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草甸

咯嘣兩聲, 齒間硬質的糖果被咬碎了。孟南沒說話,口腔裏蔓延的甜擋不住心口的酸,拿起包裝紙一看, 水蜜桃味的, 蘇雲司喜歡。

山上風大, 太陽曬人, 孟南想去後座拿件沖鋒衣,蘇雲司卻以為他在逃避, 往他身前一攔,雙臂展成一條直線。

“叔叔。”蘇雲司盯着他,“你是不是在擔心我不夠忠貞?”

“說什麽呢?”孟南就着這個姿勢單手摟住他的腰,左手開了後座車門, 順便把人半抱進去。

“等會兒往山上開,會冷,把衣服穿好, 小心感冒。”

孟南給他穿上外套,像小時候照顧他那樣, 動作溫柔細致。蘇雲司卻只是抱住他的胳膊,往他肩上一靠,聲音不大高興:“不準扔下我。”

蘇雲司身上這件外套拿錯了, 拿成了孟南的,穿在身上非常寬大,袖子也松松垮垮的,拉鏈拉到最上方,遮住了小半張臉。

“我不會主動扔下你。”孟南溫熱的大掌覆在他手背上,“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那你以後就好好鍛煉, 飲食也要注意健康, 少喝酒,一定要把煙戒掉。”

蘇雲司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學到了孟南的絮絮叨叨,“以後家務活都我來做,你不能累着,廚房裏油煙大,每個月要限制進廚房的次數。”

孟南忍不住調笑:“小司的手藝……是打算把叔叔餓死嗎?”

“我會好好學的!”蘇雲司生氣了,“不要說那個字,我不高興。”

“好好好,別生氣了,我給你削個蘋果吃。”

蘇雲司立刻從他肩上起來,從包裏翻出水果刀和蘋果,拿出垃圾袋開始削。他削蘋果的速度沒孟南快,但也削得挺好的,至少圓滾滾的,沒削去多少果肉。

“叔叔多吃水果,每天保持心情愉悅,對身體健康是很有好處的。”

孟南接過蘋果,又拿過水果刀把蘋果切成小塊:“好了寶貝,我都知道。別緊張,我才三十三呢,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再說我身體可比你身體強多了,你這弱不禁風的,才是時時刻刻要挂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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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老八十又怎麽樣,叔叔是要長命百歲的,我就勉強活個八十五吧。”

蘇雲司接過蘋果,咬了一小口,甜絲絲脆津津的,特別好吃。

至于身體強不強,蘇雲司暫且不和孟南争論,一來晚上如何孟南都是親身體驗着的,二來确實比不過孟南肌肉結實強壯,索性不比了。

孟南看着他吃蘋果,琥珀色的眼眸很沉。長命百歲向來只是一句祝福的套語,可蘇雲司當了真。

他也只能努努力,多活幾年了。

下午的路不比高速,開得慢,山路盤旋曲折,路上車還挺多,很多旅游大巴也走這條線。

海拔升到3200m的時候,道路兩旁已經不再是高架橋和水利工程了,成群的牛羊,開滿野花的高山草甸,獵獵作響的經幡,潺潺的溪流,蘇雲司打開窗,孟南讓他帶好墨鏡,別傷着眼睛。

幾分鐘後,他們途經了整個德曼高原最大的高山草甸——玉佛草甸,這裏游人如織,風車如簇,不少人在這裏野餐,旁邊是臨時補給站,對面是巍峨的山脈,山頂白雲缭繞,宛如仙境。

孟南沒在這裏停車,又前行了一段路程。這片草甸上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大部分自駕和旅行團客流都集中在玉佛,這裏顯得比較冷清,但風景并不比玉佛差多少。

這裏有小溪,清澈見底,溪流是山巅融化的雪水,溪底鋪着光滑的鵝卵石,水流有些急,嘩啦啦的,聽着悅耳。

蘇雲司從後備箱拿出藍白格子野餐布,鋪在草甸上,這裏有很多美麗的蝴蝶,相應的,也有很多毛毛蟲,還好野餐布很大,不用擔心會爬到身上。

孟南拿過來一堆小紙盒,裏面裝着小蛋糕、水果塊和一些鹵菜,鹌鹑蛋和無骨雞爪是昨晚才鹵好的,土豆片和腐竹很入味,用來下酒還挺不錯的,于是他又拿了兩罐啤酒出來。

平時偶爾喝一點啤酒,蘇雲司不會攔着他,但剛剛才和他說了少喝酒少喝酒,現在就喝上了,難免有點不高興。

孟南在蘇雲司身邊坐下,一時沒注意姿勢,屁股一着地就泛起一陣酸痛感,難以言述,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蘇雲司立馬反應過來,抱住他精壯的腰,幫他細細地揉。

孟南難得往蘇雲司懷裏靠一回,他們體型差太大,孟南雖然接受了床上的體位,卻一直把蘇雲司當成呵護寵愛的對象,很少向他表達依賴。

蘇雲司輕怔片刻,揉得更認真了。

“這幾天……好好休息。”蘇雲司耳垂微紅。

孟南估計是真被折騰壞了,平時第二天起床孟南的精力往往比他還要好,對于常年健身的人來說運動完總是更為放松酣暢,可他畢竟是承受方,每晚毫無節制,時間長了肯定出問題。

蘇雲司想到這裏,不免有些自責。他在夜裏有股瘋勁兒,不太能聽得進話,可第二天孟南從不怪他。他承認自己被孟南寵得太過了,恃寵而驕,不太可靠。

“叔叔要喝啤酒嗎?我幫你開。”

