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葉叔叔’,總是把我叫老了

陽臺上,孟年對着夜空,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腦袋被風一吹,果然冷靜不少。

她将盲杖放在桌上,自己扶着圈椅坐下。

眼睛上的紗布已經在出院時就摘了,夜晚也不需要戴墨鏡。

孟年仰頭遙望一片黯黑星空,她心中盤踞的念頭愈發張牙舞爪。

葉家一定要逃離,可究竟如何做,她毫無頭緒……

她現在眼睛看不見,在恢複好之前,她究竟能做些什麽?

明淨的玻璃門內,男人手插着兜,嘴角噙着淡笑望着她。

他低頭看了眼腕表,指針已經劃過數字三。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門。不出所料,看到窗外人慌亂地坐直身體,四處張望。

很快,她迅速鎖定了他所在的方向,直直望過來。

那目光……

就像一只被驚動的小動物,在危險來臨前,雖能敏銳地嗅到獵人所在,可想法又過于單純,身體過于遲鈍,即便警惕,也全然看不清眼前,不知面對的不是什麽溫和的獵人,而是已經饑餓許久的巨獸。

葉斂幹脆推開門。

聲起人至。

他緩步走到孟年身前,心情極好地打招呼:“孟小姐的睡眠似乎一直不太好。”

孟年瞪大眼睛,朝着發聲處望去,“葉叔叔!”

葉斂彎着唇,紳士道:“孟小姐,晚上好。”

孟年太過詫異,連寒暄都忘記。

“您不是不回來了嗎?”

葉斂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搖頭輕笑,“誰在造謠。”

孟年卡了殼。誰說的?自然是住院的時候葉存禮在她耳邊唠叨的。葉存禮總是喜歡在她面前誇贊他的小叔如何厲害,仿佛別人的優秀也能作為自己談天說地的資本一樣。

葉斂的視線始終不曾從她臉上挪開,看到她的表情,大概也猜到答案,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

按理說,他本不該同一個小輩計較,可最近也不知怎麽,凡是聽到、想到他那個親侄子,哪怕只是一個名字,他心裏都會莫名其妙生出火氣。

那天在醫院裏看到葉存禮,能耐着性子聊上幾句已經是他近些年來最好脾氣的時候。

不過再多的煩躁,在試探出一些令他意外的信息時,也都變成了欣慰與歡喜。

他回北美這些天,确定了自己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心思。

并且十分肯定,他要是想做些離經叛道的事情的話,并不是那麽難。

只有一點……

葉斂擡眸,借着月光打量。

面前的女孩後背離開椅背,身體端正筆直,手乖乖地交疊搭在腿上。

她很拘謹,在抗拒他。好像每一次相處,她都表現得格外客氣懂禮貌。這不是葉斂希望看到的。

葉斂放輕聲音,試圖緩和她的緊張,“今年開始我的事業重心會放在國內,所以會長留在這邊,除非有重要的事務需要我到場,不然不會再回去。”

回國一直在計劃之中,做下這個決定,倒也不全是為了特定的某個人。

孟年巴巴地“望着”他的方向,似懂非懂地點頭。

她一副乖巧聽課的樣子讓葉斂覺得棘手。

他無奈道:“你上課時也是這麽認真聽講的嗎?”

這麽說其實是讓她不必這麽規矩,可孟年聽不出弦外之聲,她茫然地眨了下眼,懵懵:“上課我都坐在第一排,如果不認真,老師一眼就能看到,她大概會傷心吧。”

葉斂想起來一中宣傳欄裏展示的她那全省第一的漂亮高分,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

他不發號指令,孟年也不敢開口,她不太擅長和這個年齡階段的“長輩”閑聊,如果面前坐的是葉奶奶,她大概會讨老人家歡心。可惜葉斂年紀輕輕,距離感太強,胡亂套近乎倒顯得別有用心一般。

露天陽臺上一時間陷入寂靜。

夜風突然猛烈起來。

最後還是葉斂先打破寧靜。

他恢複了冷靜沉穩的神色,姿态放松,後靠着藤椅。

“上次的問題,孟小姐還沒回答。”

