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旋轉木馬(六)
血跡,失蹤的屍體,女人的腳印。
顏格仰頭看着黑洞洞的樓層,并沒有從染血的電梯上走,而是又繞回了安全通道,一邊聽着聲音一邊往樓上走。
二樓……三樓……八樓……九樓。
顏格越走越快,看到九樓的拐角時,一扭頭,看到一個人貼在牆壁上,周圍的牆壁都是抓撓的痕跡,嘴巴大張着,捂着脖子,眼裏的光一點點消失。
顏格愣了一下,馬上沖過去,把那人的身體往上拖,但無濟于事,無形的繩索好似穿過了牆壁,把他死死綁在這裏,而因為牆壁的阻礙,他又不能朝着繩索牽引的方向解放自己的束縛,就剛好卡在這個位置等死。
“你撐着!”
咬了一下嘴唇,顏格掄起拳頭一拳砸到那人身後的牆壁上。
牆漆瞬間開裂掉粉,露出後面灰色的混凝土層,顏格見狀,繼續握着拳頭一拳一拳,重重打向牆壁,很快打出一個淺淺的凹陷。
被卡住的男人往凹陷處一挪,解放出一點呼吸的空間。
“老砍……瘋了。”他嘶啞地說着,臉色紫漲,但這句話說出之後,他并沒有輕松多少。
“那等會兒再說。”
手背的皮已經破了,顏格咬住袖子裹好手背,繼續一拳一拳打向牆壁,可水泥剝落的速度越來越慢,等到露出水泥牆面中間的鋼筋時,那人已經垂下頭顱失去了呼吸。
顏格呼吸混亂地退後了一步,整個手背都在火辣辣地發痛。
他看了一會兒那個人,掩上了他猶有淚痕的雙眼,提起斧頭一言不發地邁出了門,正打算直奔樓頂天臺的游樂場時——
藍色的天光從商場的玻璃外牆照了進來,剩下的人一個個的,像是風幹的牲畜一樣被懸吊在了天井中央。
“李諒你個雜種!你再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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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中,天臺的方向傳來老砍的髒話咒罵,聽起來真的像是突然發瘋了一樣。
顏格撐着護欄邊,緊緊盯着被吊起來的人們,捏着鼻梁,腦子飛快轉動。
能怎麽辦?
去旋轉木馬?不行,且不說這些人恐怕撐不到那時候,就算撐到了,木馬一死,他們就會從九樓摔下去,就像剛才的老砍一樣。
他們可沒有老砍的能力!
“顏格,再想想……如果老爸在,他會怎麽利用現有的條件……”
顏格喃喃自語,低頭間,忽然看見地板的碎玻璃裏倒映出自己的雙眼。
【許德拉在黑夜裏凝望】
石化一切所看到的人,并使對方的身體猶如石頭一般。
石頭?
顏格這個想法浮現的同時,心裏忽然不受控制地湧現出一股執念。
——他得救他們,必須要救,就現在!
他這麽想着,退後數步,将吊着在天井中央垂死中掙紮的人門收攏中眼底,張口讓那句歌謠徐徐流蕩開:
“……許德拉着黑夜裏凝望。”
似乎是因為目标太多的緣故,這一聲歌謠着黑夜裏尤其空靈清晰,回蕩間,那些還在抓撓着脖頸的隊員們如同被奪走了時間一樣,保持着一個動作凝固在空中,窗外的薄光裏,他們每一個人的皮膚都呈現出大理石般失活的光澤。
這是顏格第一次嘗試對人用石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在用出這個能力後,還是眼前一黑,當即軟倒在地上,足足十秒後才醒過來。
這感覺很像是兩秒內跑完了三千米長跑一樣,猝不及防間,甚至有一點眩暈和嘔吐感。
這種極度脫力的感覺讓顏格撐在地上完全起不來,同時發熱的腦子也清醒了起來,有些詫異地審視着大理石地面上倒映出的自己。
“我剛剛……為什麽一定要拼命救他們?”
這不正常。
回想起這一路那些人的表現,大家一開始都很冷靜,後面每個人慢慢開始沖動起來,是各種各樣的沖動,憤怒的、貪婪的……什麽都有。
有什麽東西在引導他們所有人的情緒?中間發生了什麽我沒有注意的地方?
顏格喃喃自語着,強行讓自己放空,閉眼沉澱了一陣,腦海裏代表自己的小人走進了名為“情緒”的地下室,捧出了一只标注着“絕對冷靜”的盒子。
“一定不止一個瘋子,這不對……”
顏格睜開眼,攏了攏耳邊散亂的頭發,回望了一眼仍舊吊在空中一動不動的“石頭人們”,一手消防斧,一手軍刺地離開了。
……
“媽媽!媽媽!!!”
一條長長的、有着長頸鹿斑紋和讨喜綠眼睛的貪吃蛇緩緩爬動着,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從遠處的娃娃機裏叼來一只發抖的老鼠玩偶,讨好地蹭到哭啼不止的小男孩面前,好似想哄他開心。
但它一靠近,就被一只血紅色的高跟鞋狠狠踢到了牆角,嘴裏辛辛苦苦叼來的老鼠玩偶也劃過一道抛物線,落到了天臺下方。
“別哭了!”高跟鞋的主人,并不是什麽曼妙女子,而是有着一雙毛腿的老砍。
此刻他正騎在已經停擺的旋轉木馬上,腦後的血肉還在蠕動着愈合,但斷掉的骨頭還是讓他疼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整個人的神經也好似同時斷掉了一樣,坐在馬背上亂蹬着雙腳,但沒有接觸到地面,一會兒暴怒,一會兒大笑地罵着。
“李諒!老子知道你在這兒!老子就坐在這兒,你來!你要……呃害我,哈哈哈哈誰都別想活!”
