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步向前就好
晚飯後,葉存禮又打來電話。
孟年沒接。
她将葉存禮加入了黑名單,從此耳邊終于清淨。
AI“盼盼”播報今夜天氣晴朗,“建議”她出去走走。于是孟年自己摸索着,乘着電梯從三樓到了一樓,又緩慢地踱步到了院子裏。
聽“盼盼”說今夜的星星很亮。
五月的南城多雨,空氣中濕度很大,閉着眼睛深吸一口氣,帶着潮氣的晚風順着氣道滑進身體,讓人有片刻的放松與超脫。
她尋覓着,坐到小院中間的藤竹編織的圈椅上。
清晨下過一場朦胧綿密的小雨,白天王叔打掃過這裏,此刻椅子是幹爽的,只是座位浸了潮氣,有些涼。
孟年手握着冰涼的竹椅扶手,慢慢往後坐,後背抵靠着椅背,仰頭望向夜空。
她努力地睜大眼睛,去分辨天空中的景象,可惜一無所獲。
白天好歹能瞧見些光暈,可到了晚上,若是不開燈,眼前就是黑乎乎的一片,成了睜眼瞎。
嗡嗡嗡——
這次是葉奶奶來電。
孟年不得不接起。接通的瞬間,她拿起手機,抵在耳邊。
輕輕軟軟地:“喂?”
那邊慈祥溫柔的老者語氣平和,帶着笑意:“哎,年年,是奶奶啊。”
“您怎麽打來電話啦?這麽晚了,您不休息嗎?”
葉奶奶那邊停頓了會,輕輕嘆口氣,“年年,是不是小禮那孩子又惹你生氣了?”
孟年握着手機,長久沉默。
葉奶奶将她視做親孫女般疼愛,雖然她們相處的緣分不過兩年,但情不作假。孟年能體會到是否被人真心對待,也因此,她白天能對葉存禮狠心說出絕交的話,可對着葉奶奶,她卻是一個委屈的不滿的字都說不出口。
聽着老者苦口婆心的勸和,孟年眼底的期待漸漸化為失落。她不能怪葉奶奶來當說客,只能怨自己心軟、優柔寡斷。
她和葉存禮相處的這半年多,吵架很頻繁,但他們之間還沒鬧得這麽僵過。
葉存禮很高傲,在葉奶奶面前向來粉飾太平,他從未說過他們之間不好的事,也因此葉奶奶一直認為他們是“情投意合”的一對,感情不錯。
這回葉存禮的“告狀”更是一劑強藥,他是算準了孟年沒辦法反駁。
葉奶奶在電話那頭說了很多很多。
孟年不禁想,如果當初不顧一切開口說,在最初的時候就直言她不喜歡葉存禮,她厭惡他的傲慢不遜,瞧不上他夜郎自大,她若盡情表達自己的好惡,那麽她還會作繭自縛,陷入如今的困境裏嗎?