孟年的狀态一下從拘謹裏跳了出來。

她攥緊手,身體也往後靠了靠,明顯有回避的趨勢。

葉斂卻像是猜中了什麽似的,眼底漸漸湧上一絲勢在必得,他微彎唇角,語氣卻平淡得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咄咄逼人。

他輕描淡寫,閑聊般的口氣,“其實去年除夕我回老宅,他們詢問過我關于婚約的意見。”

孟年錯愕擡頭,驚訝不已。微圓的杏眼睜得大大的,看得人心頭發癢。

葉斂娓娓道來。

“去年你外婆和老太太商議,想在葉家為你尋找一位伴侶,大概是家裏出衆的年輕一輩寥寥無幾,最終她們就挑到了葉存禮的頭上。”

孟年聽着男人光明正大地嘲諷自己的子侄輩無能,不免覺得有趣,漸漸放松了緊繃的神經。

葉斂瞧她來了興趣的樣子,唇角微彎,“你對葉家的人和事應當都不是一無所知吧?”

“您指什麽?”

孟年松了緊攥的手,身體慢慢往前靠了靠。

這是有交談的欲望了。

葉斂滿意地笑笑。

他姿态更加放松惬意,随意靠着椅背,兩條腿疏懶地伸直,他腿太長,前伸的一條腿腳尖幾乎要碰上她的。

“二嫂不同意,這你應該知道?”

孟年抿抿唇,尴尬地“嗯”了一聲。葉存禮的媽媽一直不喜歡她,葉家所有人都知道。

葉斂繼續道;“楊詩蘭那個人一向喜歡‘借刀殺人’,她自己不敢和老太太對着幹,就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葉家二兒媳美其名曰小輩的婚事要由家主同意,心裏懷着希望葉斂能拒絕,只要葉斂不同意,就算老太太主張也沒轍。

葉斂手指抵住唇,聲音突然低下去,像是在反思:“但我一向懶得管家中事,況且,此事也與我無關。”

當時他站在二樓,手搭在欄杆上,聽到二嫂滿是暗示的問話時,低頭看了一眼樓下的少年少女。

他的目光從面帶微笑的少女臉上劃過,可有可無地應了一句:“只要他們願意,我沒意見。”

淩晨三點半,略帶潮濕的風吹進庭院,吹動了男人額前的碎發。

風撩起發絲,露出那雙銳利的滿是攻擊性的黑眸。

他肆無忌憚地直直望向什麽都看不到的女孩,壓聲:“我那時問她,你是不是願意,她答我肯定,我便以為你願意,沒有再管過。”

楊詩蘭的原話是:“她還能怎麽想,當然是樂意得不得了,我們存禮是什麽人啊,她還能不願意。”

孟年驚訝得不出話來。

葉斂低聲一笑,“現在回想才知,我是低估了那對母子的臉皮厚度與自戀程度。”

孟年沒忍住笑出聲,幾句話的功夫,徹底讓她卸下了緊張與防備。

她每次和葉斂獨處,其實都說不了幾句,但很神奇的,和他交流都格外舒服。哪怕自己先前心情再怎麽不好,精神再怎麽緊繃,他都能三言兩語就緩解她焦慮的狀态。

雖然很想和葉斂一起抱怨,但到底葉斂都是葉存禮的小叔,她不好當着人家長輩的面說人家家裏人壞話。

所以只是抿着唇淺笑,不搭腔。

葉斂見她終于笑了,目光逐漸柔和,細細端望她帶笑的眉眼,心中竟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何其聰明,只稍稍思忖便知自己的異樣是什麽原因。

葉斂緩緩吐氣,不動聲色,乘勝追擊,又問了一遍那個問題:“孟小姐是否不滿意葉家的婚約?”

孟年慢慢收斂笑容,沉默良久,最終低低地應了一聲。

她想,如果對着一個不算熟悉的人她都不敢坦然面對,那等見到葉奶奶時,她不是更難說出口了嗎?

