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陸承骁的歡喜那樣熱烈, 縱是無聲的笑意,也難掩那份由心而發的喜悅開懷。

柳漁就被他那樣抱着,又怎會當真一點都瞧不見。

可不管是被人這般打橫抱着, 還是這種熱烈又幹淨的喜歡,之于柳漁都是極陌生的,然而她知道,并不讨厭。

石灘再寬,也不過六七丈,出了石灘便是柳漁近來常走的山邊泥路,柳漁等了一會兒, 見陸承骁仍抱着她走得穩當,半點瞧不出要放她下來的打算,不由開口喚了一聲:“陸公子。”

少年身子微僵, 卻頭一回學會了對着一個姑娘裝傻,他低眸看她:“嗯?”

柳漁如何瞧不出他心思,提醒道:“可以放我下來自己走了。”

心思被看穿,陸承骁有些耳熱, 只是這一回的一點私心,委實是極小極小的, 他說:“再有幾步,就要從小道裏進山了, 一路怕是有荊棘, 不遠了,到廟門口我再放姑娘下來。”

柳漁拉開了距離, 他也不敢再造次, 規規矩矩喚一聲姑娘。

說話間已經拐進了小道, 柳漁幼時幾乎沒怎麽出過柳家村, 從來不知最近時時走的山道邊這小道進去就有山神廟。

确實如陸承骁所說,就在進山不遠的地方。

陸承骁在山神廟門前把她放下,這山野之中,廟裏又是黑黢黢一片,柳漁還是心生了緊張。

陸承骁覺察到,安撫道:“別怕,這廟裏平日無人,只是逢初一十五才有人了敬些香火,日常是附近的獵戶樵夫這些靠山吃飯的人順帶手照管的。”

柳漁聽他說來頭頭是道的,放松了幾分。

陸承骁放下心來,囑咐道:“姑娘在此略站會兒,我先進去收拾。”

只怕裏邊髒污,或是有蛇蟲之類驚着了她。

才進了廟裏,忽然想到白日裏見到柳漁身上衣裳的面料,他家裏經營的是布鋪,自小接觸得多,對布料多少有些了解。

Advertisement

柳漁那衣裳平日裏穿沒問題,今日落了水,夜色裏還好,若是等會兒點了火,陸承骁腳步一下子頓住,踟蹰少頃,還是解了自己外袍,脫下來握在手中走了出去。

他去而複返,卻只穿一身裏衣,外袍拿在了手中。

柳漁整個人怔住了。

陸承骁原是好意,此時也覺耳根發熱,不管是自己現在一身裏衣,還是把他的衣服給她,哪一樣都讓他耳根有越來越燙的趨勢。

不敢再多站着,把手中外袍展開,罩在柳漁身上,将她密密實實攏住。

“山裏風大,你先披上。”

而後不待柳漁說一句話,轉身就進了山神廟,頗有些奪路而逃的意味。

柳漁攏住寬大的錦衣,衣裳也是濕盡了的,卻還帶着原主人身上的體溫,确是替她禦了山風,只是想起這衣裳之前是穿在陸承骁身上的,一時也覺腮頰滾燙了起來。

山神廟不大,只月色也照不進幾許,柳漁站在外邊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到陸承骁弄出來的些許動靜,直到裏面亮起微弱的火光,不一會兒,是折柴枝的聲音,沒讓柳漁等太久,陸承骁便在裏面架起了一堆篝火,又不知搬騰了什麽,才聽他在裏邊道:“可以進來了。”

火光映照下,柳漁才打量到山神廟裏邊什麽模樣,挺空的,但香案收拾得還算齊整,除了香爐還有火折子,想來是給香客用的。

另一處牆角整整齊齊碼着些柴禾,是什麽用處她卻是不知了,陸承骁在廟裏點了一堆篝火,香案前的拜墊也被他搬挪了兩個到篝火邊放着,一近、一遠。

遠的那個坐墊和篝火間還被橫架了一根長樹枝,柳漁有些疑惑望向陸承骁。

火光明亮,他有些不自在,指了那橫架的樹枝,道:“姑娘把我的濕衣挂在那樹枝上烘烤吧,你坐裏邊,我坐外邊。”