孟年想,如果再來一次,她或許依舊沒有勇氣站出來表達自己的喜惡。
因為比起她自己的幸福,她更見不得外婆失望。
……
午夜,葉斂回家時,看到的是蜷縮在藤椅之上,孤苦無助的,即便深陷夢魇中依舊愁眉不展的女孩。
葉斂放輕腳步,來到近前。他立在她的對面,垂眸看着她。
晚風溫柔地拂過男人冷峻的臉龐,院中暖黃昏暗的光暈映在他晦澀的眼底。
半晌,将臂彎裏的西裝外套輕輕搭在她的身上。
清冷凜冽的淡香寬和溫柔地将她寸寸包裹,葉斂沒再停留,轉身回了房。
後半夜,孟年是被胳膊麻醒的,醒來時她已經不記得夢到些什麽。
身子直起,肩上有衣服滑落,她嗅到了熟悉的男香。
意識到自己睡後有誰來過,她紅着臉,匆忙地抱起衣服,腳步踉跄回到三樓。在書房門口躊躇半晌,終是沒敢敲門。
她按了按急速跳動的心口,最終選擇輕手輕腳摸回房間。她并不知一門之隔內,葉斂并沒有熟睡。
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黢黑幽靜的夜色,久久出神。
他自小就記憶力極好,相似的時間,相似的場景,叫他輕而易舉就回憶起了他第一次見到孟年時的場景。
那是很多年前,她還是個小丫頭的時候。
那是一個孤單絕望的夜晚,一個裝滿了眼淚的夜晚。
……
第二天清晨六點,“盼盼”準時響起鬧鈴。
床上的女孩輕哼一聲,不願從夢中醒來。要不是早上還有件大事要做,她也不會把鬧鐘的時間定得這麽早。
孟年側躺着,整張臉都藏在灰色的被子下。烏黑的長發從輕盈的羽被下逃出,鋪灑在同色系的枕頭上。
如若她能看清這房間裏的布局,必然不會心安理得地繼續賴床。
因為這間性冷淡的卧室風格一看就知道原來是誰在住。
可惜孟年看不見,她只以為葉斂昨夜住的那間屋子才是他的。
鬧鈴第三次響起時,頭埋在裏面的女孩深吸了口氣。
從頭到腳,到鼻腔,滿滿充斥着熟悉的味道。
孟年一聞到這味道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人,意識也瞬間清醒。
她猛地坐起。
懷裏捧着松軟的被子,面孔上的表情有片刻怔忡。
大概是因為五感中喪失了一感,她看不清,于是其他的感官都變得更加敏感起來。
她從未覺得自己的鼻子這麽好使過。
這是葉斂身上的味道,她原先一直以為是男士香水,可自從她踏上三樓以後,空氣中都隐約能嗅到淡淡的味道。
這間客房的這張床上味道尤其濃烈一些。
孟年發着呆,懵懵地想,她大概是誤将洗衣液的味道當成香水了吧。
不過這味道聞着真好聞。
孟年一向不喜歡香水那種東西,印象裏葉存禮、趙清憶、還有葉存禮的媽媽,他們身上都總是噴香水的。
孟年覺得他們身上的味道既有攻擊性,又很嗆人,她一直不喜歡。
等上了大學後,和江荔混熟以後她才知道,香水也不全都是嗆得人咳嗽的。
她曾經在江荔的身上聞到類似的溫柔的味道,江荔說味道低調內斂的多半都價格不菲,甚至有一些還是私人訂制,味道獨一無二。
江荔曾經從她三叔那裏順走過幾瓶訂制款的男士香水,噴給孟年聞過,雖然是可以接受的味道,但都沒現在孟年聞到的這個好。
鈴鈴鈴——
鬧鈴聲又響,孟年猛然回過神,擡手摸了摸微熱的臉。
她掀開被子,摸到床頭放着的一套新衣服,将睡裙換下。又跟着“盼盼”的提醒,毫無障礙地摸到主卧中的衛生間進行洗漱。
做完這一切,孟年輕手輕腳走到門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聽。
不知是不是隔音太好,什麽動靜都沒有。
孟年深吸了口氣,手臂收緊,牢牢環着懷裏的東西。她一鼓作氣,按下門把,将腦袋探了出去。
三樓的走廊裏靜悄悄的,好像沒人。
孟年不敢大意,屏息又等了會,确定沒人起來也沒人上來後,才走出去。
按照出發前“盼盼”提示過的,葉叔叔的主卧門就在她左手邊五步。
孟年靠着牆壁,心裏默念着步數,往左快步沖了五步。
她以為自己起得足夠早,不會遇到人。沒想到才剛默數到五,近在咫尺的門驀地被人從裏面打開。
可她步子都已經邁出去了,一時間剎不住。
而屋裏的人也沒想到自己房門口有一只主動送上門來的小兔子。
嘭——
孟年重重撞進了男人的懷裏。
葉斂被撞得險些沒穩住身體,他下意識要把人推走,可又忽然想起小姑娘眼睛看不見,要是被他一推摔倒……
于是他從容冷靜地将手掌落在女孩瘦弱的肩頭,不容置疑地往自己懷中攬了攬。
他腳步往後退開些許,孟年也跟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走。
這一下就從走廊的公共地帶,闖入了葉斂的私人空間。
陪伴她一夜的熟悉味道更加深刻地鑽進她的鼻腔,将她整個人裹起來。
感受到肩上那只溫熱手掌,孟年瞬間繃緊後背。
她慌亂地從葉斂懷裏掙紮出去。
葉斂深邃的目光落下,探究地打量。
瞧見她眼底的抗拒,他眸色更深,“抱歉。”
孟年渾身的警惕之刺還豎着,好半天都沒回歸平靜。
葉斂微眯了眸,一語不發,繞過她出了門。
孟年看不到人,只聽到腳步聲遠去。
久久,她才慢慢放松了繃緊的頸背,松了口氣。
她用力閉閉眼,深吸氣,調整呼吸。等她恢複冷靜,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她試探着,輕聲:“葉叔叔?”
