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枕邊風
清晨, 南城一中心急診大樓。
李助理小心翼翼捧着材料,躲過一個打吊瓶的大娘,兩個瘸腿的老大爺,以及三個頭破血流互相揪着領子罵罵咧咧的年輕人, 艱難地從擁堵的急診大廳擠過, 來到了角落裏的一張病床前。
在一中心這種一床難求的地方,能有個歇腳養傷的地方就不錯了。
如今的南城已經不比十年前, 孫付嘉想在這裏行使特權已經很難。
李助理撥開人群, 看到老板的那一刻就一驚。
他幾步走到近前, 大驚失色:“孫總!您這是怎麽了!?”
鼻青臉腫不說,胳膊也折了一只, 用繃帶吊着挂在脖子上。
“操, 昨晚上喝大,不知道誰把我打了。”
孫付嘉捂着青紫的已經結了血痂的嘴角, 一想到昨夜的事, 火就抑制不住往外冒。
他幾年不來南城,難得回來組了個飯局, 約着一些以前生意上的朋友吃飯, 想着疏通疏通關系,敘敘舊,人脈總是要維系的。
幾年過去,那些人有的趕上好時候,乘了一股東風就發家致富了,有的則是傍上了顧家賀家這種上流圈子的家族而平步青雲, 只有他, 回京城混了個不上不下, 沒什麽長進。
時代在發展, 別人都在往前走時,你原地踏步就是後退。
孫付嘉表情陰郁,“那幫人嘴上恭維,其實我知道他們打心底裏看不上我。”
尤其是見到他來,三句不離一個“陸”字,可見如果沒有那層關系,這些人根本不會來赴約。
他當然沒有給出什麽“陸先生”的消息,因為那位大佬從沒把他放在眼裏過,他只不過是個紙老虎,一戳就破。
他也就只能在外面狐假虎威,回到京城,誰都知道他孫付嘉和孫家是怎麽一回事。
如果只是靠着祖輩的家業,做個混吃等死的二代也是個好選擇,可惜他有一腔抱負,這些年來折騰來折騰去,家業沒壯大,倒是把陸家那位的耐心都快耗光了。
也正因為這些被人瞧出來,所以他們灌酒時才會毫無顧忌。陸家都不給你撐腰,哪有人會真的忌憚你。
他喝得暈暈乎乎,又把人一個一個都送走,自己踉踉跄跄地往停車場走。
誰知才走沒兩步,就被人套上麻袋給拖走了。
對方是個老手,很謹慎、有經驗,挑了個監控死角對他動手。不知道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往死裏揍他。
他全身都疼得要命,感覺骨頭都碎了,診斷結果出來卻連輕微傷都算不上,可見對方是個行家。
“我這次認栽,可別讓我找到。”
孫付嘉惡狠狠道。
助理沉默不語,只默默抱着材料站在一旁。
孫付嘉這才看到他懷裏白花花的一沓紙。
“這是什麽?”
助理回神,壓低聲音:“仿畫那事……”
“噓!”孫付嘉瞪他一眼,環顧四周,也壓聲,“找到賣家了?”
“南城賣假畫的不多,就一家,是個很小的畫室,沒什麽名氣。”
買賣仿畫原本就在版權一事上存在争議,一般人輕易不肯碰,不管是從道德還是從法律上,都為人所不齒,更何況弄不好是要吃官司的,也就小店肯铤而走險。
孫付嘉看了一眼畫室的名字,果然聽都沒聽過,狐疑:“能靠譜嗎?”
小畫室技術萬一不好,叫人一眼就看出破綻就麻煩了。
他妹妹雖然不是什麽內行人,但好歹也算半個愛好者,多少能看出一點門道。
“我找了個懂畫的人,回頭您跟他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也行。這麽多都是那家賣畫的資料?”
助理搖頭,“是其他淘汰掉的畫室,我也是翻了許久才找到一家。”
孫付嘉有點輕微的腦震蕩,話說久了就想吐。
“扶我靠會。”
孫付嘉之前一直坐在床邊,他這一動,助理才發現老板連腳上也裹了厚重的紗布。
助理趕忙把材料放在床邊,擡手幫忙搬腿。
孫付嘉視線随着助理而動,目光一垂,材料的第一頁上幾個大字赫然闖入他的視野。
他瞳孔微縮,一把抓起那張紙。
【初月畫室】
他揪住助理的領子,厲聲質問:“這間畫室怎麽還在?!”