旋轉木馬前,已經倒下了一具屍體,并非死于活偶,而是槍傷。
今晚接到請柬的所有人,都必須打碎這旋轉木馬,但老砍此時莫名其妙精神失常,像個枉死的怨鬼一樣盤踞在旋轉木馬這裏,□□胡亂比劃着,只要有人一露頭,便是一槍。
“老砍!”躲在一處滑滑梯後的李諒驚恐地通過玻璃牆看了一眼老砍腳上的紅鞋子,那鞋子十分古怪,只要看到它,無論移開視線還是閉上眼,它的影子就好像粘在眼皮上一樣,許久才能消散。
李諒又一次挪開視線,專注于老砍身上,大聲叫道,“你把我們全逼死,就算活下來,組織也不會讓你好過!不如我們各退一步,我想辦法救你怎麽樣!”
老砍一把将旁邊哭鬧不休的小孩抓到身前,踢開又纏過來的貪吃蛇活偶,渙散的眼睛裏已經失去了理智,慢了數秒,掐着小孩的脖子提起來展示道:“看到這是什麽了嗎?這小孩‘點睛’了一個活偶,有他在……哈哈哈哈……老子還用得着帶你們這群白眼狼……哈哈哈哈……”
旁邊被踢到一邊的貪吃蛇焦急地昂起身子,想把旭旭從老砍手裏解救出來,片刻後,它纏住旋轉木馬的尾巴,一點點從上面的鋼柱垂下來……
老砍對頭頂的動靜毫無所覺,手裏的小孩被掐得臉色發紫,他反而大笑起來,一邊抽搐一邊斷斷續續道:“小孩兒,對、小孩……把小孩交給組織……不,交給公主,她還缺花童……嗯?公主是誰?哈哈哈哈……呃?”
眼前忽然一黑,活偶毛絨的蛇身垂落下來,緊緊纏住老砍的頭部,迫使他放開小孩。
老砍瞬間混亂,口鼻被柔軟的活偶堵住,搭理撕扯着。可惜他力氣不夠大,一陣亂扯,手裏的槍被丢了出去,雙手拼命撕扯着貪吃蛇,但也只能抓下來些許布料,躲在角落裏的李諒心頭一喜,見老砍的槍脫手,立馬沖了出來。
連青眼活偶都要殺你,這只能算你倒黴了。
然後……他就能成為最大的贏家!
這座城市已經瘋了,到處都是危險,也到處都是機遇,狠得下心活下來的人吃着前人的肉成為強者,這就是自然規律。
牙齒間唾液急速分泌,李諒吞咽了一下,連他自己也沒發現,旁邊玻璃牆裏的自己,雙眼逐漸發紅。
他站起來,鐵釺的尖頭直直沖着老砍紮過去,只聽一聲皮開入肉,老砍為數不多的血就順着鋼管汩汩往外流失。
刺完之後李諒沒想到老砍比他想象得脆弱,被活偶圍住口鼻不到兩分鐘,被他這麽一擊,竟然一頭栽倒下來。
結束了,現在就等老砍死絕,他就能直接收獲兩個技能。
然後他要幹什麽?
李諒開始覺得手上沾到老砍血液的位置有點癢,一邊抓撓着一邊想:有槍了那能圖的東西多了,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那個姓顏的小夥子很厲害,他的技能一定比我拿到的厲害,待會兒就一起殺了……
“話說,忽然好餓啊。”李諒胡思亂想起來,好似沒有注意到手背上已經被他自己撓出了一縷一縷的血痕,嘴裏自言自語的聲音越來越大,“……這鬼地方,吃的都是冷凍食品,好想吃點炒菜……肉,鹵肉也行……不,什麽肉都可以,可是哪兒有肉呢?”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突然,他把沾了老砍血液的手伸到了自己嘴裏,咯吱咯吱地咬了起來。
肚子裏的饑餓好像失控的音量鍵一樣,想要吃東西的欲望被無限放大,這個時候,李諒一擡頭,盯住了角落裏被貪吃蛇裹着往一邊躲的小男孩。
李諒站了起來,他的位置比之前高一些,邁出一步時,腳下傳出了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
紅鞋子無聲無息地穿在了他的腳上。
“我就吃一口……來,孩子,過來,叔叔太餓了……”李諒的口水順着嘴角流下去,好似是因為剛剛殺過人的緣故,眼睛格外地紅。
小男孩尖叫了起來,瘋狂地後退,眼淚糊得滿臉都是。
這個時候,一陣刺眼的光芒忽然傳開,整個游樂場亮了起來。
“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還沒有離開絞刑架?”顏格清冷的聲音從旋轉木馬處傳來。
李諒愕然回頭,脖子上無形的繩索随着旋轉木馬重新啓動的樂曲聲,驟然收緊,迫不及待地要将他這個獵物釘在馬背上。
即便是木馬,也需要騎士。
而木馬的願望是——和它命中注定的騎士永恒地相擁于墓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