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葉存禮把你東西都搬走了

總是這樣?哪樣?總是這樣不愉快,還是他們之間總是橫着一個別人?

孟年抿着唇,為難地給不出答案。

問她這話的是葉斂,是葉存禮的小叔叔,算起來也是她的長輩,她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在一個‘長輩’面前說實話、倒苦水。

更何況,這位長輩的立場不明,與她也并不算熟悉。

孟年覺得葉斂的立場大概是和葉奶奶站在一起的,就算他們因為一些事鬧翻,可在葉存禮與她的這一份婚約上,葉斂沒有理由不向着自己的親侄子。

即便她和葉存禮只是口頭婚約,那他們也是擺在明面上的男女朋友,她是葉奶奶喜歡、中意的孫媳婦,而且還有……外婆。

外婆年事已高,幾年時間先後經歷過喪女、喪夫,現在只剩她一個親人,她們相依為命多年,外婆希望她的未來由葉家的子孫照料,這也是孟年會答應葉存禮猛烈追求的原因。

至于她自己是否願意,不重要,她從未對感情和婚姻抱有任何期待,所以對方是誰,未來如何,對她來說沒有分別。

只要外婆高興就好。

“我不懂您在說什麽。”孟年仰頭,輕輕答。

葉斂深邃的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孟年身上。他不再開口,重新将手機與電腦相連,繼續未完成的事。

他動作很快,沒幾分鐘便完成。

葉斂把手機輕輕擱在她手邊,随後合上電腦,站起身。

他說:“我将別墅的地圖導入進手機,語音助手再為你指路時,語言會更加簡潔精準,省時。”

孟年詫異擡眸,于一片模糊光影中尋找他的身影。

掌心外側的皮膚蹭到手機的金屬外殼,上面還殘留着男人熾熱的體溫。

她愣住,“地圖?”

“嗯,我把你的手機接入了家庭網絡,以後有事的話,同時連續按下鎖屏鍵與下音量鍵,按兩次,會有人收到你的信號。”

葉斂低聲說着,垂眸看向自己手機裏,最新出現的那個手機型號。

動了動手指,将那串手機型號重命名。

“試試看。”他說。

孟年恍惚間手下摸索着,迷迷糊糊地照做。

叮——

客廳發出一聲清脆的鈴響。

葉斂低頭,看了一眼手機:

來自[家裏小孩]--異常一次時間08:59AM

咔嚓一聲,按下鎖屏,從容地将手機放回褲兜。

他淡淡撂下一句:

“還有,我不同意。”

轉身走了。

**

上午9點半,程盼包的小馄饨終于下了鍋。

王裕招呼孟年來吃早飯時,孟年正抱着膝坐在沙發上,思索着男人的那句‘不同意’。

孟年被程盼牽着手,領到餐桌前。

白瓷勺塞到手裏,程盼輕聲:“小心燙。”

“謝謝程姐姐。”

女孩仰頭,彎着眼睛笑了笑。

程盼被動人的笑靥晃了神,心軟成一片。咳了聲,忍着臉頰的熱意轉身,對着還在廚房忙活的王裕道:“先生睡下了?要不要叫他下來吃飯?”

“給他發消息了,餓了會下來的。”王裕回頭,笑道,“北美那邊出了點錯,大boss心情不好,你可別去觸黴頭。”

程盼點點頭,在孟年身側坐下,埋頭吃飯。

孟年咬着小馄饨,臉頰一鼓一鼓的,像只松鼠。

他原來心情不好嗎?可是剛剛在樓梯上,他挺有耐心的。

先是工作上出差錯,又聽到自己的家人說他壞話,還挺慘的。

嗡嗡嗡——

“來電,江荔,133xxx……”

铛——

王裕勺中的馄饨從嘴邊滑過,噗通一聲,掉回碗中,濺起滾燙的湯汁到他臉上。

“嘶呼呼——”王裕疼得龇牙咧嘴,趕忙抽紙擦臉。聽着用自己的聲源做的語音助手,尴尬地頭皮發麻。

他幹笑着餘光瞥了一眼程盼,不出意外又在老婆的臉上看到嫌棄神色,他心裏更苦了。

孟年放下湯勺,眉宇間露出疑惑。

她輕聲命令AI助手接通電話,那邊幾乎是瞬間便有大哭聲湧了過來。

孟年立刻嚴肅了表情,“荔荔?”

