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被愛

“你是認真的嗎?”

蘇雲司看向孟南, 烘焙店裏暖調的光落在他身上,花臂已經被夏天曬成了古銅色,脖子往下的膚色要淺一些, 被吊燈照得很有光澤感。

這句話一問出來, 就明示了蘇雲司的不信任。

孟南一直都知道蘇雲司是個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他也從不吝啬對他表達一些私心和偏愛, 給別的小孩一份,給蘇雲司就是十份, 就算蘇雲司不在也會給他留着,而且會留最好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獲得了蘇雲司的信任和依賴, 原來不是嗎?

孟南攬住他的肩,想讓他朝自己靠過來, 不要躲,“比真金還真。”

蘇雲司被他半抱在懷裏,沒有拒絕, 卻也沒有靠上去。他垂着頭,謹慎道:“我考慮一下。”

差一點, 蘇雲司就要點頭答應了。兩情相悅是很幸運的事情,能在一起當然很好。

可蘇雲司很記仇,從小到大都是睚眦必報的性子, 不願意吃虧。前天晚上他那麽傷心,那麽想要一個吻,孟南不給他,今天孟南想要他答應,他也不會輕易點頭的。

“考慮多久?”孟南抱着心上人, 一聽很有希望, 心裏不免有些着急。他這輩子沒正正經經地談過戀愛, 也沒有這樣在乎過誰,一想到蘇雲司以後就是他的人了,連呼吸都慢慢灼熱起來。

他年輕時性子是很着急的,一句話不分兩遍說,喝酒幹架都幹淨利落。這幾年生活節奏慢了下來,性格也溫和了很多,但讓他一直這樣膩膩歪歪地哄着人,還是有點不習慣。

他需要一個确切的答案。

蘇雲司往孟南的方向偏了偏頭,孟南本來就靠得非常近,這一下呼吸都交纏在一起。蘇雲司的臉慢慢紅了,漂亮的桃花眼撲閃幾下,孟南以為這是個默許的信號,慢慢湊過去想親一下蘇雲司的唇。

蘇雲司卻擡起手橫在兩人之間,孟南過來,只親到他白皙細膩的掌心。

“我說了要考慮一下。”蘇雲司嚴肅地看着他。

想親就親,想不親就不親,哪有這麽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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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能考慮好嗎?”

“也許吧。”

孟南摸摸他的頭發:“你生日過幾天就到了,十八歲,我打算給你辦個成人禮,小司可以在下周二前給我答複嗎?我等着。”

“什麽成人禮?”蘇雲司蹙了蹙眉,“我不需要,別花這個錢。”

“我酒店都訂好了,還買了氣球立牌和請柬,到時候你叫幾個朋友過來玩兒,別的事不用管,我來打理。”

“能退了嗎?”

“定金不退的,寶貝。”孟南試探着叫了一聲,見蘇雲司不反感,繼續哄,“定金是總消費額的百分之五十,退了很虧的。”

蘇雲司欲言又止,心情實在算不上好:“怎麽都不提前和我商量?”

“我是想和你說的,但這幾天你都不理我。”

孟南跟個錢多人傻的金主一樣,蘇雲司看着他有點來氣,想埋怨又覺得他一片好心,埋怨了挺白眼狼的,不說說他吧,又怕他這裏給他花錢那裏又給他花錢,他一輩子賣身也還不起。

“花了多少?”蘇雲司無奈地問。

孟南哄他:“這個你不用管,我的錢放在銀行裏,不給你花還能給誰花?”

“你的錢是你的錢,我還欠着你錢呢,都要還。”

孟南如意算盤打得叮當響:“你和我成了一家人,不就不用還了嗎?”

“誰聽你的。”蘇雲司着急道,“快說,花了多少?”

“呃……大概十幾萬?”

