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醒獅(完)
“臺上唱戲臺下聽, 紅白喜事必采青。當年鑼鼓今何在,荒樓蔽草待點睛……”
在顏格踏上第九層梅花樁時,醒獅堂起了一絲變化, 枯朽的燈籠亮了起來,天水堂、東西耳房、廂房的門一扇扇打開,最後, 留在外面警戒的人明顯聽到了一聲來自前院的、沉重木門打開的聲音。
“這算是結束了嗎?”戴承澤小心翼翼地問道。
“還沒有結束。”黎好壞仰望着梅花樁上輾轉騰挪的獅影, 道, “點睛只是過程,要完成‘醒獅’是要采青的。”
采青, 醒獅裏最重要的環節, 尋常采青乃是需要一人引導,把“青”挂在高處, 舞獅者則會搭成人梯直立起來, 使用獅頭去叼扯“青”。
而趙家的南獅有所不同, 在民國時這一環節被稱為“雙獅鬥青”,需要有兩頭獅子互相在梅花樁上争鬥奪取,因趙家的梅花樁要比尋常樁陣高出三尺,遠遠看去,兩頭獅子宛如淩空踱步, 飛身相鬥,技藝精妙之處,難以文筆記述。
這在醒獅堂所有的挂畫裏都有所呈現,出于民俗學者的專業性,戴承澤馬上想起這一節。
“趙家的采青叫‘雙獅鬥青’, 但現在只有我們一只獅子,要怎麽才能完成呢?”
戴承澤話音剛落, 忽然一道陰影覆蓋住了他的影子。
他擡起頭,灰塵夾雜着石子和碎瓷皮兒撲簌簌掉了他一臉,突如其啦的莫大精神輻射下,他抱着頭,看見一頭雄赳赳的巨大身影,無聲落在了樁陣前。
“是門口的瓷獅子!”
或是扛不住精神輻射,或是提前感知到了逼命的危機,所有人都在往後退,只有黎好壞還站在原地:“它們是醒獅堂的一部分,不可能不下場。”
旁邊的曹智直接吓愣了,顫抖着手指指着突然出現的瓷獅子活偶:“我們……我們要和這個手工級的鬥?!”
“不是我們鬥,是它要和趙老太太的獅子鬥。”黎好壞凝視了半晌,對戴承澤道,“去把東廂裏屋子角落的大鼓搬出來。”
戴承澤:“啊?有什麽用?”
“唢吶不合氣氛了,換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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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承澤不太明白,但黎好壞說要,他也沒敢多異議,小心翼翼地從東廂房裏轉了一圈,拖出來一面臂寬的大鼓。
黎好壞掃了掃鼓面上的積塵,抛了抛鼓槌,随着兩頭獅子四目相對,便恰到好處地敲下鬥獅鼓。
“咚!”
樁陣上的顏格猛地跳起躲過瓷獅子的一記爪擊,随後頭頂上的獅子高高揚起上半身,黑中透金的雙目直直望向對面的瓷獅子。
陶瓷獅子直起身子時足有兩米高,尖銳的牙齒反射着夜色的冷光,盤踞在木樁頂時,赤紅的圓目滲出些許殺機。爪下力氣之大,連木樁也隐約發出不支之聲。
相形之下,顏格這邊的獅子頭看起來稍弱一些,幾番觀察、試探、嘗試進踞,都險險被陶瓷獅子一爪子撓下梅花樁,很快便退到了第三矮的木樁上。
再退一步,便會跌落下去。
戴承澤抱着把掃帚,焦急地看着戰況,但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入了迷。
自從踏上梅花樁後,那頭陶瓷獅子給予的精神輻射便不那麽重,它似乎認定了梅花樁另一側的才是它的對手。
木樁窄小,陶瓷獅子的腳掌并不平穩,看樣子幾乎是快要掉下去,卻總是能依靠其強大的力量強行穩住。
“……一次都不能中,被打中就完了。”顏格半是清醒地想着,将身體機能發揮到極致,瘋狂地汲取獅子頭所賦予的舞獅技巧。
但饒是如此,也難抵陶瓷獅子的強大,幾次險險撲擊下,顏格已經被逼到了第二節 梅花樁上,作為後半截的蕭怡雖然沒有正面對上陶瓷獅子,但她沒有森甲等力量型的能力,跟在顏格身後,四肢顫抖不已,體力已經肉眼可見地趨近透支。
很快,她雙腳一個踩空,将要摔下木樁的時候,忽然鼓點聲大作,獅子頭聲威大振,淩空一個翻轉,顏格猛然掀起獅子頭,右腳上的膠鞋落下,露出血紅的欲望舞鞋。
這一刻,欲望舞鞋猙獰的精神輻射全面釋放,連帶着顏格豁盡【森甲】的巨力,重重一腳踢在陶瓷獅子頸側,只聽咔嚓一聲,欲望舞鞋水晶般的表面裂出了道道裂縫。
就是現在!