說着背轉了身去。

原來竟是做了道布隔簾出來,柳漁後知後覺明白了他點火前折出山神廟替自己披上外袍的原因,微微拉開身上陸承骁那件錦衣,果然見火光映照下那薄舊的衣衫都吸貼在身上,脂肉外露,若隐若現。

她一下子将陸承骁那件外袍攥緊了,心口急劇起伏,不敢想陸承骁若是沒想到這一層,現在二人相對而立會是怎生光景,這一下別說是臉,那胭脂色從耳後貫穿脖頸,怕是一身肌膚都染成了霞粉。

見陸承骁始終背對自己而立,又正好是守在了靠近山神廟門口的位置,柳漁四下觀望一陣,才羞窘地脫下了身上陸承骁那件外袍,極快地将之搭在了橫架的枝杆上。

柳漁越過篝火堆挂衣裳,火光便将她的身影都投射到了牆上,陸承骁索性閉了眼,許久,仍不敢睜眼,只覺四下裏光線似乎暗了一暗,問柳漁:“是……好了嗎?”

柳漁臉更燙了,慌忙退到坐墊邊坐下,才匆匆應聲:“好了。”

柳漁走動間細微聲響就在耳側,陸承骁直等到她坐定,那邊再沒了聲響,才敢将頭微側,見自己的外袍被齊齊整整挂着,心怦怦直跳,忙收回了視線,退到了自己那個坐墊邊坐下,強迫自己把視線虛落在山神廟大門處。

山神廟裏一片靜寂,只有柴火燃燒時偶然發出的噼啪聲,然而隔簾相坐的兩人其實心下都不平靜,心念着的其實都是一簾相隔的另一個人。

柳漁惦着陸承骁在簾外幹坐着,壓根烤不着火,他為了救自己,也是一身濕衣濕發,可低頭看看自己這情況,咬了咬嘴唇終是什麽也沒敢說。四下看着,想到方才見到的柴堆,陡然輕拍了拍自己額頭:真是傻了。

輕聲提醒道:“陸公子,我看廟裏還有柴,你再生一堆火吧,穿着濕衣不好。”

陸承骁陡然聽得柳漁與他說話,心跳得極快,再等聽柳漁是提醒他再生一堆火時,也窘了,他怎麽沒想到可以生兩堆火。

忙應了兩聲,又對着那簾子道:“多謝姑娘提醒。”

轉身抱柴生火去了。

一面折着柴枝,一面心裏忐忑,柳漁會不會覺得他很傻。

平時真沒這樣,可傻氣已經犯了,又哪裏還能解釋。

時間在靜默中緩緩流逝,陸承骁想起他在河中說的求娶之話被陳太太領着人來打斷了,柳漁還沒回答他。朝着簾子望了幾回,一時竟不敢再開口相問,又想到柳漁的鞋掉了,想了想,擡手把裏衣的兩袖給撕了下來。

布帛撕裂的聲音極響,柳漁在簾內問:“怎麽了?”

“你鞋子沒了,我幫你做雙鞋。”

柳漁只一想就猜出這所謂做鞋用的是哪裏的布料了,目光落在那衣簾上,神情有些複雜,還是略過了不提,只道:“無針無線的,怎麽做鞋?”

那邊傳來一聲極淺的笑音:“有針有線我也不會用啊。”

他賣了個關子,微頓了頓才道:“我給你編一雙布鞋。”

裂帛聲連響了好一會兒,柳漁已經猜到這布鞋是怎麽編的了,約莫是用的編草鞋的法子。

“你連這個也會嗎?”想他跌打損傷會些,竟連編草鞋也會,柳漁未覺察時,眉間已經染了驚奇和一兩分笑意。

陸承骁是想不到可以和柳漁這般平和相處的,心跳似乎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回答柳漁的話竟比面對書院裏最嚴厲的夫子還緊張些。

“會,小時候我爹只是個小布販,家計艱難,也沒送我們去私塾,我們兄弟三個淘得很,也是滿鎮子瘋跑的,窮人家沒什麽玩的,有時候就随手扯些草葉折騰,草編的東西還會挺多的。”

怕空氣靜默下來,他絮絮的同柳漁講一些兒時的趣事,後來發現只自己一人在講,試探着問她:“你小時候呢?都喜歡玩些什麽?”

