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送走衛氏回到西廂, 柳漁對着那一匣銀子陷入了沉思。
前幾日衛氏帶着她族裏各家都走過一圈,因她長相與祖母太過相似,那幾天沒少聽族裏的老人提起祖母來, 柳漁也是那時才知,她們家是祖母那一輩才搬回這仰山村來的。
仰山村原是祖父的故鄉,祖母卻非袁州人氏,是在祖父故去後,當時尚年輕的祖母帶着年幼的伯父、父親和那時還是小丫鬟的大伯娘回的仰山村,祖父家早年的屋子早就沒了,買地置産, 一番經營才在仰山村安居下來。
現今家中住的這座兩進的院子,便是那時候建起來的,要說柳家剛遷回來時, 手中确實有些家底,可是一回來就買地置産,又是幾十年的消耗,現今除了這座宅子, 柳家其實與尋常農家已經沒什麽差別了,二哥三哥便是跟着大伯娘在家務農, 若非大堂兄在縣衙做捕快,這家裏其實并不寬裕。
八十兩銀子, 能讓柳康笙一家冒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風險狠心賣她, 四十兩在農家而言無疑也是一筆巨款,衛氏卻就這般給了她。
柳漁很清楚, 當年她爹出事時尚未成家, 祖母也在, 與大伯家應該并未分家才是, 這錢說是她爹的,或許只是當年賣了獵物還未及交給祖母罷了,若真收下,實在虧心。
柳漁正陷在自己思緒中,西廂房門被叩了叩,她轉回頭,對上的是門外柳晏平一個極燦爛笑臉:“漁兒,給你瞧樣好東西。”
他一早去田裏到這個點才回,腳底的泥還未洗淨,也不進西廂,只站在廊下朝柳漁招手。
柳漁擡眉,喚了一聲二哥,起身行了出去,柳晏安卻比她到得更快,悄悄摸到柳晏平身後要奪他藏在背後的東西,被柳晏平輕巧巧的閃過,兄弟倆個輾轉過了兩招,柳晏平就退開一步拉開和柳晏安的距離,豎起食指在唇邊朝柳晏安噓了一聲。
柳晏安這回不鬧他了,小聲問:“給漁兒帶什麽好東西了。”
就見柳晏平把一直藏在身後的右手放了出來,掌心張開,攏在他手裏的分明是只只有柳晏平半個巴掌大的小兔,灰棕間色,絨絨的一團,簡直能把人的心都萌化了。
“哪來的?”柳晏安緊張的瞧了正屋一眼,壓低聲音問:“二哥你掏兔子洞了?”
柳晏平卻沒理他,只問柳漁:“喜歡不喜歡?”
柳漁還沒來得及說話,正屋窗邊衛氏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晏平,進來!”
難得嚴厲的語氣。
柳晏安臉色已經變了,看着柳晏平做了個你完了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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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晏平面上倒還穩得很,不知道柳漁會不會怕那兔子,把那小兔先給柳晏安捧着就朝正廳去了。
柳漁見情形不對,連忙也跟了過去。
柳晏平行到正廳時,衛氏已經候着了,他喚了聲娘,被衛氏兜頭問:“我們柳家家訓是什麽,你可還記得。”
柳漁少見大伯娘沉臉,當下疑惑看柳晏安,那頭柳晏平已經說出了答案:“不入行伍,不得行獵。”
柳晏平說完就替自己辯解:“娘,我沒進山,這兔子是柳大田掏的,我看小兔可愛,問他分了一只拿回家給妹妹養着玩的,不信你上柳大田家瞧去。”
衛氏狐疑:“真不是你進山弄的?”
柳晏平語聲極堅定:“真不是我,您和祖母定下的家訓,我怎麽敢違背。”
衛氏面色這才稍霁幾分,看了看柳晏安手上捧着的小兔,道:“行了,那去吃午飯吧,竈上給你留着飯菜。”
又問柳漁:“漁兒喜歡養這個嗎?”
女孩子哪有不喜歡毛絨絨的,柳漁活了兩輩子是頭一回有人送她這個,當下點頭。
衛氏很願意寵慣着這個與婆婆極相像的侄女兒,聽柳漁說喜歡,臉上才有了笑模樣,指使小兒子道:“那晏安去給做個籠子。”
柳晏安應下,先找了個小籃子把那兔子放下,就去找材料做籠子了,柳漁倒是要去給柳晏平打水,柳晏平卻是笑吟吟自己動手做上了,還讓柳漁避着點,道:“我一身的泥點子,別濺你身上了。”
柳漁卻沒走,等衛氏回屋了,才悄悄問柳晏平:“二哥,大伯娘不讓你進山,是不是因為我爹和大伯是在山裏打獵出的事?”
柳晏平點頭,小聲與柳漁道:“咱們家的家訓,原只是不入行伍,是從前祖母定下的,後來家裏出了那事,爹和二叔、祖母先後都沒了,娘料理過祖母後事才加上了不得行獵這一條。”
柳漁問道:“那不入行伍又是為什麽?”
