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見

辰正,離此時也半個時辰過去了,男孩有些急切,生怕那陸三郎已經走了,到手的十文錢就飛了,灼灼看着柳漁,“咱們快些,我領您去吧。”

柳漁知道他想的什麽,卻沒有讓這孩子領着去的打算,從袖袋中拿出那個舊荷包,取出十五枚銅板裝進自己新繡的錦鯉荷包中,剩下的十枚給了男孩,“信得過你,這裏邊是十文錢,去吧,和妹妹買點吃食填填肚子去。”

男孩大喜,接過銅錢捧在手中,一雙眼直放光,小的那一個也把腦袋湊了過去,見果真是銅錢,兄妹倆個激動得不知怎麽是好,男孩把錢緊緊的握在手中,仰頭瞧柳漁像放着金光的活菩薩,也忘了要叫姑娘,和小的那個異口同聲的說了聲:“謝謝姐姐。”

柳漁心中五味雜陳,他們只當她是個有能力渡他們苦厄的人,哪怕只是幾餐幾飯,也報以仰望,殊不知她與他們原也是一路人,一樣的飄零無依,甚至比之這對小兄妹還更不如。

笑着沖倆人擺擺手,看着大的牽着小的跑遠了的背影,柳漁把那個在王氏那裏報備過本該已經被人偷了的舊荷包抛入渝水河中,也打疊起精神向着長豐鎮去。

河風獵獵,吹得柳漁頰邊幾縷青絲飛舞輕揚,似乎也亟待着踏上一段新的征程,為自己的人生趟出一番新篇章來。

不逢集日,長豐鎮街上并不像昨日那般熱鬧,但沒了擺攤挑擔的小販兒,主街上各家商鋪上還是時有客人出入。

陸豐布鋪便就在主街一個極好的位置上,三開間的鋪面,店雖開在鎮裏,卻因縣裏也經營着一家的便利,布帛的顏色種類要比旁邊另一家小布店多上太多,因此生意也要好得多。

此時店裏就有三四個女客,小二正接待着,柳漁站在街對面朝裏看去,不曾見着昨日匆匆見過一眼的陸三郎,心裏也犯了嘀咕,莫不是自己來得太遲,他已經離開了?

才這般想着,遠遠的有一架騾車過來,趕車的是個年約十五六的小子,憨圓的臉盤子,頭發以布帶束着,也不知趕了多久的路,發髻已經半歪斜了,他猶自不知,到得陸豐布鋪門前神氣揚揚的勒住騾車,抻着脖子朝鋪子裏瞧了一眼,視線與裏頭的一位老者對上,面上就是一喜,揚聲問道:“嚴掌櫃,三少爺可在鋪子裏嗎?”

那被叫作嚴掌櫃的老者“喲”一聲迎了出來,樂道:“八寶回來了,三少爺在後院呢,你這是昨兒先在縣裏落了一程?”

那叫八寶的小子彎眉笑眼,“正是,李家老爺太太備了不少禮物,我趕騾車回的,比三少爺遲了一日,正好到縣裏先和老爺報個信,這車上有少爺給太太小姐帶的禮物,也有這趟從蘇州府帶回來的東西,要擱鋪子裏的,三少爺在正好,我這就把車趕到後院去。”

嚴掌櫃一聽還有要往鋪子裏擱的,忙轉頭喊了個夥計去後院幫着開門卸貨。

柳漁聽得二人對話心中一喜,能被陸豐布鋪的掌櫃稱一聲三少爺的,非陸三郎莫可了。

她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氣,沒走就好,今兒這一趟總算不落空,一月之期,每一天于柳漁而言都是倒計時。

柳漁瞧着那叫八寶的小子趕着騾車轉過屋角往鋪子後院去了,不動聲色尋了條能隐蔽自身,又能同時觀察到布鋪前堂和後院門口的巷子站定,沒辦法,她在街上久站,必然引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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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按下心來耐心等着,這一等便等到了巳時末,遠遠的,柳漁注意到陸豐布鋪中嚴掌櫃正送一個錦衣男子出來。

那男子窄袖勁衣,微側着頭正與嚴掌櫃說話。

柳漁雖未瞧着他正臉,但僅一個側影也足夠柳漁将之認出了,正是昨日遙遙見過一面的陸三郎。

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深吸一口氣,右手在左袖中拂過,半低着頭就向着陸豐布鋪匆匆行去。

陸承骁被嚴掌櫃一路送到店外,才辭別了掌櫃,轉身就被人撞了個滿懷。

懷中有什麽陷了進來,又極快的空了,陸承骁将目光落去,身穿素裙的姑娘捂着額頭驚惶急退,一聲對不住,柔如天籁沁進心間。

他想道一聲無妨,卻見那姑娘已經放下了手,擡首看了過來。

四目相觸,陸承骁撞進一雙空靈如水的眸子裏,像是誤入一片比星空更璀璨絢麗的秘境。

他不知該怎麽形容那一霎感受到的震動,像是心間最柔軟的一處被什麽極輕極輕地撞了那麽一下,有什麽迷心攝神的情愫就那麽悄然滋生,在他心間最隐秘的地方埋下、落定,未知在此後倏忽哪個瞬間就會生根、發芽、纏繞,及至綻放出這世間最芳美馥郁的花來。

