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長大

初春的午後,溫度升了上來,熏風拂面,淡淡的梨花香氣充盈着整條小巷。

蘇雲司困了,枕在手臂上淺眠。桌上還放着盛湯的小碗,碗裏是孟南剛熬好的桂圓紅棗湯。現在不是桂圓和紅棗的産果季節,用的都是果幹,加了冰糖和蜂蜜,熬出來澄紅透亮。

孟南盡量把剛才的尴尬事抛諸腦後,從衣櫃裏拿出一件大衣蓋在蘇雲司肩背上,垂眸看了他一會兒,伸手碰了碰他烏黑的發尾。

這間卧室開窗正對馬路,旁邊繁茂的梨花樹沒有遮擋視線,只有探出頭去才能看見。窗外的天空湛藍一片,白雲很低,像是伸出手就能撕下來一團。

孟南很想拆開他的紗布和繃帶看看傷口。

他很相信蘇雲司,這孩子從小到大從不撒謊,也沒必要撒謊。但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他怕蘇雲司又犯傻,或者像以前一樣被人欺負了,被周圍的小混混威脅。

他不結婚,當然也沒有想生孩子的想法,他不知道他這樣在意蘇雲司是因為溺愛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總之他不會讓欺負蘇雲司的人好過。

蘇雲司覺很淺,很快就被耳邊的動靜吵醒。孟南已經把動作放得很慢了,卻還是在一圈一圈繞開繃帶的時候驚動了睡覺的人。

“嗯……”

蘇雲司有點懵,桃花眼眨了眨,一時沒弄清楚為什麽孟南會湊得這麽近。

蘇雲司和他對視兩秒,突然擡手撫了撫他的眉心,那裏總是皺着,像是不開心。

手腕上的繃帶因為這個動作散開了些,兩端順着手腕的兩側垂下,殷紅的血跡已經風幹了,粘在雪白的繃帶上如同斑斑鏽跡。

孟南瞳孔一縮,疾速抓住他的手腕,卻并不用力,怕給他捏痛了。

“怎麽回事?!”

蘇雲司試圖把手抽出來,掙了掙,沒掙開。

“磕到了尖銳物,挺倒黴的。”他垂着眼睛說,“叔叔能不能放開……有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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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傷。”孟南斬釘截鐵道,“小司,你騙我。”

他對這種傷口太熟悉了。

蘇雲司見瞞不過去,孟南又好像真挺擔心的,猶豫幾秒,還是打算實話實說。

“叔叔,你別生氣。”

他站起來,牽住孟南的衣袖輕晃,漂亮的眼眸微光閃爍,孟南讀懂了這是蘇雲司的祈求。

“我不是生氣,我是心疼你。”孟南不喜歡他撒謊,卻又怕他傷心,這種情況也只好先哄人,哄了再繼續問,“到底怎麽回事?”

“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那個老奶奶告訴我你在被跟蹤,說了些外貌特征,我想着最好能不讓他們再來打擾你的生活,就瞞着你把他們打了一頓。”

“然後你就把自己打進醫院了?”

“我沒想到他們身上帶了刺刀。”蘇雲司為自己辯解,“而且我還怕誤傷人,先問了他們兩句……結果被他們搶占了先機。”

“你他媽是不是傻!”孟南沒忍住吼了他一句,他嗓門大,語氣又沖又兇,街坊鄰居都聽見了,紛紛開窗來看這邊到底是什麽情況。

孟南卻只是「砰」地一聲把窗戶扣上,回頭狠狠瞪了蘇雲司一眼,揪着他的後頸皮罵人:“誰他媽教你逞能的?你個小兔崽子懂什麽!今天算你運氣好!萬一對方帶槍呢?你——”

蘇雲司上前一步,就着這個揪後頸皮的姿勢靠在孟南懷裏,語氣沮喪:“說好不生氣的,叔叔怎麽說話不算話呢?”

“誰跟你說好的!起開!”

“叔叔……”

孟南的拳頭捏了又捏,罵人的話到了嘴邊欲言又止,象征性地捶了蘇雲司兩拳,實際上卻早已認了栽,一聽到蘇雲司撒嬌就狠心不起來。

然而這兩拳也實在把蘇雲司捶得夠嗆,孟南正在氣頭上,手臂青筋暴起,收不好力道。

“外貌特征,重複一遍。”

蘇雲司很快反應過來,一五一十道:“兩個穿着黑夾克戴着黑色鴨舌帽手上戴滿戒指的男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其中寸頭的那個人頸部有條橫貫的刀疤。”

“手上戴滿戒指……”

穿黑衣服戴黑帽子都是很普通的裝束,但是這個滿手戒指的習慣,還真讓他想起一個幫派分支。

還有頸部的疤。

還真有可能是老熟人。

“你進了醫院,對方什麽情況?”

蘇雲司淡淡說:“死了。”

“什麽?!”