顏格借助舞鞋一瞬間掙脫了獅子頭的控制,一下子把逐漸碎裂的欲望舞鞋拔了下去丢進天水堂的門裏。
這邊被欲望舞鞋孤品級的餘威踢了個正着,讓陶瓷獅子本就不穩的身形一下子踩了個空,翻倒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袁叔!動手!”
這時旁邊叢林1號的袁叔攢足了全身的力氣,趁機将一把斧頭朝瓷獅子甩了過去。沉重的斧身在空中旋出幾圈,準确無誤地一斧子砍進陶瓷獅子的右眼裏。
“好!”失聲叫好過後,戴承澤愣了一下,竟發現自己看入了迷,連忙晃晃腦袋清醒過來,轉頭問停下敲鼓的黎好壞。
“我、我能做點什麽?”
陶瓷獅子落地,黎好壞這邊便點到為止,道:“不急,再等一下,差不多‘青’該現身了。”
那邊曹智兩人見一斧子擊中陶瓷獅子,興奮不已:“娜娜!石化它!”
今早已經差不多恢複神智的娜娜蒼白着臉,被曹智推了一把,咬着牙對陶瓷獅子施放起了石化。
“許德拉在黑夜裏凝望……”
陶瓷獅子一爪子撓掉将額頭劈出裂縫的斧頭,晃了晃身子怒瞪過去,卻正好對上娜娜的雙眼,巨大的身軀頓時一僵,掙紮了幾下,口中發出陶瓷尖齒摩擦的怪響。
越級以許德拉石化強控一尊手工級活偶,娜娜當時眼前一黑,半跪在地上喘着氣:“我……堅持不了太久……”
“不準放!我來!”曹智一臉狂喜,瞬間移動到獅子身後,舉起自帶的斧頭就往紅眼活偶的要害——雙眼處砍下去。
“少爺!身後!”袁叔忽然大叫一聲。
曹智渾身一僵,一股莫大的恐懼降臨在周身,壓得他整個人像是被一團粘稠的蠟液埋在了井底,連呼吸也被封鎖在了肺腔裏。
他驚恐地看着身後一道威嚴的影子伴随着長刀在地上拖曳出的粗砺聲音,下一刻,刀風貼着他的肩側劃過,只來得及看到一片薄淡的黃銅光澤閃過,地上石化的陶瓷獅子微微一震,它猙獰的頭顱便從梅花樁陣中間一路滾落到了趙老太太腳下。
……雙獅鬥青,敗者死。
“活、活偶之間也會自相殘殺嗎……”戴承澤此刻已經不由自主地坐在了地上,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呆呆地看着從天水堂裏走出來的關公像。
“……它們是不能理解‘死亡’這個概念的,對他們來說,這只是簡單的粉碎、拆解,是人類一直在對它們做的事。”
黎好壞低聲輕喃了一句,低頭看着緩緩失去光澤的陶瓷獅子頭,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麽,一步上前,走到趙老太太面前。
“容我失禮,老太太。”他說完,一把将趙老太太的身軀扶起,然後伸手進她身上寬大的壽衣衣領後面,摸索了片刻之後,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
“怎麽了?”