好貴。

“還是退了吧。”蘇雲司閉了閉眼,“能省幾萬是幾萬。”

“工作人員安排、場景布置預案和當晚的菜單都準備好了,現在退估計也退不了。”

蘇雲司愣了愣,直直地往孟南懷裏一靠,很疲憊似的閉了閉眼,含淚喜提十幾萬欠款。

孟南心頭一熱,撩開蘇雲司的頭發,溫柔地給他順着發尾,“到時候請哪些人,小司說了算。”

蘇雲司欲哭無淚:“我誰都不想請,一個人吃完可以嗎?”

“不只有晚宴的呀,還有其他環節,我本來想找婚慶公司幫忙策劃的,我一個朋友說她會,就都交給她了。”

蘇雲司嘆了口氣,很累,不想說話。

“不開心嗎?”孟南察覺到他情緒低落,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這些錢都是我樂意給你花的,你還給我我也不要,別嘆氣啦。”

蘇雲司沒有接話,只是在心裏盤算着高考獎金能有多少數額,這周的工資臨時要用,不能算進來,錢就更少了。

在孟南懷裏靠了一會兒,蘇雲司終于調整好情緒,把兔子往孟南懷裏一塞,上樓洗澡去了。

“小司!”

孟南叫住他,蘇雲司站在木制樓梯上回頭望。

樓梯壁燈的光漏下來,細細地灑了他一身,純白的T恤,棉質的短褲,修長白皙的雙腿和手臂,美得不可方物的臉,桃花眼睑邊那顆漂亮的淚痣。

蘇雲司很高,身材比例很好,只是站着不動就給人單純青澀的感覺,溫柔,耐心,很好說話,也很好哄。

“我還在等你的答案。”

孟南癡癡地望着,有點移不開眼。

蘇雲司輕輕笑了笑,似乎有些無奈,笑意很淺淡:“我知道。”

房間的玫瑰插了新的,花瓶裏換了水,四五支新折的玫瑰,葉片的顏色如同翡翠,搭着幾支陽臺上種的白色紫羅蘭,撲面而來的花香熱烈而溫柔。

蘇雲司走過去,卻只是碰了碰濕潤的花瓣,低頭嗅了嗅,輕聲說好香。

接下來的幾天蘇雲司依舊重複着單調的生活,上午去兔舍,下午去沈家,晚上回來和孟南一起吃晚飯,逗逗小兔子,有時還會一起去散散步。

和孟南待在一起的時候,蘇雲司總能從他的目光裏捕獲到一股焦躁,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總是緊緊地望着他,希望他說出期待已久的話。

孟南越着急,蘇雲司反倒越安心。

至少對于孟南來說他是有價值的,他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他也值得被愛。

每天晚上他回到房間,花瓶裏都會換一束新鮮的花,孟南的花都養得很好,沒有蟲蛀,沒有枯黃,每一株都是精心澆灌護養着的,夏天院子裏會搭棚子,花朵不用經受日曬雨淋,冬天會制備加濕器和植物補光燈,濕度和光照都保持在适宜的水平。

蘇雲司一直很羨慕這些花,它們得到了孟南的愛。

周末拿到工資,家教費時薪很高,至少對于蘇雲司來說是很可觀的一筆錢,兔舍的工資他和闵子儀商量了一下,也改為周結,蘇雲司手裏久違地寬裕起來,星期六晚上,他突然說想去逛街,希望孟南陪他一起。

孟南當然願意,以為是蘇雲司表态的前兆,當晚有點失眠,打開衣櫃翻找了好幾套衣服出來,背心太随意,T恤沒亮點。

經典的襯衫配西褲,很顯成熟男人的魅力,勾勒出不錯的肌肉線條,又找出些配飾,腕表,腰帶,耳釘……紋身不知道該不該露,也不知道蘇雲司喜不喜歡。

第二天,蘇雲司提着空書包出卧室門,看見客廳裏閃閃發光的孟南,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他今天穿得很簡單,但也應該是孟南喜歡的款,畢竟孟南對白襯衫少年可能有種執念,能順着他就順着,反正他也不吃虧。

“我們今天去哪兒?”孟南一邊插着花一邊問,語氣裏難掩雀躍。

“去江心西路那邊的小商場。”蘇雲司刷着牙,口齒不太清晰,“我有點東西想買。”