柳漁怔了怔,然後才道:“撿柴、摟草、割豬草、喂雞、洗衣、做飯、洗衣……”

一一細數,都是農家女孩做的家務。

陸承骁編布條的手頓了頓,看向布簾方向,問:“有愛玩的嗎?”

柳漁細想了想,搖搖頭,又意識到陸承骁看不到,出聲道:“沒有。”

總有做不完的活,沒有時間玩。

說話間衣裳已是半幹了,至少不會像先前那樣貼在身上,柳漁把長發用十指梳順,照着早晨出門時的樣子重新挽了發,陸承骁的鞋也快編好了,只等最後調試鞋面上的系帶長短。

柳漁算着天色,提醒陸承骁道:“衣服差不多幹了,公子把外袍穿上吧。”

說着也學着陸承骁先時模樣,背轉了身去坐着,倒還提醒他一回:“我背過身了。”

“啊,好。”陸承骁起身把手裏的半成品布鞋放在坐墊上,這才拎起搭在橫枝上的外袍穿了起來,衣裳齊整了,才敢叫柳漁回身來。

兩人目光相對,又都尴尬得同時移開了眼。陸承骁想到什麽,轉身取了坐墊上的布鞋,捧到了柳漁面前:“我估量着做的,你看看大小可合适。”

說是估量,是河灘上借着月色看到的那麽一眼,不甚清楚,大概的尺寸卻是印在了心裏。

柳漁這才看到陸承骁編的那雙布鞋的模樣,上好的白綢撕作勻勻的條,鞋底編得平整細密,只是免不了有布條細碎的邊須露出來,瞧着并不算美觀。因是布料有限的緣故,鞋面只幾根帶子固定,這鞋起到的作用也只是要護着她腳底不傷着。

這是柳漁兩輩子見過的最簡陋的一雙鞋,然而手捧着它,柳漁心中卻不知為何,似是被什麽輕觸了一下。說不上來什麽感受,像手捧一顆赤子真心,只覺得這世間任何鑲珠嵌寶的好物也不及這一雙鞋來得珍貴。

陸承骁見她定定捧着鞋看,有些赧然,別開眼讓柳漁試試看。

“嗯。”柳漁應聲,微側過身把那布鞋套在腳上,大小拿捏得也差不離,只把幾根系帶系好,就是極貼腳的,裙子理好,也沒人能看到她的鞋面遮不住羅襪。

柳漁站起走了幾步,臉上漾出幾分笑意來:“很合适,多謝。”

陸承骁忙搖頭,“舉手之勞,不需言謝。”

只是見着柳漁面上的笑,他自己也抑不住眉間眼角全盛滿了笑意。

只是這笑意停得短暫,衣裳烘好,鞋子也有了,這便是該離開的時候了,陸承骁深知,那句話再不問,後邊很難再找到這般合适的機會。

“柳……柳姑娘。”他走近一步,望着她道:“我先前求娶,是認真的,你,還沒回答,可願意?”

自渝水河上岸,柳漁等了一路,也再未見他重提,她只道是這話今日便略過了,不想是這時候提了起來。

心動嗎?