“嗚哇哇孟孟……”對方抽抽嗒嗒,像是八百年沒受過這種委屈似的難過,嗚哇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很快,哭聲漸遠,電話被人接手。一道略微沙啞的辨識度極高的女聲響起:“是我,賀淺。”

孟年眉頭皺得更緊。

江荔和賀淺都是她的大學室友,她們關系一向很好。

江荔是東城江家的大小姐,從小嬌慣着長大,性格純真善良,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孟年從沒見過她哭得這麽凄慘。

賀淺是江荔的發小青梅,性格孤僻,少言寡語。

之所以會和孟年關系好,是因為孟年的長相是江荔喜歡的,從開學起江荔便纏着她,而和江荔形影不離的賀淺也因此和她關系好了起來。

不等孟年詢問,賀淺條理分明,言簡意赅說道:

“剛才葉存禮帶人上來把你東西都搬走了。”

最近是校慶周,東城大學放假,許多學生都不在學校。她們宿舍是三人間,孟年因傷請了病假,江荔和賀淺是打算回家的,結果還沒來得及走,就看到輔導員帶着葉存禮和一男一女到她們宿舍搬東西。

餐廳的三人都齊齊愣住,王裕和程盼面面相觑。

孟年不可思議道:“他憑什麽去拿我的東西?”

賀淺冷靜道:“他說你傷了眼睛,需要休學一年,自然沒辦法再住這間宿舍。”

江荔像是又被人刺激了一遍,帶着哭腔怒吼了聲:“他還說你馬上要嫁給他,所以這學上不上也無所謂,總之他以後都會照顧你,我呸!”

“現在你的東西應該都搬到主張你退學回去做富太太的那位‘未婚夫’那裏了,”賀淺聲音無波,“臨走時小哭包沒忍住踹了那人一腳,以防有人跟你告狀,我先報備一聲。”

“怕他幹什麽?我就是再踹一腳他敢吱聲嗎?姓葉的欺人太甚!我們孟孟可是專業第一,我這個萬年老二都沒資格讓孟孟退學,他算老幾?!”

賀淺鎮定道:“他有什麽不敢?你有你三叔護着,他也有自己的叔叔。”

“嗚嗚嗚哇——”

“總之,我通知到了,你抓緊聯系他。”

賀淺挂了電話。

孟年氣得頭暈惡心,渾身發抖。賀淺轉達的那些話就像是一個巴掌扇到她的臉上,叫她僅剩的尊嚴都沒有了。

她的出身是比不過葉家這樣的豪門,但她這些年每走的一步、每一份成績,都是她拼搏努力的結果。

她是只有外婆一個親人,可這不代表着她能夠任人欺辱、看輕。

葉存禮輕飄飄的一句話,他不打招呼便私自去拿她的東西,還和她的朋友宣揚她就算休學也沒關系,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對她的不尊重。

孟年的大腦一片空白,呼吸急促而顫抖,血都往頭頂湧去,理智頃刻間被怒火澆滅,顧不得是否有外人在場看她笑話,她一把抓起手機,咬着牙,撥出葉存禮的電話。

“嘟,嘟——”

漫長的等待音。

王裕眼底盡是深思,他臉色凝重,拿着手機去了陽臺。程盼輕聲道了一句“我們回避”,也跟了出去。

陽臺門很快合上,将王裕那聲模糊的“四哥”也掩在門外。

孟年腦子很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直到語音提示傳來,葉存禮都沒接。孟年又打了兩個,依舊沒接。

很快,葉存禮打了回來。

對方噙着笑意,受寵若驚道:“年年,怎麽了?”

孟年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嘈雜聲,還有人問“這件衣服放哪”。

剛剛咽下的早飯惡心得險些吐出來。

孟年渾身發冷,氣得指尖都在發抖、發麻,艱澀着嗓音,咬牙道:“葉存禮,你當我是什麽?”

“嗯?什麽?”對方顯然沒理解她的用意,茫然,“年年,你是生氣了嗎?”

孟年深吸了口氣,強壓住怒火,“誰允許你擅自去搬我的東西?”

葉存禮頓了三秒,氣弱道:“這不是,奶奶說的嗎……”

“你說什麽?!”孟年不可置信道。

“咳,年年你看,我們有婚約在身,你住到我那裏不是遲早的事嗎?”葉存禮試圖說服她,“你現在眼睛看不到,身邊不能缺人照顧,怎麽還能住在宿舍那種地方呢?”

交往不到一年,葉存禮連孟年的初吻都沒拿到。

他們明明是男女朋友,可親密舉動只停留在牽手上,平時想抱她一下都被她百般推脫。

有一回強行摟着她,她僵着身體跟個木頭一樣,擁抱沒幾秒,她就當着外人的面将他推開跑了。

這事被他那幫朋友嘲笑了許久,葉存禮一直耿耿于懷。

這次他把孟年的行李搬到自己的房子裏去,等她手術以後住到一起,同一屋檐下不愁沒機會。

葉存禮笑了笑,冠冕堂皇道:“在你眼睛徹底恢複之前,一定是要休學的,這時間長短未知,不如我們先把婚事敲定,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到底是暫時休學,還是退學?