“刷我的卡吧。”

“不用,我發了工資。”蘇雲司滿口泡沫,沖他笑了笑,“以後我會慢慢賺錢養家的。”

孟南一聽這話,就知道事情快成了,當下也不再糾結刷不刷他的卡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刷。

由于蘇雲司堅持,孟南今天沒有開車,也沒有騎電瓶車,而是跟着他一起去等了一趟公交。

他們并排坐在一起,蘇雲司安靜地望着窗外,孟南則安靜地望着蘇雲司。他已經很久沒有坐過公交車了,車輛每颠簸一次,蘇雲司的指尖便在他掌心滑動一分。

孟南心動不已,手指追上去,緊緊地牽住蘇雲司的手不放。

掌心裏的傷口早已結痂脫落,只剩下淡淡的白痕,和掌紋融在一起,摸是摸不出來的。蘇雲司放心地讓他牽着,窗外的風吹進來,還是早晨,就已經這樣曛熱。

十多分鐘後,公交車到站了。

蘇雲司從書包裏拿出那份傳單,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這家門店。

孟南擡頭一望。

店名就兩個字——夜焚。

感覺不是什麽正經的商店。

“小司,你要買什麽?”

“叔叔待會兒就知道了。”

孟南怔了怔:“你叫我什麽?”

蘇雲司乖順道:“叔叔啊。”

這些天他沒再喊過叔叔,現在又喊了,孟男先是感到高興,回味了一下,又隐隐覺得不安。

直到蘇雲司主動牽起他的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孟南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正要安心,一看店內的陳設,又警覺地把心懸了起來。

店裏沒有服務員,但安裝有監控和自助付費通道。偌大的店面分了好幾個區域,A區是各類女裝,但又和普通女裝不一樣,內衣是蕾絲镂空的,墜有各式各樣的流蘇,裙子比市面上的超短裙還要短,肯定遮不住屁股,絲襪是破洞的,但都是新品。

B區是一些配飾,人臺模特上挂着亮晶晶的腰鏈,毛茸茸的獸耳夾和獸尾塞,各種材質和設計的腿環和項鏈,專門定制了矽膠材質的胸口,上面打着一對蝴蝶結乳釘。

C區應該是口味更重一點的玩法,商品也更加露骨,孟南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一看就知道是什麽東西。

這家是新店,人流量不小,來的大部分都是情侶,一對對挑得面紅耳赤。

蘇雲司指了指A區:“叔叔,我想先逛這邊。”

孟南不知道他還有這種癖好,看了看那邊的挂着的衣服,想象了一番蘇雲司穿上的光景,鼻血差點流出來。

“逛,想買什麽就買,叔叔付錢。”

蘇雲司瞥他一眼,“自己的東西自己付錢。”

他認真挑選了一會兒,最終拿下了一套黑色蕾絲金色流蘇的,裙子買了最短的,深紅色,絲襪買的是開裆的。

蘇雲司挑着挑着也臉熱起來,孟南就在他身邊,時不時問他一句尺碼會不會太大。蘇雲司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孟南很懷疑,但最終還是聽他的。

蘇雲司在C區入口看了一會兒,很想買,但裏面的東西都很專業,價格也比前面兩個區高不少,只能等以後有錢了再來。

結賬的時候,孟南才知道他背個書包過來幹嘛。蘇雲司将東西一件一件珍惜地放進書包裏,這是他買過最貴的東西,是送給孟南的禮物。

“重不重?我來背。”孟南看他臉頰紅紅的,大街上很想親他一口。

“不重。”蘇雲司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很輕。”

孟南磨蹭了一會兒,試探着問:“你喜歡這些?從哪兒聽說的?”

“聽同學說的。”

孟南不太高興:“哪個同學?”

“闵子儀。”

孟南記得,是那天那個紅發少年。

“他怎麽和你說這些?”