沒人應。
該不會又被她氣走了?
孟年懊惱不已,覺得自己實在不該無禮。她嘆了口氣,又緊了緊懷裏的東西。
早知道就應該昨天晚上悄悄地把衣服挂在門上。
既然葉斂走了,只能等下次見面再跟他道歉。她今天就要去住院,等到手術以後,大概就要回東城去。
下次……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孟年出門時沒拿手機,被帶進房間後就迷失了方向。正猶豫着,不知該往哪個方向邁步時,身後突然又傳來聲響。
沉穩的腳步聲不疾不徐,越來越近。
“孟同學起這麽早,是聽完了星星的悄悄話,又要去聽清晨的鳥鳴嗎?”
身後人突然說話,驚得孟年一哆嗦。
她緊張地把胳膊往裏收了收,指節嵌進順滑的衣料時,臉頰慢慢熱起來。
她轉身,向着出聲的方向,佯裝淡定道:“只是突然就醒了,睡不着……葉叔叔您是?”
“晨跑。”
孟年點點頭,“那,不打擾了。”
她微微欠身,繃着臉,試探着往前走。她想着自己對着葉斂來時的方向走,定能順利出去。
直到她的腳提踢到了男人的鞋尖。
孟年:“……”
孟年紅着耳朵往旁邊錯了錯,繼續往前走。
在她一只手摸到牆上時,一陣輕淺的笑聲傳入她耳朵。
葉斂好整以暇打量着她窘迫的背影,在眼睜睜看着白瑩瑩的耳朵越來越紅時,他才大發慈悲地開口:
“孟小姐能把我的衣服還給我嗎?”
孟年尴尬地頭皮發麻,她再次後悔,就應該昨天偷偷還了的!
懷裏抱着的衣服被她揉成一團,突兀的皺痕在高級面料上尤顯突兀。
腳步聲停在身前,懷中的衣物忽然被人抽走。
下一刻,手中塞進來一瓶溫水。
孟年微怔。
她眼睛不方便倒水喝,于是劉嬸新買了個恒溫櫃放在她門口,裏面放滿了溫水瓶。
所以剛剛他是出去拿水了?
葉斂擡手,隔着衣服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帶着她轉了方向,推她向前走。
直到孟年摸到門框,葉斂按着她的肩膀稍稍用了下力。
同時冷靜的聲音響起:
“一個成年人該有她獨立的人格,她有權利自己選擇未來,自然也可以說不。不該被任何事情束縛手腳,不管是什麽原因違背了自己的意願,都不必妥協。”
手掌抵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前輕輕推了推。
“房間就在前面,去吧,大步向前就好。”
房門在身後合攏。
孟年背對着門板,漸漸濕潤了眼眶。
作者有話說:
葉叔叔已經在耐心地教了,所以年年會成長的,放心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