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陸承骁未見着那婦人的模樣, 只是一個背影,卻已隐隐覺出其中暗藏的不善來,然而此時他更是不能再站出去了, 只能按下性子,隐了身形靜觀其變。

陳太太暗暗跟了陳昇一路,跟到了這鎮北,她看着陳昇是怎麽迎到了河的那邊,又怎樣的翹首相望,又如何三兩句離了這一處。

直到現在,她終于看到了這位昨日首次出現在她耳中, 兒子就已經着意求娶的柳漁姑娘。

不需細端詳,只遠遠看一眼,已知是個美人兒, 只等行得近了,陳太太一眼望去,呼吸也窒住了一瞬。

心裏只道:難怪把昇兒迷得神不思屬,書齋的生意也不顧, 滿心只知惦着她了。

兒子愛顏色,當媽的可未必喜歡兒子娶進一個太貌美的進來, 屆時對媳婦言聽計從,與自己離心離德是一方面, 沉溺于男女之情, 也不知長進了,豈不是敗家之源?

陳太太抿了抿唇, 眼裏半點不掩對柳漁的不喜。

她只是嘆, 這柳漁生得這般出衆, 想讓兒子改了主意恐怕要頗費些艱辛了。

原本長豐鎮裏的姑娘, 周家條件只是中等,周太太上趕着湊上來幾回她也從不曾松動過,昨日匆匆選了周如意,也是看中周如意那一張臉,陳太太從來都清楚,對付男人,最好的武器是美貌;要從一個女人手裏搶下一個男人,最好的武器,還是美貌。

原本以周如意那好模樣,她很有把握,不起波瀾的就把兒媳人選從柳氏改成周氏,然而當真見了柳漁本人,才知還是失算了。

陳太太端詳柳漁的這一會兒,柳漁也打量她,見婦人年三十許,頭發高高梳起一個螺髻,髻上斜插着一支金包銀縷空花簪,柳葉眉,吊梢眼,唇雖上勾着,卻是一抹淩厲中帶着輕蔑的要笑不笑。

柳漁心下得出一個與陸承骁幾乎一模一樣的結論來——來者不善。

而她莫名的,也猜到了來人身份,看眉眼,果然能瞧出隐隐與陳昇有幾分相似之處。

柳漁心下已知陳家這樁婚事想是沒那麽容易了,面上卻還是只作并不知那婦人是誰,恰如其分的帶上幾分疑惑,以一種讓人無可挑剔的儀态與陳太太行了個福禮,口中道:“我是姓柳,不知夫人是?”

陳太太倒不客氣,結結實實受了她這一禮,打量着柳漁,饒是她帶着千般挑剔,儀态禮儀上也挑不出柳漁分毫不是,她唇角扯出個虛虛的笑意,只一瞬便收攏了去:“倒是個懂禮識情的,只是何必裝傻,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才是。”

柳漁對上她目光,心說你倒是個托大無禮的,竟是個這般讨人厭嫌的性子,只面上不顯,笑道:“夫人說笑了,我并不識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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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太冷哼一聲,道:“我夫家姓陳。”

配上那鼻孔朝天,柳漁有那麽一瞬真以為陳姓是皇族專用,心裏對陳家這位太太已是厭煩透頂,真要嫁了陳昇,往後莫不成要對着這麽個婆婆幾十載春秋?

這若是上輩子此時的她,恐怕是受得的,畢竟再有哪裏是比柳家更糟的呢,過了一輩子也沒被人好生待過,再碰上個這樣的,也沒差。可重來了一世十五歲的她,雖落在風塵,卻已是被紅娘子和丫鬟婆子們慣捧着的了,忍一時可以裝得,忍一世如何能受?

然而不管心裏怎麽作想,當下她還是需忍得這一時,遂面上從疑惑到恍然,又到羞澀,微微低了眉眼,也不說識得陳太太是誰,只柔聲喚了聲:“陳夫人。”

這一聲夫人陳太太倒是頗為受用的,難得的有看柳漁順眼幾分的時候,只可惜,這姑娘若不是哄得昇兒一門心思想娶,她也是喜歡的。

若叫柳漁聽到,怕是要反啐她一句:插根雞毛裝鳳凰,誰個稀得你的喜歡。

兩人各有心思,陳太太捋一捋手中的錦帕,道:“我也不與你繞彎,只一點要明明白白告訴你,嫁娶之事喜不喜歡還在其次,第一講究的是門當戶對這四個字,你可知?”

柳漁臉色微冷,倒是仍挂着幾分笑顏:“我不太明白夫人意思。”

陳太太一笑,漫不經心地把錦帕在指上左一道右一道地纏繞:“明不明白的我都把話放在這裏,我陳家的兒媳不會是個村女,姑娘還是遠着我家昇兒些個的好,不然往後他娶妻成家,不好看的是姑娘你,不是嗎?”

再好的脾氣也該是要被氣笑了,這一位顯見不是你伏低作小她就能看得上你的了,只會踩你踩得更狠。柳漁眼裏的神色也冷了下來,笑着回道:“這話夫人不該去與令公子說去嗎?見與不見,腿腳長在令公子身上不是?”