蘇雲司拿起野餐布上的易拉罐,單手扣住拉環,很快打開了。

“我不能喝,我等會兒還要開車呢。”孟南枕在他肩上,像只慵懶的大貓,溫順得不可思議,“給你喝的,這個牌子的啤酒最好喝了,你嘗一點。”

蘇雲司不喜歡喝酒,但聽孟南這麽說,還是輕輕抿了一口。和那些辛辣的烈酒不一樣,入口甘醇平順,濃郁的麥芽香氣,确實還不錯。

但他一個人也喝不了兩罐啊。

“叔叔喝啤酒都喝兩罐嗎?”蘇雲司撥了撥另一罐,易拉罐滾了一圈,靠在裝蛋糕的盒子上。

孟南低低地嗯了一聲,沒告訴他自己以前能灌一件整的。

“以後喝一罐就好了,不能喝太多,我可以陪你一起喝,但不能天天喝,知道嗎?”

孟南屁股和腰部的酸疼感已經慢慢消退了,他從蘇雲司肩上擡頭,湊過去,右臂一緊,摟住人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

“還沒過門呢,就這麽管我,以後是不是連每碗飯吃幾粒米都要規定了?”

蘇雲司從野餐布上拿起一小盒切好的西瓜,用木簽戳着喂給他吃:“你不喜歡我管你,那我就不管了。”

孟南确實不太喜歡被人管着,他自由放漫慣了,這些年來一直如此,沒人敢管他,也沒人有資格管他,一個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好不自在。

蘇雲司也不怎麽喜歡管人,雖然一直擔任學生幹部和各類社團的團長,但所有的一切僅限于工作需要,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他不會浪費一分鐘,更不會擺什麽架子處處管着別人,他沒那麽多精力,也沒那個興趣。

可這兩個人自從在一起後,蘇雲司就總是忍不住管東管西,現在變得比孟南還能唠叨,才十八歲,就已經有了別人三十八的操心勁兒。

孟南也樂意被他管着,這感覺很新奇,從來沒人管過他,他知道自己正在被蘇雲司愛着。

“多管管我,我可喜歡了,哪有不喜歡?”孟南低聲湊在他耳邊說,“寶貝冷着臉管我的樣子真性感。”

蘇雲司側頭看他,目光奇怪,好像在看一個變态,又好像只是在觀察着同類的愛人。

他們湊得很近,睫毛都看得清楚,額頭抵在一起,下一刻就要接吻。

蘇雲司的下唇被孟南輕輕含住了,他有點着急,上來就伸舌頂開蘇雲司的牙關,找到蘇雲司的軟舌,用力地吮咬糾纏着。蘇雲司很配合,手掌撫在他的後頸上,閉上眼睛享受這個略顯粗暴的吻。

兩人都有點動情,卻能及時止住,一齊躺倒在柔軟的野餐布上。白雲很低,似乎伸手就能碰到,蘇雲司枕在孟南的肩窩,慢慢平複着喘息。

“那是什麽?”

蘇雲司突然指着天際盤旋的一道黑影,好奇地問。

“那是鷹。”孟南撫摸他的發尾,“據說神鷹守護着高山,這裏有一個民族以鷹為圖騰。”

“那誰守護着平原呢?”蘇雲司躺在孟南懷裏,看着天際。

“也許是另外的神。”

“叔叔信神嗎?”

“我願意信。”

蘇雲司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戴的那條長命鎖,沉默地咀嚼着「願意信」的含義。

孟南的手上是有過血的,這些在神與佛看來都是孽債,來世需要償還。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無論去往哪裏都要承受苦刑。

他自身沒有理由去信,所以不是相信,而是願意信。人總是要先有心願,才談得上願意。

他的心願是什麽?

蘇雲司這麽想着,也就這麽問了。

孟南卻笑了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的心願是小司幸福。”

“可我的幸福只有你能給。”

孟南寵溺地捏了捏他的臉,以為他又在撒嬌,把人摟上來一點,親了親剛剛被捏紅的臉頰。

蘇雲司隔着衣服攥着那枚長命鎖,某一瞬間,像是無師自通地明白了什麽。

求神拜佛,對于虔誠的信徒來說是一種崇高的信仰,可對于普通人來說,只是寄托一份念想。

希望他幸福,無論是塵世的幸福,還是來世的幸福,盡管沒人知道來世是什麽樣,那點虛無缥缈的念想在愛人的心中卻還是無比重要。

孟南也許是覺得來世的幸福歸神佛管吧,可他不認。要是和孟南在一起,堕入阿鼻地獄也是幸福的,要是不能和孟南在一起,極樂世界又算得了什麽極樂?

蘇雲司抱緊孟南的腰,慢慢閉上眼睛。風很大,卻很輕,并不猛烈,從身上拂過,像是高山緘默無言的親吻。

這裏非常安靜,他們選了一個稍微斜坡的位置,可以看到山花爛漫,大片大片地盛開着。野兔和土撥鼠在這裏生活,很多地洞被花草覆蓋着,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他們幕天席地,在這裏小憩一會兒,午後的時光仿佛流逝得很慢,秒針嘀嗒的聲音被輕微的風聲掩蓋着,仿佛時間凝固住了,不再流動。

路上駛過一輛輛車,在稀薄的空氣中,車輪飛馳的聲音顯得很遙遠,山風微冷,啤酒的香氣悠悠蔓延。蘇雲司慢慢睜開眼,看見不遠處彩色的風車,風來時就轉,風走時就歇,如此往複,仿佛永不止息。

他突然想,這裏或許是個很适合約定終身的地方——諾言會擁有和高山同等的重量,愛意會和永恒的時間一樣綿長。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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