助理一頭霧水,被老板駭人又陰森的眼神吓到。
他磕磕巴巴:“這是南城最有名的一家,開、開了十幾年了……”
十幾年,一直在。
孫付嘉松手,擡手按了按頭。
不對,不應該。
這間畫室應該已經轉手了才對,但如果賣出去,名字不應該還是這個。
可她不可能還繼續經營着這家店。
怎麽可能?他明明都那樣警告過她們。
他腦海裏閃過許多陳年舊事。
畫面最終定格到幾天前在醫院偶遇的那道纖細背影上。
他目光執拗而陰狠。
“明天,我要去這個地方。”
如果真是她,那這一趟來南城也不算一無所獲。
……
早上孟年接到畫室的電話,就讓劉嬸陪她去了一趟。
等兩人再回到別墅時,時間已經快到中午。
她到家時,葉斂竟然還在。
他都已經在家待了好幾天,工作真的不要緊嗎?
孟年才一進門,就被人拉住了手。
他牽着她走進玄關,笑問她去了哪裏。
孟年扶着男人有力的手臂,将鞋蹬掉,“畫室給我打電話說有人來取畫,結果我去了以後,人家又說要改明天,我白等半天,明天還得再去。”
鞋子被踢得左一只右一只,葉斂一手扶在她腰後,另一只手長臂一伸,将兩只散落在地上的小鞋子都拎起,整整齊齊地擺進鞋櫃。
他拿起女士拖鞋,彎下腰,擺在女孩的面前。
孟年紅着臉,把腳往後退了退,手撐着他的肩膀,羞赧:“你別,我自己可以。”
葉斂低聲催促着,“別躲,大家都在看你。”
孟年:“……”
臉瞬間更紅。
她推拒不過,只能任由他給自己穿鞋。
順利地把鞋穿到腳上,孟年窘迫地想要逃離,卻被人一把又拉進懷裏。
葉斂笑着,扶着她進門。
“你說取畫?畫室還會賣畫嗎?”
他有意轉移話題,緩解她的不自在。
孟年果然上當,專注于回答他的問題,很快就忘了剛才的事。
“除了像開輔導班一樣盈利以外,我家的畫室也會替別人賣畫。我媽媽以前認識不少國內外的知名畫家,他們有人就會把畫放到這邊進行銷售和展覽,當然也有一些人會把我家的畫室當做是類似銀行一樣的地方。”
“有些人可能因為一些私人情況不便帶走,就先放在這裏暫存,等他什麽時候方便了再拿走。”
“暫存會收費嗎?”
“會呀,不過比起我們要做的畫作的維護與保養,客戶交的那些存護費倒是不值一提的了。”
“聽起來,你還是一個小富婆。”
孟年一本正經地搖頭,“富婆可不敢當,只是略有存款罷了。”
說着,她還捏起自己的兩根手指,比了個“薄薄的一點”的手勢。
葉斂忍俊不禁,只覺得她可愛到極點。
兩個人有說有笑,恩愛非常。
客廳裏一雙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們瞧。
在男人要把女孩拐上樓時,沈燦燦終于坐不住了,她用力清了清嗓子。
“那個,打擾一下~”
沈燦燦一出聲,把孟年吓了一跳,“诶?!”
孟年揪着葉斂的袖子,激動:“我好像聽到燦燦的聲音了!”
葉斂神色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嗯,她來找你。”
沈燦燦默默翻了個白眼,心裏吐槽:
可不是麽,明知道她來了,幹等半天,結果人一回來還把人往屋裏拐,就跟把她忘了似的。
老男人占有欲都這麽強嗎?
“燦燦!你怎麽來啦!”
孟年高興地往客廳摸去,葉斂低頭看着空蕩蕩的掌心,默了片刻,放下手,若無其事地跟上去。
原本沈燦燦看到孟年也是十分激動的,但是因為某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導致她有好多話都不敢說。
沈燦燦甚至不敢挨孟年太近,只能尬聊:
“啊哈哈,真是打擾啦。”
王叔端來一杯果茶,擺在兩個小姑娘面前,笑得慈祥,“沈小姐別太拘束。”
沈燦燦嘴硬,“我拘束嗎?不啊。”
王叔笑着搖頭,并不戳穿她進門到現在半個小時一共說過六次“打擾”。
他溫聲寬慰:“沈小姐是除了我們太太以外第一個上門做客的女孩子呢。”
沈燦燦詫異揚眉:“那我真是太榮幸了。”
原來公司裏關于大boss的傳聞并不是空穴來風。
這老男人竟真的注重隐私到這個地步。
如果孟年剛到南城時她沒有因為項目而斷聯,第一時間知道大老板把人圈回家裏,她還能早些日子磕到糖呢。
沈燦燦可惜地嘆了聲,孟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怎麽了?”