“開個玩笑啦。”蘇雲司蹭蹭孟南結實的肩膀,“昏迷了,我還給他們留了個字條,讓他們永遠不要來找你,否則見他們一次打他們一次。”

“你這蠢貨。”孟南氣不打一處來,又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被人拿命護的操蛋感。

就是當年在組裏混得最凄慘的那段時間,他也沒依靠別人脫過險,現在倒好,出都出來了,日子也混好了,反而讓隔壁小孩兒幫自己擋了刀。

愧疚倒不至于,誰讓蘇雲司自個兒瞞着他。只是心疼,心疼得要命,讓他親自去打一架挨兩刀也比這好,好上千倍百倍。

他才十七歲,連成年都還差幾個月。

“好好好,我是蠢貨,叔叔別生氣了。”

蘇雲司退開半步,将受傷的手腕橫在孟南面前,可憐巴巴道:“叔叔給我拆開的,能負責嗎?”

孟南冷眼盯着他看,強硬的氣息撲面而來,少見地露出了些咄咄逼人的氣勢。仿佛平日裏的溫柔和耐心只是表面假象,贲張的肌肉和冷硬的臉像是要把人活活吓死。

蘇雲司卻只是眨了眨眼睛。他的睫毛很長,纖繡濃密,撲在眼窩上就像扇動一雙蝴蝶翅膀,太漂亮。

“你下次再做這種傻事,你看我管不管你。”

孟南撂下狠話就下了樓,蘇雲司聽這話的意思就是暫時翻篇了,他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有點可惜,剛才居然那麽沒防備地就睡着了,給了孟南可乘之機。

他以為能瞞得很好,畢竟孟南傻傻的,很容易被騙的樣子。

蘇雲司坐在辦公椅上,單手端起桌上的湯碗喝了一口,唇角上揚了一下,眉眼卻平淡如常。

窗外一陣風吹來,花香撲鼻,門被吹得合攏了些。不一會兒,孟南就提着家庭備用醫療箱,一腳踹開了木制的門。

「哐」地一聲,蘇雲司還以為地震了。

“過來。”

孟南語氣很不好,蘇雲司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還以為今天可能要挨打,結果雷聲大雨點小。孟南連給他消毒都輕手輕腳的,酒精棉球像絨毛一樣刮過傷口,癢癢的。

“叔叔,我錯了。”

“錯哪兒了?”孟南回得很快,像是就等着他說這句。

“不該自作主張,自以為是,不該瞞着叔叔,不該對叔叔撒謊,不該赤手空拳地去打架。”

孟南擡頭睨他一眼,冷哼一聲不置可否。他把舊的繃帶一圈圈繞下來,有些粘在傷口上不容易弄開,就拿棉簽一點一點地按。

他垂頭認真處理傷口,蘇雲司好以整暇地看着,仿佛感覺不到痛似的,唇角提起一個愉悅的弧度。

真好哄。

“好了,注意別沾水。”

他包紮的手法居然比醫生都要熟練很多,繃帶纏得也很細致,蘇雲司看着很滿意,擡起手認真打量了一番,嘴甜道:“謝謝叔叔。”

“小司。”

他突然又叫了回來,蘇雲司反而有點錯愕,“怎麽了?”

“這件事,就算翻篇了。”

蘇雲司小幅度地歪了歪頭:“嗯?”

他知道啊,但是這樣鄭重其事地說出來準沒好事。

“叔叔剛剛沖你發脾氣,是因為你實在是欠收拾,但這并不意味着叔叔不心疼你。”

蘇雲司看着他,輕輕眯了眯眼睛,像以前一樣笑着說:“我知道。”

孟南忽然嘆了口氣,擡手順了順他頭頂翹起來的發絲。

孟南心裏很清楚,他發火發得有些過了,蘇雲司替他挨了刀,也乖乖坦誠了,合着還要在他這裏受委屈,要換成他早不幹了。

他在梨花巷住了八年,接觸鄰居總是點到即止,怕給他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就連這家店也是深思熟慮,疏通了很多人脈才決定要開。

從決定對蘇雲司好的那一天起,孟南就已經提前預想過會有蘇雲司受他連累的時候,只是他沒想到蘇雲司能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小司,能不能答應叔叔,以後聽話一點?”

“以後可以還會遇到這樣的事,叔叔希望小司可以第一時間告訴叔叔,讓叔叔來保護你,好不好?”

蘇雲司眉眼彎彎地笑,笑意浮在粼粼的陽光裏。窗戶早就被風吹開了,沾滿花香的溫暖落在書桌上,落在試題冊上,蘇雲司看着孟南,溫順地點頭說好。

他頭上的紗布,臉上的傷痕和手上的繃帶仿佛成了一種暧昧的證明,孟南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身邊的孩子長大了。

因為長大了,所以「保護」的欲望才如此強烈,「保護」一個人才變得如此重要。

即便孟南根本不需要任何保護。

從小到大,他都是自己保護自己。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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