陳太太臉色一寒,心說還是露了狐貍尾巴,伸了爪牙,她哼一聲,道:“這不勞姑娘你操心,我的兒子我自然會管束,姑娘只管好自己行止端方就行。”

她貼近柳漁,與她斜裏站着,一斜眸眼對着眼:“像什麽買繡樣買到書齋裏的事,還是少做為好,人貴自重,我陳家也不會有這樣一個兒媳婦進門。”

說罷鼻間哼出一道不屑的嗤聲,甩着她的帕子,擦過柳漁肩膀,款款走了。

柳漁定定站在原處,人貴自重,自重,這是自重生來她第二次聽到這個詞。

上一回是陸承骁,這一回是陳昇母親。

就好似左臉被扇了,馬上右臉又被扇,工工整整湊了齊整平衡四個大字。

陸承骁就在柳漁身前不遠的小巷裏,身形半隐在那家人搭的柴棚後方,不止把陳昇母親那些話聽得清楚,更把柳漁此時臉上的自嘲盡收入眼中。

哪怕昨日覺得自己話裏傷人,也沒有今天親耳聽到另一個人用幾乎一樣的話去說她來得刺骨錐心。

陸承骁已顧不得陳太太口中柳漁是怎麽認識陳昇的了,他不在乎,他只是心痛又悔恨,悔自己曾做了與今日陳太太幾乎無異的事情,恨自己當日為什麽不當作什麽也沒發現,接過那個荷包,那又怎麽還會有今日陳昇之事,讓她再受辱一回。

更厭憎自己,此時連近前也不能了,陸承骁清楚的知道,只要他踏出這條巷子,出現在柳漁面前,便是把自重兩個大字糊在臉上朝她傷口撒鹽。

更不敢叫柳漁知道,他目睹了一切,若是那樣,怕只會讓柳漁更不願再見他了。

因而再痛再悔再是想要求一個原諒,也無法邁出一步去。

眼睜睜看着她将頭半仰向天空,許久,落了下來,又牽起一個笑容,離開了這一處。

許久,陸承骁才走出那巷子,站到了柳漁方才站過的位置,仰頭向着天空。

空中什麽也沒有,好一會兒,他猛然意識到,也許這樣仰頭向天,唯一的用處是逼回眼裏的淚意。

她方才,是要落淚了嗎?

陸承骁心頭一顫,似被極尖細的針刺了一下,疼痛一瞬占據了所有感知。

他暴怒的想要揍陳昇那厮一頓,想要撕下陳太太那張高昂着的面孔,也想要給自己一巴掌。

陸承骁心裏頭一回清晰無比的萌生出了要護住柳漁的念頭,再不願讓她承受如今日這般的屈辱。

她想要嫁一個家境好的,他家境比陳昇好,她想要過好日子,他一定讓她過上人人豔羨的日子,讓那位陳太太有一日便是連想要仰望她也夠不着。

她想要什麽,他都手捧着奉到眼前,不需去求旁的什麽人。

陸承骁快步向柳漁追去,哪怕現在不能見她,再遲一些,他定然剖白心跡。

柳漁沒有去旁的地方,她是直奔集賢齋去的。

她從來都不是個好人,也從來不肯挨欺負,在留仙閣學到的很重要一件事,就是磨利自己的爪牙。

溫馴是要被那吃人的地方吞得骨頭渣子也不剩的,受了欺壓那就伸出爪子狠狠還回去,從來沒有不還,只分早還還是晚還罷了。

而陳太太,當然是被她抓了那就反手一爪招呼回去!

所以陳昇見到的柳漁,眼眸微紅,面色發白,就連嘴唇都克制不住的輕顫着。

他心裏一咯噔,才分別不久,怎就成了這樣,緊張的迎了過去,情急之下直喚了柳漁名字,問:“你這是怎麽了?”

柳漁看他一眼,很快垂下了眼簾,不肯與陳昇對視,眼裏分明帶一兩分淚光,卻強笑道:“陳公子,先前到書齋來尋繡樣,确實是我迷信了,行為不妥當,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娶之事最緊要是門當戶對,柳漁自知門戶與你不堪配,勞你與陳太太說一聲,讓她安心,我以後不會往集賢齋來。”

說着一福身,轉身就走了。

陳昇急得匆忙追了出去,外邊人群攘攘,哪裏還有柳漁身影。

他一咬牙,哪裏還不知是母親找了柳漁,方才在石橋上好好的,這短短的功夫,母親是在哪裏見的她?陳昇哪裏還不明白,他娘是跟在了他身後認出的柳漁。

氣得一跺腳,連進鋪子交待一聲都沒有,匆匆就往家去了。

集賢齋門外的一個字畫攤子前,柳漁看着陳昇滿面怒容離去的背影,從攤後轉了出來,唇邊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意,她倒想看看,那位陳太太對着親兒子鬧出來的一地雞毛是不是還能高高昂着她的下巴。

溫柔無害從來只是表象,睚眦必報才是她本性,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嗯,陳昇的牙,這才爽快。

正待要走,餘光竟看到陸承骁的身影出現,忙又避到了畫攤之後,引得擺畫攤的老先生直瞧了她好幾眼,她沖那老先生一笑,等陸承骁也走過了,才轉去了那位李爺家所在的方向。

陳家怎樣就全看陳昇了,用得好借來擋禍一時,至于真過一輩子……到時再想辦法,和那位老太後一個屋檐下過一輩子,她消受不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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