些紙條應該是被塞到我們身上的,那麽問題是——是誰塞到我們身上的?”
他問出這句話時,空氣瞬間安靜。
三人同時都想到了——
第六尊石膏像不是消失了,它一直在我們身邊,悄無聲息地觀察着每一個冒險者的特質,然後像是挑選心儀的役者一樣,将它所創作的角色發給每一個人。
連蕭怡也想到了,搓着雞皮疙瘩,悄聲問道:“它在這裏?隐形的?”
顏格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這棟樓裏所有的活人都在這裏了,‘它’沒有必要逗留在別的地方。”
黎好壞環顧了一下五樓的這間美術室,除了那些石膏像外,架子上坐落着着一排形态各異的幾何體,角落裏還堆疊着不少有年份的油畫,灰撲撲的假水果堆積在角落裏,顯然已很久無人問津了。
三個人安靜下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由力氣最大的顏格繼續負責堵門,其餘兩人像摸瞎子一樣在美術室分開摸索起來。
門外的屍體還在撞門,負責堵門的顏格正想拽起手邊的舊課桌加一重阻力,忽然發覺觸感不對。
他在空中摸到了一個實體,冰冷的,大約是一個人臉的輪廓。
“讓·巴蒂斯特·波克蘭?”
顏格下意識地說出這個名字,一時間三個人身上的請柬同時不受控制地飛了出來,在空中倏然着火,轉眼間焚燒殆盡。
随後在燃着零星橙色火光的灰燼裏,一個稱得上愉快的蒼老聲音忽然出現,精神緊繃到極點的顏格也被吓得猛一擡頭,愣愣地看向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一尊……石膏像。
“Bravo!”
它足有半人高,似乎是年代過于久遠,表皮甚至已經陶瓷化,長卷發、高領結,一副中世紀的打扮,臉上的神情卻是激動而狂喜的——
“Bonsoir~!讓我們一起為公主的婚禮獻上最完美的戲劇表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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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活偶圖鑒:
【第九中學的莫裏哀石膏像】
能力:隐身,控制其他量産石膏像
備注:與真實歷史人物的性格其實并沒有關系,作為第九中學美術室裏的老古董石膏像,熱愛戲劇,會偷偷将角色的紙條分配進他認為合适的拜訪者衣兜裏。
原型:莫裏哀(Molire,1622年1月15日—1673年2月17日),原名讓·巴蒂斯特·波克蘭(Jean Baptiste Poquelin),法國喜劇作家、演員、戲劇活動家。莫裏哀是法國17世紀古典主義文學最重要的作家,古典主義喜劇的創建者,在歐洲戲劇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代表作品《無病呻吟》,《僞君子》,《悭吝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