往後想來,這般命定也似的相遇,哪怕此後知道這是她朝他張的一張網,他也仍就那樣無可自控的一頭紮了進去,誰擄獲了誰,誰征服了誰,誰又為誰沉淪早分化不清,也無需分清,憶起來只是綿厚深長的甘甜與慶幸,慶幸他是被選中的那一個。

然而此時的陸承骁對未來還是一無所知,不知道他生命中至珍至重的那人已經站在眼前了,他只是瞧得怔住了一瞬,因為驚豔,一聲無妨就那樣忘在了怦然失序的心跳裏。

十五歲的柳漁,還未有兩年後明豔清冷的氣質,卻也已出落得人間牡丹一般,目如圓杏點秋水,唇若櫻桃半含笑。

粉黛不施,已是絕色。

陸承骁瞧怔住時,首次近距離瞧清陸承骁模樣的柳漁也怔了怔。

少年身量很高,離得近了有些迫人的那種,她退後幾步,擡首才能看清他容貌。

也就是這一眼,柳漁忽然就明白了昨日林九娘因何會驚訝于她不認得陸三郎,也懂了那句長豐鎮多少閨閣女兒想嫁之後未盡的餘音。

十八九歲的少年郎,劍眉直鼻,眼似寒星,天然上翹的唇角和斧刻刀削般的臉龐,将公子如玉和英姿逼人奇跡般的揉和成了另一種卓然的氣度。

這是一張輕易就能撩亂人心的臉。

柳漁相信,陸三郎哪怕沒有不錯的出身,不是長豐鎮富戶家的兒郎,只憑這張臉、這一身氣度也能叫不知多少閨閣女兒為之心折。

柳漁的注視很短暫,守着禮教的分寸,一觸即收,而後歉意地一低首,向左挪開幾步就要離開。

不曾想,陸承骁回過神來也正要讓路,倆人不約而同選擇了同一側,雙雙一怔,又同時避向了另一側。

兩度避讓,兩度相對,陸承骁只覺一股熱氣從耳後直沖面頰,饒是他常日裏人情練達,此時也面露窘然,竟不敢再動一步。

柳漁沒想到會意外收獲這樣的效果,見陸三郎棱角分明的一張臉漸漸染上緋色,英氣逼人的高大少年此時局促無措得似乎手腳和目光都不知該往何處安放,忍俊不禁綻出一抹笑意來。

這一笑,嬌憨又極盡妍然,配上腮頰上一抹濃淡相宜的薄紅,一時俏面生輝若光暈波動,迷人醉眼。

那種怦然心顫的感覺又襲來,陸承骁不敢直視,慌得忙移開目光,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總算不失儀态地将擋住的路讓了出來,只有徹耳的通紅将他的緊張出賣了個徹底。

柳漁抿唇忍了笑意,福身致了個謝很快離開了,人走了好一會兒,陸承骁還怔在原地,目光落在街道盡頭。

小厮八寶牽着騾車從鋪子後巷出來,遠遠喊了一聲“三少爺”,他才回神,轉頭看向八寶過來的方向時,餘光掃到腳邊一只荷包,想到什麽,他俯身拾起。

粉白間色的荷包,布料是極普通的,只是上邊繡的錦鯉碧荷活靈活現,朱與碧相映成趣,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是她落下的嗎?

只是這樣一個念頭,精巧的荷包霎時也燙手了起來,但想到這是方才那姑娘遺失了的,也不可能扔回地上去,女子的随身之物,若被旁人拾了去……一時竟也不知如何處置了。

八寶趕着騾車到了跟前,他勒住騾子,跳下騾車來要請陸承骁上車,十五六歲的小子,一雙眼靈得很,還沒開口呢,先一眼瞧到了自家少爺手中握着個粉白間色的東西。

意識到小厮的打量,陸承骁本能地就将那荷包握住,攏進了掌心。

也不容他問,先打發道,“我還有些事,你先駕了騾車回去,我娘若問起就說我還要在鋪子裏再耽誤會子,用午食前就回。”

八寶有些奇怪,不過一個合格的小厮不需要太多好奇心的,尤其主子不願你知道的事,有好奇心也得壓住,遂依言離去。

陸承骁将人支走,自己也不忙走了,只留在原處等候。因要避嫌,也不敢打開那荷包,捏在手中卻能大致知道裏邊約莫是銀錢。

丢了銀錢,她若發現了應該會回來尋的吧?

這般站了有小一刻鐘,想等的人沒等到,倒把鋪子裏頭的嚴掌櫃招了出來,一臉奇異地問:“三少爺怎的還在?可是還有什麽事情要辦的,可交待一聲,我來辦就是。”

陸承骁哪能說他在等一個姑娘,怕壞了那姑娘名節,更不敢把女子貼身之物交給嚴掌櫃,交由他去等人來尋,遂随口捏了個由頭搪塞了過去,卻清楚是不好再逗留了,與嚴掌櫃作別。

至于攏在掌心的荷包,他的視線不自覺又落在長街盡處,長豐鎮不大,應該還能再遇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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