于是她像是自我鼓勵一般,又重複道:“我的确,從一開始就不願意。”

葉斂倏地笑了,靜靜地彎唇,眼底有光在閃。

“看來我先前說過的話,孟小姐聽進去了。”

孟年想起他曾說過的,讓她聽一聽自己心裏的聲音,還告訴她不願意的事要學會拒絕,“大步向前就好”,眼眶莫名濕潤。

孟年往前撲,半個身子都壓在桌子上,她雙手都用力地抵着桌子,不小心碰到桌面中央的水培綠植。

卡拉一聲——

透明琉璃瓶移位,瓶中水波蕩漾,花枝随之顫了顫。

桌子的晃動使那根盲杖開始往下滾,葉斂眼疾手快握住。

“葉叔叔,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我不滿意,就真的可以推掉嗎?”她有些病急亂投醫,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拼命想往上爬,嗓音急切,“我能推得掉嗎?”

萬一呢,萬一葉斂是願意支持她的呢?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孟年就忍不住心潮激蕩。

葉斂視線在掉落的花瓣上落了一瞬,聞言倏地擡眸,目光凝在她臉上。

“當然。”他說,“只要你想。”

孟年一顆飄忽不定的心突然就這麽落下去,安穩下來。她不再言語,久久呆坐在竹椅上。

葉斂就這麽安靜地陪她坐着,不出聲打擾。困意漸漸襲來,他掌下按着那根盲杖,撐着頭阖目淺眠。

直到一滴冰涼的雨滴掉在臉上。

一滴,兩滴。

男人睜眼,見對面人還木愣愣地杵在那出神。他起身回屋,拿了把傘撐在她頭頂。

轟隆——

一聲雷響。

孟年身子本能一顫,猛地回神。她茫然:“下雨了嗎?”

可是并沒有感覺到有雨落在她身上。

“嗯,”葉斂望了望夜空,“不算大。”

聲音從孟年的身後傳來,空氣裏漸漸散出來潮濕的味道,濕潤的泥土混着男人身上淡淡的冷香,好聞又醒神。

孟年撐着桌子起身,猶豫了下,朝着正确的方向轉身。手心裏又塞進來一個冰涼的圓頭硬物,她下意識合攏掌心,握住了那根被她遺忘的手杖。

指腹隐約擦到了另一人幹燥的皮膚,她耳根漸漸燒起。

紅着臉,拄着盲杖,慢慢地往回走,她數着步數,并不需要人幫忙。

葉斂默不作聲跟在身後,只在最後兩步時,低聲提醒她注意臺階。

孟年的心頭不知怎麽,忽而心弦一抖,有股莫名的情緒湧上來。

酸酸漲漲,心頭熱乎乎的。像是感動,又像是摻雜了什麽複雜又陌生的感覺,說不上來。

二人沉默着,一前一後進門,孟年聽到身後“咔噠”一聲。

是清脆的合傘聲。

孟年鼻子酸了酸,遮掩着低下頭。原來他剛剛在為自己撐傘,難怪沒有感受到雨滴。

他這樣矜貴身份,也會為了一個不算熟悉的小輩做到這麽體貼嗎?他人這麽好,為什麽葉家人都說他脾氣不好?一定是以前被家裏人傷過心才會那麽冷淡的吧。

雨說來就來,頃刻間大了起來。

葉斂将陽臺門妥善關好,又把沾了水汽的雨傘豎立在門邊。

孟年胡思亂想之際,頭頂響起男人微啞的聲音。

“既然孟小姐心裏有了決定,往後也不必再随着葉存禮那樣稱呼我。”葉斂冷靜道,“‘葉叔叔’,總是把我叫老了。”

孟年懵了一瞬,“那我怎麽喊?”

“随你,”男人唇角揚起,語氣卻沉穩至極,“直呼姓名,或者……”

“叫學長也是可以的。”

作者有話說:

一步到位叫老公也是可以的x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