柳漁擡眸看陸承骁,少年目光灼灼望着她,眼神堅毅,滿腔的赤誠都在一雙眸子中。

今夜之前,柳漁或許會因能多一條救命的繩索而心動,今夜此時,柳漁卻知道,心裏有些什麽已經不一樣了。

渝水河中瀕臨死亡時他将她托起,告訴她別怕,我帶你上岸;碎石灘上他告一聲得罪将她攔腰抱起;山神廟前他脫了自己的外袍為她披上攏好;燃好篝火卻把自己隔在衣簾之外;撕了自己的衣裳替她編一雙許是只能穿這麽一回的布鞋。

謹守着禮教的分寸,又細心到把她的一星點難處都放在心上。

一個曾淪落進風塵裏的人得到尊重,一個從不曾被善待過一天的人被如珠似寶的珍視。

這對過去十七載的柳漁而言,是到死也沒能夠到的奢侈品。

然而這些,如今都被眼前的少年奉到了眼前。

柳漁的心不是銅澆鐵鑄,亦是血肉長成,也會……難抑心動。

可正因心動了,這一聲願意要說出口,卻愈是變得格外艱難起來。

她這一瞬的沉默,讓陸承骁分外難挨,他腳步微動,又頓住,望着柳漁殷切地許諾:“你信我,你想要好的生活,我給你好的生活,我會努力,以後必然比現在的日子還好,一定不讓你因今日的決定感到後悔。”

柳漁眼裏的光,卻在這時緩緩黯了下去,像一顆才騰起的星,又墜落下去、漸漸泯滅了光芒。

她神情中帶着一種難言的複雜,牽唇笑了笑,那笑卻極淺,只上彎了一瞬便又落下了。

陸承骁愣了愣,不知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麽。

柳漁卻沒由他多想,擡眸問他:“陸公子可知陳太太為何不願意陳昇娶我?”

陸承骁雖不知她這時候為什麽問起這個,還是點了點頭:“大概知道,門戶之見,應當是想要替陳昇找一個出身更好些的姑娘為妻。”

柳漁見他明白,反問:“那陸公子呢?令尊與令堂就不想你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嗎?”

陸承骁聽到這話,神色卻是一松:“姑娘對我家還不大了解,我少時家中并不富裕,爹娘開明,并沒那許多講究。長嫂是我外祖村裏的一個姑娘,大哥去外祖家時遇見,自己相中的,家中也只是尋常,爹娘作主替他聘下了。”

“二嫂娘家是縣裏開糧油鋪子的,鎮裏人約莫都道是我家去縣裏開了個鋪子,所以爹娘替二哥擇媳的條件也高了,實則不然,二嫂亦是我二哥自己看中,央了爹娘去下的聘。”

他笑望着柳漁,眼裏都是熠熠的光:“我大哥二哥娶的都是自己心儀之人,到了我這裏,自然也是一樣的,我心悅姑娘,家父家母自然也會支持、尊重我的選擇。”

柳漁看着陸承骁,第一次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真是出奇的準,還記得初見時就覺得他君子如玉,那時只是第一印象,而今再看,是真真品性如良玉一般的少年。

赤誠、幹淨、溫暖,仿佛通身都蘊着美玉的光輝。

柳漁太清楚陸承骁此時的求娶若是能成,對她而言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她可以不用與柳家幾房人鬥智鬥勇、與虎謀皮,意味着她除了李家和逃跑那兩條路,還有一條更光明的坦途。

然而她可以坦然的去和李爺談交易,卻會因陸承骁的良善正直而不忍。

因為交易是彼此都付出了,而陸承骁,她沒有什麽可以報答,卻會将他拖進一個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擺脫的泥潭。

柳漁很想牢牢抓住他,心裏卻愧疚到顫抖。

最後的掙紮,是點醒他,給他再一次選擇的機會,也讓命運去做一次選擇。

她看着陸承骁,緩緩地搖了搖頭,把心裏的話以一種微緩的語調說出:“你不知道,你并不清楚娶我意味着什麽,遠不是門不當戶不對那樣簡單。”

見陸承骁疑惑等下文,柳漁肅了神色,眼裏蘊着陸承骁看不分明的冷厲和嘲苦:“你将面對的是,有一堆人撕扯着你,綁架着你,試圖扒在你身上吸血。”

“陸承骁,你其實一點也不了解我,你看到的或許只是這張顏色足夠好的臉,只是我願意讓你看到的光鮮一面,你可曾想過,你抗拒不了的或許只是這張皮相,可曾想過,藏在光鮮之後的,或許是一窩子甩都甩不掉的爛泥。”

她喚了陸承骁名字,直視着他:“而容顏會老,花也總有凋殘的時候,甚至或許我還未曾老去時,你已經看得膩煩,可我身後那些血蛭,你卻再也甩不脫,這樣,你還想娶我嗎?”