柳晏平搖頭,“這我也不知了,其實就連大哥去縣衙做捕快,當時也是為了能更快找到你,不然娘未必同意他做捕快去,這幾年大哥通過縣衙裏的關系先後查到幾回疑似你和你娘的消息,都是我和晏安去打聽的,只是最後發現都不是。”
把兄弟二人去過的幾處都說了一回,柳漁才知家中這幾年為尋她其實頗費了力氣和銀錢,她心下感動,也不知怎麽報答,謝謝兩個字太蒼白,頭一回覺得詞窮起來。
倒是柳晏平,擦淨了手見她那一臉感動模樣,着實沒忍住,上手揉了揉柳漁發頂,其實只是輕輕拍撫了兩下,卻軟得他心肝顫,假作不經意的收回手,一臉作為兄長的淡定模樣:“去看兔子去吧。”
實則緊張到背到身後的手都顫了顫,有個妹妹居然是這麽幸福的事。
柳漁去瞧了瞧被放在西廂廊下的兔子,再起身看到屋裏的繡繃時,想到了什麽,她給二哥三哥做個荷包,嗯,大哥的也不能忘了。
一下子找到了事情做,也不琢磨那四十兩銀子了,先收進了衣箱裏鎖了起來,就動手選布畫樣忙活起來。
而此時被她惦記起的柳晏清,正帶着兩個副手在長豐鎮排查,洪都府下到周邊各州縣的急令,尋一個耳後有一顆紅痣的七歲被拐男童,雖不知是誰家丢的小公子,但命令能夠從洪都府層層下達,且連夜就送到各州縣主官手中,縣令更是把人手全撒了出去,幾天來全力搜尋,顯然不是小人物。
柳晏清幾人被分派到的排查範圍正是長豐鎮,這已經是他在長豐鎮挨家搜尋的第四天了,今日搜尋的不是別處,正是林氏娘家所在的村子,好好的來了三個縣衙的捕快,挨家查人,也沒人清楚查的是什麽人,只知道是找什麽被賣了的人。
柳二郎和林氏帶着孩子正要回柳家村,瞧了幾眼熱鬧就踏上了回程,這一回村,熱鬧可大發了,村裏人見到他們一家四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熱情。
“二郎,林氏,你們居然才回嗎?你們家可出大事了!”
柳二郎和林氏一頭的霧水,就有村人道:“你們不知道?你們家漁兒被你們爹合着老大倆口子給賣了!”
柳二郎臉色一變,“你說什麽?誰被賣了?”
說話的人瞧熱鬧不嫌事大,“漁兒呗,你爹咬死了說她是被人掠賣了的,可巧,你們二房和三房那天全被打發了出去,我看着是大房賣了獨吞錢財,你們可趕緊家去看看吧。”
柳二郎聽得一個柳漁被賣了,林氏則聽到了大房獨吞錢財,得,夫妻倆個一齊變臉朝家裏沖去。
林氏是個潑的,不過是這些年沒生出兒子給壓制住了而已,現在給她一個發作的由頭,她能消停?柳家這一天又是好大一場熱鬧。
自然,這與柳漁是無關的了,只是這一天柳家村還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前頭打聽柳家的李爺,他是左等右等在繡鋪沒等到柳漁的消息,終是等不住,因此前聽柳漁說過她的處境,心下有些不放心,上柳家村打聽消息來了。
而另一個,巧了,陳槐花她姐,在鎮上陳家做事的陳媽。
這也不是來走親戚的,說來那陳昇當日因着柳漁被陸承骁所救,又看到陸承骁衣裳幹爽,腦子裏當時想的就是陸承骁水中救人,兩人又尋了個私密的地方烘烤了衣裳,一股血直往腦門沖,直覺得柳漁是被陸承骁抱也抱了,看,或許也看了,失魂落魄回的陳家,把自己關在屋裏很是痛苦了幾天。
陳太太滿以為事情到這裏便了,哪料得陳昇痛苦了兩天過後,隐隐竟又惦記起柳漁來,陳太太早叫人留心陸家了,先還看到林九娘出沒,還往柳家村去了,所以陸家竟是要娶了那窮酸?
給陳太太心裏樂得不行,尋思着那陳氏果然窮酸出身、窮酸作派,三個兒媳裏除了那老二娶得像樣,另兩個哪一個拿得出手。不過她樂得有人幫她解決了心頭一個大患,想着這下是萬事大吉了,只要柳漁婚事一定,兒子再惦記也白搭。
只是還沒高興到一兩個時辰,就發現陸家父子雙雙離了長豐鎮,一去幾天都沒回,那林九娘也沒見再往陸家和柳家村走動了。
所以,這事到底是成還是沒成啊?