注意到大老板也投來審視的目光,沈燦燦讪笑,“嗐,這不是在感慨你們家的裝修風格和我想得不一樣嘛。”
孟年好奇:“什麽樣啊?你給我形容一下。”
沈燦燦這才想到,她閨蜜眼睛看不見,怕是到現在都不知道家裏是什麽樣子。
有了可聊的話題,兩個小姑娘順理成章腦袋湊到了一起。
“我以為大老板這裏得是那種硬核科技風,跟科幻電影似的,你懂吧,畢竟他是搞智能科技的。”
沈燦燦嘀嘀咕咕:“結果呢,和一般霸總也沒什麽區別啊,性冷淡風格,冷色調為主,幹淨得像是轉天就能再賣二手,也就院裏那幾盆花看着還溫馨一點。房屋整體基本上就是黑白灰三個顏色,看着就叫人沒激情,你肯定不喜歡的……”
葉斂捏了捏指間的戒指,沒再繼續聽,起身回房。
男人一走,沈燦燦一直偷瞄得快抽了的眼角終于得到了休息,她長出一大口氣,感慨:“粘死人。”
和姐妹說話都要盯着,真可怕,她以後找男朋友可不能找這種小氣巴拉的老男人。
孟年沒聽清,疑惑地:“嗯?”
“哦,沒什麽,對了包包,我今天來是有事求你的。”
沈燦燦輕易不說求這個字,她有難,孟年自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
“對你來說容易的很,你只需要傳個話就好。”
孟年乖巧點頭,“你說。”
沈燦燦做賊似得看了一眼王叔,王叔會意,主動回避。客廳裏只剩下她們兩人,沈燦燦這才開口:
“沒別的,就是想讓你跟大老板說說,讓他趕緊回去上班吧!”
孟年:?
沈燦燦欲哭無淚,“你不知道,他這幾天休假,壓力都來到了高層這邊,也就是我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那裏。”
“高層天天加班,心情不好,就把氣撒在中層。中層也天天加班,被罵了心情更差,于是又把矛盾轉嫁到我上司那裏。”
“結果可想而知,承襲了三層怒火的倒黴的我,一個小小的實習生,實在沒辦法只能來求你,我的老板娘。”
不是老板娘,其實已經是真正的大老板,但這不能說。
“而且我因為項目加班,已經兩天沒睡一個整覺了,我釣的那幾條魚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都跑來我這獻殷勤,不是送愛心晚餐,就是送夜宵,有兩個還差點碰上!”
“想我沈燦燦縱橫情場閱男無數,這次差點就翻車了嗚嗚!”
“求你了,讓大老板幹點正事,救救我們這些底層人民吧,好嗎?那也是他的公司,讓他這個戀愛腦上點心,行嗎?”
孟年:“……”
戀愛腦?葉先生才不是這樣的吧。
孟年臉微紅,遲疑,“可你跟我說也沒用啊,我管不到他的事。”
沈燦燦急了,抓着她的胳膊來回晃,“怎麽管不到,你可是他老婆!枕邊風,你可以的!”
啪啪兩聲,她用力拍了拍孟年的肩膀。
孟年:“……那我試試?”
“試試!”
**
當晚睡前,葉斂處理完緊急公務,準時于10點關了電腦。
他拿着新睡衣往浴室走,床上的女孩悄悄從被子底下冒了個頭。
他靠在門邊,失笑,“怎麽,有事說?”
“你快點洗。”
葉斂揚眉,調侃:“沒我睡不着?”
孟年紅着耳朵,嗔他一眼,“我能睡着,就是說點事。”
“行。”
男人邁步回來,把衣服往旁邊一放,在床邊坐下。
他擡手,将她的手撈至掌心,十指勾纏,把玩起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沈燦燦和你說了什麽?”
孟年驚訝他的敏銳,點了點頭,把沈燦燦的話轉述出來,又不太自信地嘟囔:“她說讓我給你吹枕邊風,真是高看我了……”
葉斂抿唇笑了下,低聲重複:“枕邊風?可以。”
孟年閉緊嘴巴,往下縮了縮,人團進被子裏,只露出兩只眼睛。
“你再多說兩句,我或許就同意了。”
男人前傾身子,手指戳了戳她腦袋。
他趴在她的被子上,柔聲問:“就是不知道,這枕邊風孟小姐可願意吹?”
“我……”孟年心口亂跳,口幹舌燥,“我不。”
“那真遺憾啊。”他嘆了聲。
“這風只要你吹,我肯定聽。”
作者有話說:
葉斂:不管是常識角度的“枕邊風”,還是字面意義上的“枕邊風”,我都能受得住,只要她吹。
(疑車有據)(你好騷啊.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