“聊天的時候偶然提到的,是我比較感興趣,讓他多說了一些。”蘇雲司從書包側面拿出沈茜給的棒棒糖,遞給孟南,“送給你,想抽煙的時候吃。”

孟南早就答應過他戒煙,但實際上由于各種原因,那煙總是剛戒幾天就又抽起來,蘇雲司嗅覺很靈敏,身上一點煙草味都能聞到,平時只是不說,不代表他不知道。

孟南伸手接過,嘎嘣一聲咬了一半走,很有水平地留了一半在紙棍上,把糖又遞回去碰了碰蘇雲司的唇。

“很甜。”

蘇雲司舔了舔,确實甜。

“附近有一家私房菜館,我同學說挺好吃的,雖然很可能比不上叔叔的手藝,但是如果我們不回去吃飯的話,這家很劃算。”蘇雲司含着糖說。

“都聽你的。”

蘇雲司笑了笑,午間的陽光很曬,漂亮的桃花眼眯起來,原本就白皙細膩的皮膚顯得格外清透,唇紅齒白,看上去有種青澀又矜持的美。

就像他記得蘇雲司愛吃的菜一樣,蘇雲司也記得他常夾的每一樣菜,在菜單上挑選了好一會兒,最後點了三菜一湯,香菜牛肉,紅燒排骨,炒豆芽和蹄花湯。

“好吃嗎?”蘇雲司捧着碗問。

孟南嘴刁,對吃的東西很挑剔,這家私房菜館的味道還算可以,但距離好吃的水準還差很多。

然而他看着蘇雲司亮晶晶的眼睛,卻違心地說了句很好吃。

“我也覺得很好吃,但和叔叔做的還是不能比。”蘇雲司掩着唇,很小聲地說,“叔叔做飯是最好吃的,誰也比不上。”

話音未落,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蘇雲司突然覺得很輕松,壓在心底的巨石正慢慢消解崩碎,錢可以慢慢還,戀愛可以慢慢談,日子可以慢慢過。

慢慢,這個詞對他來說很重要。

他可以不用夜以繼日地奔波忙碌,可以不用時時刻刻膽戰心驚,可以不用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

他眉眼彎彎地望着孟南:“叔叔,等我生日那天,我會給你想要的答案。”

為什麽選在他的生日,原因很簡單。

每年生日孟南都會給他送禮物,他卻很少有拿得出手的禮物送給孟南。孟南不缺錢,不缺花,不缺廚藝,送什麽給他好像都不夠好。

今年這份禮物送出去,孟南有了禮物,他也有了禮物,一份禮物能讓兩個人都開心,不是特別劃算嗎?

孟南正拿着茶壺倒水,聽了這話不由得有些怔怔,茶水滿溢出來,灑了一桌,蘇雲司伸手扶了扶,扯出幾張紙巾擦了擦桌子。

孟南今年三十三了,冬月間就滿三十四,如今卻像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一樣坐在對面發呆,面紅耳赤的,像是急忙想說些什麽以表真心,卻又因為太過急切導致什麽也說不出來,最後喉結一滾,說出來的話卻是:“謝謝……”

蘇雲司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夾了一筷子牛肉,堆進孟南碗裏:“什麽啊,跟相親似的。”

如果被愛也需要道謝的話,說謝謝的應該是他。

孟南的愛讓他感受到活着的力量,他不再孤單,不再孤軍奮戰。

他食量比孟南小,吃了兩碗飯就去結賬,花了一百多塊錢,他很少在外面的飯館裏吃飯,不知道其它飯館怎麽樣,但給孟南花錢他覺得很快樂。

雖然平攤下來也只是那麽幾十塊。

幾十塊,蘇雲司每天只吃兩頓,一周也許能省下來。在他十歲的時候,幾十塊就是他一周的生活費。

他突然想起把那六十六塊錢裱起來的那一周,他每天早上就啃一個饅頭,中午喝一碗粥,晚上吃幾根青菜,硬生生地熬了過來,每天上課兩眼都是黑的,但人卻是實打實地幸福着。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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