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柳漁這一天自然是一無所獲。

沒見着陸承骁,袖裏的荷包也沒能送出去。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了,這種預感在第二天仍舊沒能見到陸承骁後變得愈發強烈。

這不對。

從她僞裝傷了腳那天起,這已經是第六天了,也就是說她有五天沒再見過陸承骁。

這五天中,頭兩天她因要圓腳傷的謊不敢往鎮上來,可後邊這三天她是一天不落的往鎮上跑的,卻一次也沒能見到過陸承骁。

旁人或許并不這麽敏感,柳漁卻不一樣,她在和時間争命,人在險境,直覺總是能被激發得更為接近獸類的那種敏銳,是為本能。且她那兩年中所受到的教導,也是研究琢磨男人的心理。

陸承骁的種種反應都告訴她,這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

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怎麽可能忍受整整五天對心上人不想不見、不聞不問?

不能,別說五天,一天、一個時辰也是煎熬。

一天兩天或許是他有事耽誤了,兩天三天也可能是巧合,可五天了,在她有心制造偶遇機會的情況下卻五天都見不上一面。

柳漁只希望陸承骁确實是太忙了,她自己能出來的時間也有限,這才總也碰不上,而不是她先前想的那樣。

因這一日已是四月初三,她重生的第十四天。

這個時間點,她已經出不得差錯了。

這份隐隐的不安,讓柳漁這日在陸豐布鋪所在的這條街上等到日近中天也不曾離開。

沒法在那幹站着,只能裝作逛街的模樣,以陸豐布鋪為中心點,一家家店鋪心不在焉地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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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流連就引得了幾家鋪子的掌櫃夥計注意,更少不得長豐鎮原住民中十八九歲的少年郎們。

明明已近吃午食的時間點了,這街面卻無端熱鬧了起來,這熱鬧不是集日裏的喧嘩,而是總有那麽一些目光,不時落到了她身上;總有那麽些熟悉的面孔,來來往往的或是與她進了同一家店,又或是擦肩而過。

柳漁窘迫非常,那一道道或隐諱或癡纏的打量如芒刺一般,讓她周身都不自在,卻因未等到陸承骁,不得不強撐着。

布鋪後院,八寶也犯愁。

“她還在外面?”

小學徒點頭。

他這半個時辰已經往外邊瞧七回了,這時說道:“那姑娘雖然偶爾換家店逛逛,但一直就在這條街上。”

八寶揮了揮手讓他照舊盯着,自己卻在後院團團轉了起來。

這就是堵他們三少爺來的。

他瞧瞧日影,又瞧瞧賬房那邊,該是回去用午食的點了啊。正惆悵,前邊嚴掌櫃來了,問:“三少爺今兒可是在鋪子裏用飯?”

八寶就歡喜了,這可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他笑吟吟道:“您等等,我這就去問問?”

嚴掌櫃笑笑:“去吧,三少爺若是在鋪子裏留飯,你跟劉大說一聲,多燒兩個好菜。”

劉大是布鋪夥計,難得的是還自己摸索着學了一手好廚藝,鋪子裏掌櫃夥計們的一應飯食也就都由他負責。

八寶應一聲,瞧着嚴掌櫃回前邊鋪子去了,自己就轉到了賬房。

門也沒關,他就站在門外先敲了敲。

陸承骁心思都在手中歷年賬目上,聽得有人敲門,頭也未擡,應了一聲:“進。”

八寶走進去,見陸承骁仍未擡頭,便說道:“三少爺,嚴掌櫃叫我來問一聲,您今兒中午可在鋪子裏用飯?”

他一邊問着,一邊瞧陸承骁神色,心下暗暗祈禱,應下、應下、應下!

約莫是各路神仙都太忙了些,沒人聽到他的祈禱,陸承骁寫完最後幾個字時,并未如他所願應下在鋪子裏用午飯,而是活動活動了肩頸,問道:“什麽時辰了?”

八寶心裏叫苦,還是老實應道,“午初一刻了。”

“行。”陸承骁應一聲, “上午先到這,回家用飯吧,我娘怕是等着的。”

說着就擱了筆,起身要走。

擡眼卻見八寶還磨磨蹭蹭在那站着,一臉的有話想說又沒想好到底說是不說……

陸承骁看他一眼,“你這琢磨什麽呢?”

八寶這會子是不說也得說了,“那什麽,就那天那姑娘,她今天到現在還沒回去呢,就等在外邊街上轉着,這都轉半上午了,您這會兒出去,一準就叫她撞上了。”所以咱就別出去了吧。

陸承骁:……

“你讓人盯她了 ?”

