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來真的不記得我了
日近黃昏,氣溫稍低,孟年突然覺得有些冷。
“盼盼,幾點了?”
安安靜靜的房間中突然響起少女輕柔的聲音。
她手邊的手機屏幕一亮,而後一道機械質地的慵懶男聲回答道:“京城時間,16點45分。”
少女随即安靜了下來,幾秒鐘後,那道機械男聲再度響起,這次語調多了幾分淡笑。
“您已經有長達27小時56分沒有和我對話,終于想我了嗎,親愛的主人。”
孟年:“……”
她抿着唇,沉默良久。
她至今仍不能接受自己手機裏那個冷冰冰又不太聰明的語音助手變成了這個油嘴滑舌的奇怪男人,還起名叫盼盼。
自從她失明後,舊手機就不再适合她用。
在國內頂尖人工智能企業“興世”工作的閨蜜送給她這部專門給視障人士使用的智能手機,聽說是叫強人工智能,利用AI領域的巅峰技術做成的,雖然目前還在研發階段,只是試驗品,但已經比市面上所有的人工智能都好用。
然而這個智能助手,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已經對她構成了騷擾。
閨蜜跟她說這款語音助手有聊天功能,非常“聰明”,如果她不想和周圍人交流,可以和AI說話。
閨蜜知道她受傷後心情不好,所以特意托關系把這個聽上去就不着調的試驗品送給她,希望這個擅長哄人的人工智能逗她開心。
別人施與的好意,孟年向來銘記于心,并努力償還。
閨蜜希望她開心,所以她就盡力叫自己想開點,不浪費閨蜜的一番好意。
“也不知劉嬸情況怎麽樣……”孟年習慣性地抱膝坐在床邊,低着頭喃喃。
幾個小時前劉嬸突然難受,王叔帶她去了醫院,這棟房子就只剩下孟年一個人。
又等了幾分鐘,孟年放下腿,腳在地上踩了踩,尋到鞋子,穿好。她手撐着床邊,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她雙手下意識往前撈了一圈,試探地往外邁了一步,因為還不能适應視力受損帶來的恐懼,所以格外猶豫和謹慎。
這是陌生的地方,她并不了解這棟別墅的構造,最安全的就是不到處亂跑。可她一個人待在房間裏,太過安靜,實在有些害怕。
孟年咬了下唇,深吸口氣,“盼盼,幫我打開攝像頭,開啓路障識別功能。”
“……”
“指路功能開啓——”
“進入精準避障模式——”
她将攝像頭對準自己腳下的前方,按着手機的提示,一步一挪。
“按照目前移速,前方五步處有路障,請右跨兩步繼續前行……”
等孟年磕磕絆絆從二樓客房走到一樓客廳,摸到能坐下的地方,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
孟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掌心拂過布面暗紋。
她把發燙的手機扣在一旁,AI“盼盼”感受到了不會再有指令發號,自動退出了引路功能,進入待機模式。
她受傷後,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發呆。手指在沙發表面的布料上來回摩挲,一晃就又過去了幾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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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久坐的女孩聽到聲響,倏地回頭。
好久不動,此刻僵直的後背傳來絲絲痛意。
“咚。”
關大門的聲音。
孟年的右手驀得攥緊手機,心跳逐漸加快,她屏住呼吸,警惕地盯着出聲的方向。即便眼前是一片漆黑,她也不敢眨眼。
“啪嗒。”
來人似乎将玄關的燈打開了,然後是窸窸窣窣換鞋的聲音。
孟年咽了咽嗓子,猶豫着要不要開口。
有腳步聲在靠近,她張了張嘴。話音還未出,男人敏銳地察覺到這個空間裏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
屋子裏是黑的,看不清客廳的具體情況,但隐約能發現沙發上坐着個人。
葉斂沉下聲音,“誰在那。”
他一把抽出頸間早已松散的真絲領帶,擡步靠近。
勾着領帶的手慢慢解開黑色襯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微微垂首,另一只手在手機上面快速點了點。
頃刻。
滴——
一聲長響,偌大的一樓瞬間燈火通明,所有房間燈亮,所有秘密都無所遁形。
葉斂擡眸,目光如凜冽的利劍般直直刺向沙發一角。
他看清縮在角落的那一小團身影,微怔。
女孩唰得站了起來,因為驚慌,她身子晃了晃,手背在身後,低着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沒人注意,她背在身後的手顫抖得不成樣子,手指按在緊急呼叫鍵上。只要快速點按開機鍵五次,就會自動播出報警電話。
她雙手緊握,拘謹地站在那。像是在害怕,想要退縮,又不敢逃。
一襲長到小腿的白裙遮住了女孩身上許多傷痕,葉斂一眼就看到了她光潔的額間那道還未完全愈合的傷疤。
葉斂眉頭不自覺蹙起,目光也逐漸深沉。
安靜的空氣萦繞在二人身邊,氣氛有些詭異。
“你……”
男人猶豫開口。
孟年磕磕巴巴道:“你,你不是王叔,你是誰?”
葉斂微眯了眸,被這個問句問得心底稍稍不滿。他朝着她走近,隔着茶幾,停在她面前。
他垂着頭,盯着她沉默半晌,慢聲反問:“你不認識我?”
孟年聞聲擡頭,朝着男人的方向歪了下腦袋。
她看不清人,只隐約能捕捉到些許的光束,她憑借聽聲找到方向,并不能準确地對上說話人的眼睛。
孟年大腦一片空白,面露茫然,紅唇微動,卻沒再問出話。
聽他的語氣,像是認識的。孟年悄悄松了口氣,緊捏着手機的五指卸了力道。
門又被人打開,弄出不小的動靜。淩亂的腳步聲響起,伴随着一個女人急切的驚呼:“先生!”