柳漁一字一句說了,說完後,便看着陸承骁神色,靜待着他的答案。

她承認她的卑鄙,因為自己的艱難,看似磊落的把情況攤開在陸承骁面前,實則是哪怕清楚知道沾上柳家就是沾上一個黑泥潭,也期盼着他能甘心情願躍下來。

陸承骁既沒有滿口應了,也沒有猶豫很久,他只是從前的心結豁然全解,所以,她所有的算計,都只是因為處境太過艱難。

“我願意!”

滿心裏只有疼惜,這願意二字說得半點不曾猶豫。

柳漁卻阻道:“不急,關乎終生,公子細想想的好。”

陸承骁急了:“柳漁,我很确定……”

“陸承骁。”柳漁打斷他,道:“天色太暗了,你送送我吧,到柳家村還有一段距離,你再想想。”

這是她最後一點良心。

陸承骁靜默了下來,而後點頭:“好,我會仔細思量再答複姑娘。”

他把和柳漁用過的兩個拜墊搬回神龛前,又确認過火堆邊沒有能引燃的東西,這才與柳漁離開這裏。

兩人一路走着,柳漁始終沉默,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讓他安靜思考。

陸承骁也把心裏的話想了一路,直到離得柳家村近了,忽然想起他在山神廟中說要娶柳漁時她的反應。

初時,似是動容的,後來是哪裏不對,她眼裏的光似乎黯了下去。

陸承骁确定自己應該是沒看錯的。

他回想自己說了些什麽。

——你信我,你想要好的生活,我給你好的生活,我會努力,以後必然比現在的日子還好,一定不讓你因今日的決定感到後悔。

你想要好的生活……

陸承骁驀然僵住,有什麽轟然一下砸在他神魂裏,他陡然明白了是什麽讓柳漁眼裏的光黯了下去。

是偏見,是先入為主的印象,是他把柳漁框定住的一個既定印象。

他以為他早已經放下、不在意了的東西,原來一直還深藏骨血,不知什麽時候被觸發,在無意識中就帶了出來,甚至于他自己對此毫無所覺。

可卻是紮紮實實的刺了柳漁的心。

陸承骁整個人懵住,腳步還下意識的跟着柳漁行走,腦中卻只剩下一片混亂。

他可還做過什麽?

是了,柳漁落水時,他把人救上來後,因着陳昇母子的對話,他下意識的生出了柳漁在設計陳昇,為了坐實和陳家的婚事的念頭。

可他忽略了,柳漁那樣怕水,她完全不會水,渝水河的水又湍急,天色全暗了,一入了河,若非他水性極好,換個旁的人許是都未必能順利把她救上來,柳漁怎麽會為了謀一樁婚事拿自己的命去賭。

一抹涼意攀進他心裏,而後遞達向四肢百骸。

因為被她算計過,便永遠以一樣的目光去看待她,陸承骁心尖顫抖着,痛如刀絞。

柳漁那樣聰慧,在他說出那句話時,就已然覺察到他的偏見了了吧,所以才會失望。

陸承骁心中還山崩海裂着,柳家村已是到了,柳漁停住腳步,看了陸承骁一眼,見他離柳家村越近就越是魂不守舍,眸光黯淡了幾分,卻仍能牽起一個笑顏來。

“我到了。”

“今日蒙公子相救,這恩情柳漁銘記于心,公子他日若有所驅譴,只要柳漁能做到,必償今日之恩德。”

見陸承骁還有些怔愣,柳漁向他點了點頭,道一聲告辭,福身欲走。

陸承骁猛然拉住她袖擺,情急中喚了她名字。

“柳漁。”

柳漁擡眸看他,陸承骁迎着她的目光:“我的答複,你不聽嗎?”