看着又動起心思的兒子,可不就急了,這不,就指了陳媽去找她妹子陳槐花打聽去。
陳媽一到柳家村,現碰上了林氏歸家大鬧起來的那一出。
等探聽清楚了,回去給陳太太一報,聽說柳漁被賣了,把陳太太樂得人前做戲那一套都忘了,當場開了笑臉,等眼角的細紋都笑作了堆,才意識到陳媽還在邊上,忙拿帕子掩了,把陳媽打發了下去。
而另一邊,崔二娘也挂心着柳漁,先時聽李爺說要去柳家村打聽一番時,就請李爺打聽到詳細後也告知她一聲,陳媽在給陳太太回話時,李爺也把信帶到了繡鋪這邊。
聽說柳漁竟被家裏人給賣了,崔二娘一下子怔住,膝蓋一軟跌坐到了身後的椅子上,想到柳漁前些日子就想到了要逃,卻終究沒逃過,眼窩一酸就掉下淚來。
李爺也是好一陣自責:“我該當時就幫柳姑娘一把的,就因一時猶豫,現在……哎。”
長豐鎮幾家,有善意、惡意,也有為一己私利,而今都因着柳漁,或是幸災樂禍、或是鬧得狗跳雞飛,或是為之頓足垂淚。
而安宜縣裏,李家兄妹此時争了兩句,議着的也是柳漁。
話還要從李仲珏上午與陸承骁一別說起,當時約的是今晚去陸豐布鋪相見,而今日暮西沉,天色将暗,李仲珏兄妹二人原該往陸豐布鋪去了。
臨行前,李雲璧還在精心梳妝,李仲珏看着她那點小心思,只覺頭疼,一邊收拾這次要帶給陸承骁看的那些他試染出來的布料,一邊不着痕跡與李雲璧道:“我們出來也有幾日了,不好多打擾陸伯伯一家,一會兒我把這些布料給承骁送去,今晚見過,明日一早咱們就歸家去了。”
還在往頭上插珠釵的李雲璧動作一滞,轉過頭去看向李仲珏:“陸三哥才回來,二哥怎麽明天就走?不多留幾日嗎?”
李仲珏與陸承骁一向親厚,若只他一人,自然還想多留幾日,可他還帶着個李雲璧呢,思及今日上午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李仲珏哪裏還敢多留,當下道:“不了,陸家這幾天恐怕忙着議親,咱們再留在這裏,人家還要費心招待我們,實在不妥。”
一聽陸承骁議親,李雲璧眼圈登時就紅了,李仲珏這回再想作看不到都難,嘆息一聲,道:“雲璧,承骁有心儀之人了,你……收收心吧。”
李雲璧淚珠一下滾落了下來,忙拿帕子去拭了,咬着唇好一會兒,才道:“二哥,那姑娘家裏能把她賣了,那樣的人家,怎麽配得上陸三哥。”
李仲珏手上動作一頓,臉上神色就一寸寸沉了下去:“雲璧,那姑娘配不配得上承骁,那是承骁自己要考慮的事情,是陸伯父和陸伯母要考慮的事情,不是你該想的。”
李雲璧剛拭淨的眼淚一下又滾落了下來,她還是不願死心認命,望着李仲珏道:“那我,那我若請爹娘出面替我說親呢?”
李仲珏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該說的話嗎?求娶求娶,向來只有男家求娶,哪有女家自己找上去的,更何況承骁已經在議親了。”
他語氣嚴厲,李雲璧眼淚就落得更厲害了,哭得抽抽噎噎:“我只是不甘心,我喜歡他那麽久。”
“你喜歡承骁,承骁就該喜歡你嗎?”李仲珏頭疼非常,把手上那些新布一撂,拍拍李雲璧肩膀道:“雲璧,爹娘沒教過你這樣做人,你今晚不必随我去布鋪了,吃食我會讓劉叔送過來,你自己在房裏冷靜冷靜,明天一早咱們就回袁州去。”
李雲璧聞言也不知是被臊着了還是難過,又或者兩者皆有之,伏在妝臺邊嗚嗚哭了起來。
客房外間的門被敲響,李仲珏看了一眼外屋,馬上拍了拍李雲璧,低聲道:“好了,恐怕是陸家來人了,你別再哭。”
李雲璧果然止了哭聲,拿着絹子背對着房門拭淚,李仲珏見她背轉過身去,也不再哭了,這才起身出去開門。
來人是陸承璋,一見來開門的是李仲珏,便笑道:“珏哥兒,我爹讓我來請你和雲璧妹妹過去用晚飯,承骁也起了,正好你們能一處說說話。”
李仲珏笑道:“我這正要過去,不過雲璧下午有些不舒服,已經歇下了,就我随你過去吧。”
陸承璋聞言,目光往上房內間掃了掃,卻只道:“這樣,那行,就不擾雲璧妹妹歇息,咱們過去吧。”
說着請李仲珏先行。
李仲珏關了房門,又喚了家仆劉叔低聲交待了幾句,這才随陸承璋離去。
陸承璋走在後面,下樓梯時,目光不着痕跡往李家兄妹住的那個套間又掃了一眼。
作者有話說:
今天刷視頻看到一只好可愛的兔子,像小棕熊,啊啊啊啊啊,我給這只兔子也換了個毛色。
感謝在2022-04-14 22:52:27~2022-04-15 21:38: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櫻桃很甜 20瓶;25152562 15瓶;12828403、包子餡的餃子、随遇而安、贊贊子 10瓶;卿久久 5瓶;57663280 2瓶;策策昭昭、鏡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