突然又有人出現,孟年受到驚吓,下意識後退。小腿被沙發攔住,人失去平衡,向後倒在沙發上。
嘭——
孟年倒在沙發上,詫異慌亂地擡眸。
葉斂将手機揣回兜裏,視線安靜地追随着她。
“先生!”程盼跑到近前,也看到了沙發上的人,壓低聲,“王裕在外面打電話,您等他回來再說,可以嗎?”
程盼一副“你別急讓我先急”的緊張表情,葉斂半分眼神都沒分給她。他仍盯着孟年,若有所思。
來人帶着一身水汽闖了進來,孟年微微偏頭,聞到了雨的味道,又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程盼注意到男人的目光,頭皮一陣發麻,心裏祈禱葉斂大發慈悲,別雨夜将人趕走。她快速地打量了一遍孟年,心道這小姑娘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似乎沒成年?要是真趕出去,就只能由她接回家住一夜再做打算了。
程盼不敢多說什麽,只能盼着王裕趕快回來。大概是夫妻間心有靈犀,她念頭才落,王裕便進了門。
王裕頭發全都被雨打濕,一身筆挺的深藍西裝也皺皺巴巴地貼在身上。
他随手把額前碎發抓到腦後,走到葉斂跟前,低聲解釋了來龍去脈。
“人是昨天下午到的,司機送完人今天就走了,說是來南城看病,住不了多久。我爸媽不清楚您知不知道,想着既然是葉老太太的要求,您應該是知道的。”
葉斂哼笑了聲,臉色卻不是很愉悅。
如此,最近幾天那些催命般的來自葉家老宅的電話也有了解釋——
他們要征用他的私人住所,只是告知他一聲。畢竟他人久不在國內,房子空着也浪費。
“我是否知道重要嗎?”葉斂收回觀察的目光,神情更淡,越過衆人往餐廳走。
路過孟年身側的小沙發時,将手中的領帶和臂彎的西裝都随意扔了出去。
葉斂一路走到廚房,拉開冰箱,從裏面拿出兩瓶冰水。将一瓶飲用水倒進恒溫壺,按下開關,靜靜等待水溫上升。
等待的空隙,他放松身體,懶散地後靠着桌子,将手腕處的扣子解開,袖子挽起,露出緊實的小臂。擰開另一瓶,仰頭喝了幾口。
喉結輕輕滾動,幹澀的唇終于濕潤。冷水入喉,腦子愈發清醒。
葉斂的視線穿過透明水壺,落在壺底泛起的細小水泡上。
來南城看病。
怎麽了?
耳邊很快響起到達目标溫度的提示聲,他将瓶蓋擰回,放在桌上。
從恒溫壺裏倒出一杯溫水,轉身。
客廳裏,王裕跟程盼說了說醫院裏父母的情況後追過去,正好看到葉斂拿着水杯往外走。
王裕把人攔在廚房門口,支吾半天,神色為難道:“四哥,我爸媽也很難做,畢竟是老夫人開的口,總不能把人拒之門外,你看人家小姑娘怪可憐的,都看……”
“看不見”三個字沒說出來,葉斂便打斷道:“我沒有要遷怒的意思。”
王裕松了口氣,心底又隐隐覺得不對。
以前不是沒有過,在葉斂剛接手家族企業那段時間,每天忙着處理葉家大哥留下來的爛攤子,難得在國內多留了一段時間。大哥擔心自己被趕出集團,趁着葉斂在國內,想了不少方法示好。
那年大雪天有個漂亮姑娘找上門,那時候葉斂可是一點都不留情地把人關在門外。冰天雪地刮着大風,任人怎麽求都不開門,後來被吵得煩了,他甚至打電話報了警。物業也因為放無關人員進來被葉斂嚴肅警告,險些打了官司。
“憐香惜玉”四個字根本不存在葉斂的字典裏,心更是冷硬得像石頭。
可今晚,葉斂看上去并沒有很生氣,甚至……甚至還有些随和?
王裕一邊思索,一邊往廚房走,準備做一頓夜宵。
那邊葉斂端着水走回客廳,看到程盼坐在女孩的身邊,正溫聲說着什麽。
走近後,便聽到:
“我叫程盼,是先生的助理。之前照顧你的劉嬸是我的媽媽,孟小姐有什麽需要,也可以告訴我。你,你的……生活上有不太方便的地方,都可以和——”
程盼餘光瞥到男人充滿威壓的身影,倏地噤聲。
孟年聽到腳步聲,跟着偏頭。
她回頭,葉斂正巧彎身。
二人的距離頃刻間拉近,女孩恍然不知,視線無處可落。
她好像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淡淡的白松香與檀木香混合在一起,清幽冷冽,優雅疏離,好聞極了。
噠——
玻璃水杯輕輕擱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與此同時,男聲響起:“原來真的不記得我了。”
自葉斂的視角看去,她離得很近。
近到人輕易發覺她比上回見面時青澀稍減,近到能更清晰地看到額上新添的傷痕,近到早已遠超安全距離,可她卻不躲。
聲源很近,孟年微微睜大眼睛,這才往後靠了靠。杏眼圓睜,透出幾分無辜與委屈。
她抿了下唇,視線最終停在一點,她終于對上了他的眼睛。
“很抱歉,我,我眼睛看不到,不知道您是誰。”女孩揚着頭,“能給我提個醒嗎?”
葉斂愣了下。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眼睛,低聲重複:“看不到?”
“嗯,車禍。”她輕描淡寫。
“……”
葉斂不着痕跡深吸了口氣,慢慢直起身。
女孩的目光仍落在同一處,并沒有随着他的動作而移動。
男人緩緩吐氣,閉了下眼睛。
再開口,語氣又沉了幾分。
“我是葉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