還有答複嗎?

柳漁靜靜望着他,并不曾說話。

“姑娘可知,你落水時,陳昇也在岸上?”

柳漁眸光起了微瀾,靜候下文。

陸承骁望着月色下如煙似渺的少女,喉中緊澀:“他原是要下來相救的,我沖向渝水河時,聽陳太太說,他若下來,你便什麽名節也沒有了。”

他頓了頓,才道:“那時陳昇說,他娶你。”

他把指節一寸寸拳入掌心:“柳漁,我很自私,是我拽住了他把人丢了回去,自己奔你而去了,那時候只有一個念頭——如果你會因落水而成為誰的妻子,那一定不能是別人。”

柳漁長睫微顫,一言不發地聆聽。

“一入水後,滿心只有怕失去你的恐慌,什麽也顧不着想,後來你吓得抱着我不肯放時,身子微顫着,我心疼又生氣,那一刻我先入為主的生出了你是為謀一樁婚事而在陳昇面前設計落水的念頭,方才,方才山神廟裏,我說以後給你過最好的日子時,你眼裏的光一下子黯了下去,我看到了。”

他說到這裏頓住,垂了眼睫:“當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麽,直到方才我才醒悟過來——是因我心裏還殘存着最初的印象,理智也被恐懼和嫉妒蒙蔽了。”

他看向柳漁:“你怎會為了謀一樁婚事就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賭注。是我的偏見還在,所以叫你失望了,對不對?”

柳漁心間一顫,擡眸看向他:“你又怎知我不會?我不是一直都在謀算嗎?”

“因為你驕傲、良善,你若願為要一樁好婚事拿命去賭,剛才就毫不猶豫應下我了,不會與我說那許多;你若執意要有一門好親事,不需要陳昇,只需在送荷包不成那次後再見我幾回,我就是姑娘囊中之物。”

最後一句,無端成了表白。

柳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垂了眼簾,搖頭道:“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好,公子高看了我,也低看了你自己。”

陸承骁微微笑了起來:“并未錯看,因我心悅姑娘,自初見時已生了情愫,姑娘問我喜歡你什麽——我不知這情由何處起,只知道當我意識到時就已經深陷其中了,走不出來,也不想出來。”

“姑娘說紅顏會老,花也終有凋殘的一日——或許容貌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之一,可容貌它本身不也是你的一部分嗎?我喜歡的就是你,是完整的你,你會老去,我也一樣會老去。”

“柳漁,我想娶你,願終其一生都為讓你過上好日子而努力,不因你喜歡金錢財富與否,而是我就想把最好的都奉給你。”他灼灼望着她:“你願意嗎?”

作者有話說:

認真看過大家的評論,有鼓勵也有很中肯的建議,非常感謝,這一章小修了一下措辭,我碼字太慢了,連載期有時候疲于奔命的趕更新,寫得急了有許多顧及不到的地方,謝謝大家提醒。另外,以後更新時間改到晚上九點了,因為我碼字太慢,一個章節通常是寫好幾稿最後選一稿發上來的,費時太長,以至于中午十二點更新,我頭一天晚上不到一點不敢睡覺,第二天早上又怕寫不出更新來,七點的鬧鐘就起來碼字,時間一久身體要崩了,決定把更新時間放到晚上九點,這樣我能在早上稍微放心的多睡兩小時,所以今天的更新就是在晚上九點。

感謝在2022-03-31 12:00:35~2022-04-01 17:14: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書呆 2個;32160411、我永遠喜歡蔡瀾子、岑岑、凱凱的小飯桶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赑夏 20瓶;愛的那麽認真、hindhedeaae 10瓶;山月皎皎 7瓶;綠檀香、花花、舟子夜歌、米湯、林大軍 5瓶;44559658 3瓶;橋溪、閑人免進、醬醬醬醬醬醬 2瓶;Gill、六月、21739368、幽靈菇、好看怪說好看、姒唯、45895064、angela、wen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