這話叫人聽不出是個什麽情緒來,八寶身子一下就站正了,讷讷道:“這不是……您不願見嗎,我不得瞧着點,您放心,沒喊別人,就咱鋪子裏學徒那不點大的小子。”

陸承骁看他一眼,“以後不必如此。”

至于為什麽不必這樣,他沒說,多一句都沒有,已經擡腳出去了。

八寶只能應聲跟上,出鋪子的時候一邊眼觀六路,一邊偷覤陸承骁神色。

說是一直在這街上逗留的人他沒見着,而陸承骁臉上也淡然得很,仿佛就根本沒聽說有人等着堵他這回事。

主仆倆走了一段,八寶也沒見有人追上來,他心下長舒了一口氣,估摸着那姑娘是沒等住離開了。

這氣才松到一半,走在前面的陸承骁腳步頓住了。

始終注意着他的八寶就順着他目光瞧了過去,這一看,臉色就變了變。

他以為已經離開了的人就在左側成衣店裏,正要出來,被一年輕男子叫住了,相距不遠,八寶清楚的聽到那年輕男子問,“姑娘家住長豐鎮嗎?”

他轉頭去看陸承骁,就見他雙唇緊抿了起來,只看了那邊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一言不發離開了。

柳漁注意到陸承骁時,只看到遠遠一個背影,他走得很快,柳漁甚至不确定他方才有沒有看見自己。

她顧不得那人糾纏,快步出了成衣店追了出去。

男女間的差距在這時候顯露無疑,陸承骁只是走,而柳漁雖要顧忌旁人目光不能用跑的,卻也是一路疾走,就這樣,也是追了半條長街,轉到了另一條道上才堪堪拉近了與陸承骁的距離。

小道上安靜,她索性小跑着追了過去。

“陸公子。”

她喚了一聲。

八寶的步子頓了頓。

陸承骁恍若未聞。

柳漁心裏一個咯噔,只怕自己直覺就要應驗了。

她咬了咬唇,這一回連名帶姓地喚他:“陸承骁!”

這是她第一回 喚了他的名字。

聲音少了素日的輕軟,急、重,帶着微微的喘息。

似是惱了。

陸承骁終于停了腳步,直面迎上她的打量。

她按着心口,氣息還不曾喘勻,便就只是用那雙極漂亮的眼瞳瞪着他,眸中藏着一簇光,熱烈到可以灼入人心,不需開口,已把倔強、委屈和不解都呈了出來,眸光盈盈,坦坦蕩蕩問他要一個解釋。

陸承骁瞧着她這般理直氣壯的模樣,鼻間呵出一個只有他自己能聽清的笑音,迎視着,不說話。

似一場無聲的較量。

這較量,完全被摒棄在戰場之外的八寶先怯了戰,退開去。

沒奈何,這樣的氣氛,他自己都覺着他杵在這兒委實太過多餘了些。

柳漁自然沒有真到小跑一段就喘不勻氣的份上,不管是柳家村還是留仙閣,或是幹農活或是習舞,她與體弱這個特質從來都不沾邊,她只是需要借機觀察陸承骁。

少年眉目冷峻,一雙清冷的眸子裏仿佛什麽都沒有,又似乎深藏着什麽。

已經不是她能一眼看透的了。

柳漁就知道心裏的猜測十之七八是應驗了。

這半上午她想過很多,唯一能想到的破綻就是當日她情急之下追了村正家的嬸子,如果陸承骁那日去而複返瞧見了,那麽,這些天的偶遇失敗和他此時的淡漠就都能解釋得通。

柳漁懊惱自己大意,卻也清楚,越是到了這一步,越是不能心虛了去。

她心思電轉,仿佛終于勻過了氣息,就那麽看着陸承骁,單刀直問:“陸公子不願見我?”

先聲奪人,倒還要先問他拿一個交待。

陸承骁看着柳漁那雙澄澈的眼,由衷佩服起她的沉穩和演技來。

頂多十五歲吧,他想。

他十五歲時有她這份城府和心術嗎?

無疑是沒有的。

可縱然他心裏再怎麽清楚這是怎樣一個人,此時面對她這一聲問,心中仍是無可抑止地泛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來。

絕情的話語,便半句都說不出口。

“姑娘是覺得,你我之間有什麽非見不可的事情?”