孟年閉了閉眼睛,質問:“你是不是和我室友說,要我退學。”

葉存禮沒想到她連這個都知道了,有些懊惱自己一時口快。

他沉默了片刻,語重心長:“年年,你學的那個什麽建築什麽設計,那是很辛苦的,不如及早放棄,家裏可以給你安排很輕松的工作,這樣不好嗎?”

“我知道當初你考進建築系,是因為建築院承諾給你優待最多,可是你想要的這些葉家都能給你啊,錢,地位,人脈,特權,又或者是別人的羨慕和奉承,什麽都能有。”

“就算你再努力又有什麽用?你什麽時候才能擁有想要的東西?就說這次,沒有我們,你能那麽快就約上南城專家的號嗎?他又憑什麽把你的手術安排往前排?不還是看在葉家的面上?奶奶她這些年對你不好嗎?她就希望你能多在家陪陪她,你怎麽就是不能體諒……”

每次一到她想退縮,想和他們劃清界限的時候,葉存禮都會說相同的話,搬葉奶奶出來說事。不僅如此,還會反複地提醒她,這些年她承了多少葉家的恩,沾了多少葉家人才有的光。

孟年握緊拳,抵住額頭,極力忍耐。

“還有你外婆,她只是大學的退休教授,能有多少人脈?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能不管她嗎?等你從南城回來,應該就過了20歲生日了吧?到時候我們先辦個訂婚宴,然後過個一年半載正式辦個婚禮,你想要怎麽辦都聽你的,好不好?”

葉存禮見她沉默,以為她和每次吵架犯倔一樣,又被自己說動,不免有些高興。

一得意難免忘形,他将更多的不滿吐露出來,又說回當初選專業時的事。

“我記得你畫畫很好,你媽媽和外婆都是搞繪畫的,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麽大學不報美院,反而去學了建築?那是男生的專業,和你不——”

“葉存禮!”孟年聲音都在抖,她以為葉存禮至多就是和她性格不合,沒想到,他們徹頭徹尾就不是一路人!

“不要拿我和我媽媽比。”

孟年越憤怒,越冷靜,她用從未有過的冰冷語氣,在盛怒之下,終于說出了那句積壓了許久卻不敢說的話:

“我們的婚約還是再商議吧。”

挂斷了電話。

客廳陷入寂靜,孟年又靜坐了好久。

面前的小馄饨已經涼透,都黏在了一起。

嗡嗡——

手機瘋狂震動,語音播報的聲音令人心煩意亂,她将手機關機。

世界終于清淨了。

孟年突然覺得身上好冷,初夏的朝陽都沒法照進她心裏。她擡手撐在額頭上,悄悄抹掉了眼尾強忍不落的淚滴。

媽媽在她十歲的時候去世,她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外公外婆。外公在她十六歲那年也老去了,只留她和外婆相依為命。

近些年外婆的身體愈發不好,外婆很怕自己突然撒手人寰,沒人再照顧孟年,所以才在去年的時候帶着她拜訪了好友葉家,并和葉奶奶達成口頭協議,有了她和葉存禮所謂的“婚約”。

葉奶奶也的确待她如親孫女一般,好到叫她難以辜負。

從前她想着,不管葉存禮是什麽樣的人,她都可以忍受。畢竟她從未信過婚姻,信過愛情,對方是誰都無所謂,只要她在乎的人滿意就好。

可現在孟年後悔了。

她自始至終都是驕傲的,無法忍受被人踐踏人格與尊嚴,更接受不了自己幾千個日夜的努力被輕描帶寫地否認。

前路迷茫,就像她此刻睜眼看世界時所看到的樣子。

是一團看不清形狀的模糊的光暈,分辨不清方向,更找不到能撈她一把的人。

不求有人救她,哪怕有一個人能來告訴她怎麽辦也好。

孟年恍惚間起身,右手在桌上摸索手機。

啪——咚!

手掌壓在碗沿,瞬間打翻。

湯湯水水流到了她的裙子上,掌心下方躺着一個被她碾得四分五裂的小馄饨。

孟年垂着頭,一動不動。

半晌,幹淨的左手緩緩擡起,擋住了眼睛。

指縫下是源源不斷湧出的熱流。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壓抑着氣息,無聲發洩。

孤單又倔強的身影落在不遠處站着的,男人的眼中。

葉斂安靜地,久久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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