“我就說怎麽那麽怪,死者的遺體從來不會自己動,除非有活偶附身。”
下一刻,只聽一聲細微的咔嚓響,黎好壞從趙老太太的壽衣裏面拖出來一只幾乎将他手指咬斷的小陶瓷獅子。
這獅子渾身呈現出翡翠一般的深青色,眼睛卻是赤紅的,惡狠狠地咬住黎好壞的手指,喉嚨裏發出陶瓷摩擦的刺耳聲音。
“你、你不疼嗎?”看着黎好壞手上的血幾乎從小獅子的嘴角流下來,戴承澤傻了。
“是挺兇的。”黎好壞空閑的手甩了甩,一點點掰開小獅子的嘴,擡頭對梅花樁上的顏格道,“顏格,接着。”
青色的小獅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而梅花樁上,象征着趙家最後的舞獅,忽然從顏格和蕭怡身上騰空飛起,一口叼住了飛來的小獅子。
它眼中黯淡的光明亮了起來,搖晃着身軀,興沖沖地從梅花樁上下來,獻寶似的湊到了癱倒在圈椅裏的趙老太太身邊。
趙老太太低垂着頭,皮膚青灰,身軀僵冷,失去了活偶的支撐,她仍是回到了死者本該有的樣子。
但獅子不明白,它仍是圍在她身邊,時不時地用毛茸茸的頭顱去拱一拱她的手。
——你看呀,這是醒獅,是你最喜歡的了。
一陣熟悉的撲簌簌聲傳來,醒獅堂裏的衆人忽然感到一陣異樣,紛紛擡起頭來,夜空上的霧氣不規則地湧動,烏鴉如夜幕化身一般飛落下來,落入了醒獅堂裏。
它們之中的一半飛到了後院将叢林1號的那個犧牲的男人叼抓起來帶走,另一半停駐在屋檐、瓦片上,血紅的雙眼安靜地看着院子中央的趙老太太。
它們想帶走她。
仿佛也意識到了這個事實,獅子猛一轉頭,俯下身子,雙目赤紅地看向烏鴉們,做出準備撲咬的姿勢。
“這是結束了嗎?”戴承澤顫巍巍地問道。
“烏鴉來了,是真的結束了。”曹智連滾帶爬地從樁陣另一頭的關公像前逃過來,大口喘着氣道,“你們怎麽不走?”
“因為它還不願意收下請柬。”輕輕的落地聲傳來,顏格扶着累得像條狗一樣的蕭怡下了梅花樁,捋了一把汗濕的發梢,拿出自己已經發皺的請柬,湊到獅子頭前,它卻不願意收下,仍是固執地守着趙老太太。
“趙老太太還在這裏,它還有心願沒完成。”
曹智一聽,理所當然道:“那讓烏鴉把這老婆子帶走不就好了?”
在這座城市裏,被烏鴉帶走的屍體都會被處理掉,按照活偶的方式,沒有人類冗餘的儀式,全部粉碎……或者拆解。
曹智說完,就已經準備動手把趙老太太丢給那些烏鴉,但剛碰到趙老太太時,後腦就被冰冷的金屬抵上了。
“你動她試試,我會讓你先坐上烏鴉航班。”顏格冷冽的聲音傳過來。
曹智惡狠狠道:“你他媽是真有病還是假有病?!不處理這老婆子我們怎麽離開獵場?!”
靜默間,黎好壞走過去,半跪下身子,在趙老太太身邊看着她低聲哼唱起了一段小調。
“臺上唱戲臺下聽,紅白喜事必采青……舊時鑼鼓今仍在……荒樓醒獅已點睛……”
悠遠清亮的歌聲緩緩停下,趙老太太卻睜開幹涸的雙眼,緩緩坐直了身子,擡起手緩緩地撫摸着獅子毛茸茸的頭顱,張開口,卻是黎好壞在旁邊毫無違和地模仿起了趙老太太蒼老的聲音。
“呢個系……我見過嘅最好嘅醒獅(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醒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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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今天剛到家更新晚了,車在路上抛錨了。
旅行假期結束,回來繼續存點稿搞
……
黎好壞的資料我還沒有說過,前文已經差不多交代了背景,雖然還不是很完全。
【當前可公開情報】
黎鴉(自稱黎好壞)
現實職業:演奏家,大家都聽過他的歌但是總是化得媽不認的油漆妝出鏡以至于大衆不太眼熟的巨星。
自己本來就會的技能:1.全樂器精通,不精通的可以現場學習
2.完美拟聲(可以模仿自己聽過的所有人的聲調)
注:
不說真名是有原因的,他的能力也并不是趕屍術,後文會一一帶出。
pps.顏格非常尊敬慈祥的老人(尤其是老奶奶),如果有人在他面前虐打老人,他會把人往死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