他看着她,反問。

然而只是這極細微的讓步,柳漁敏銳的捕捉到了。

不是全無情意,她就還有一線機會。若果真是被看破了那日腳傷是為僞裝,也需引出個話頭來,好作解釋。

如此,帶着幾分羞意微垂了睫羽,那長睫再起,看向陸承骁時,眉眼間已帶了幾分女兒家的嬌怯。柳漁從袖袋裏取出幾日未能送出的荷包遞給陸承骁,有些赧然,又帶着些許期待:“這是我自己做的荷包,一直想謝你上回幫我,只是來了鎮上幾回,總遇不上你。”

幫什麽呢?

陸承骁自然知道,是背着她翻越了五六重山。

他到現在都清楚記得,那一日他多希望山路永也走不到盡頭。

人生中頭一遭識得了情滋味,美好到輕了重了遠了近了都要在心中轉上無數個來回。

然而山道有盡,情路的盡頭卻遠比山道的盡頭來得更叫他猝不及防。

不及開始便已轟然折斷。

陸承骁垂眸看去,白晳纖細的手中托着的是一只黛藍的荷包,繡着祥雲青竹和金色的平安二字。絡子打得精巧,下方綴着雙流蘇,料子不是一等的好,卻已是長豐鎮繡鋪中頂好的材料了,最奪目是樣式和繡藝,瞧得出是花了許多心思的。

他悲哀的發現,哪怕心裏豎起千重屏障,當真面對柳漁時仍是不堪一擊。

她輕易就能打破他所有設防,左右他的心跳。

抑不住心頭悲喜交撞間那種言語難繪的癡狂和半是麻木半清醒的痛。

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想,就這樣,不掙紮,做一個被她算計的傻子又如何呢?

她費盡心思接近“陸三郎”,他不就是陸三郎嗎?

陸承骁心中情緒翻湧,雙眸終于起了波瀾,不複清冷。

柳漁将這細微變化收入眼中,一顆心高懸着,等一個答案——是略過不提,還是單刀直問,不計是哪一種,都在心中快速盤算着應對之法。

陸承骁垂眸自問,當真能做到心無芥蒂嗎?能接受一個滿腹心機、表裏不一的女子嗎?那還是他喜歡的那個人嗎?

少頃,終是明了。

他做不到。

既做不到心無芥蒂,又何必空留餘地,空費她時間,亂自己心神。

他把薄唇斜出一抹自嘲的弧,冷聲道:“姑娘說笑了,你當時并不需要幫忙不是嗎?”

“步履輕盈,何需相助。”

嬌怯的薄紅從柳漁頰上漸漸褪去,只餘幾分蒼白的底色,她豐潤的唇輕顫了顫,似乎不敢面對陸承骁,又似是終于了然。

柳漁笑笑,笑容帶着幾分難堪,“原來如此,無怪乎……”

她斂了未盡的話,強笑道:“是我說了謊,你……生氣也是應該。”

承認得這般痛快。

陸承骁哂笑,也辨不清她的難堪失落、羞怯愛慕哪一重是真。未置可否,覺得話至此已經很清楚了,擡腳欲走。

“陸承骁!”柳漁急急把人叫住。

陸承骁頓步看她。

“如果,如果說謊只是因為喜歡你,你……能不能原諒。”柳漁把手中的荷包又往陸承骁身前遞了遞,“這荷包,當作我與你賠禮好不好。”

聲音輕軟,眼裏是小心翼翼的期盼與讨好。

這樣的柳漁,便是斷情絕愛的仙人也不忍拒絕吧。

陸承骁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生出一種啼笑皆非的荒謬感來。

若非親身體會過她的演技有多麽精湛,若非親耳聽到那婦人說她柳漁尋夫家定是尋家境不俗的,若非親眼見她從兩個總角乞兒那裏買他的行蹤,他此時必然是要心軟的吧。

畢竟,他只是凡人。

一個對她動了心的凡人。

陸承骁笑了起來,似哭似笑似自嘲。

四月的豔陽灑在他臉上,連長睫的剪影都清晰可見,眉眼間悲喜難辨的譏嘲也就被照亮得格外分明。

柳漁怔住,心裏生出一種極不好的感覺,似乎有什麽脫離了她的掌控,卻實在不明白是哪裏出了錯漏。

她有些無措,“陸承骁……”

“柳姑娘。”陸承骁終于肅冷了神情,打斷她。

“我的名字你不該再叫了。”

他将目光在柳漁手中的荷包上頓了頓,“這荷包陸某更是要不起,私相授受,日後怕是說不清,姑娘還是自重為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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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正是老太太守了五年,在暮冬寅正從河裏撈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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