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虧是不虧,就是有點蠢。

兩人都蠢。

梁鳴躍雙手護着自己的褲腰,眼睛紅紅地和媽媽對峙,後者正試圖扒下他的短褲,陳滄進屋的時候正看見撕扯間露出的半個屁股蛋。

跟牡丹雪花膏似的,還挺白。

而梁老師抄着擀面杖在一旁虎視眈眈,一副馬上就要撲過來的樣子,這夫妻二人合夥揍人的節奏着實把陳滄震住了,他背着他的炸藥包擋在梁鳴躍前面,看着不像“大義凜然”,而是“同歸于盡”。

直到梁媽媽的一聲哭叫打破了僵局。

“你個小兔崽子,聽說那夥人有刀啊!”她一邊哭一邊無比利落地打開了梁鳴躍的手,“快讓我看看打哪兒了!”

旁邊被一起罵進去的梁老師愣了楞,說:“我才打了一下。”

那邊梁鳴躍一呆之下被她得手,短褲和內褲都是松緊帶的,十分好脫,并且由于比較寬松……它們直接落到了腳面上。

于是在距離梁鳴躍生日還有一個月零三天的晚上,兩家父母和陳滄一起,一共五個人,一起參觀了他快要滿十六周歲的屁股。

在梁鳴躍的成長記憶中,這真是特別的、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一天。

梁鳴躍是真哭了。

把所有人都轟出去之後,他一邊拖着陳滄一邊哽咽着數落:“你你你那麽大的個子,還背個包!”

陳滄趕緊把書包放下。

“我爸從來不打我,”梁鳴躍接着絮叨,“你還背個包!”

陳滄覺得自己很無辜,後來才漸漸聽明白,原來梁鳴躍的執念不在于他背着書包,而在于他背着個書包好大一坨,居然還不立馬擋住他。

如此這般颠來倒去說了好些遍,梁鳴躍自己也覺得怪丢人的,于是住了口,結果陳滄沒眼色地冒出一句:“你爸真打你啦?”

梁鳴躍怒視他兩秒鐘,然後悶悶道:“嗯。”

“真拿擀面杖打啊?”陳滄小聲問。

“就打了一下!”梁鳴躍強調。

“那……”陳滄也不知道說什麽,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你家最近別包餃子吃了。”

“隔着褲子打的!”梁鳴躍咬牙切齒,把鼻子裏的衛生紙團噴了出來。這邊兩人扭打成一團,鬧到後來居然不知道說起了啥,笑得很大聲,外間的四個大人聽見,頓時感慨現在的孩子真是看不懂。

其實對于兩個大孩子來說,才一會兒功夫就在外邊喝茶聊天一派和諧的大人們,才更加讓人看不懂吧。

尤其擀面杖還擱在茶幾上。

那天的事兒後來不了了之。梁家父母大概也覺得傷了兒子的自尊,有點不好意思,又知道他一向還算懂事,只是進行了兩個小時深刻的思想教育就放過了他。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那次期末全市聯考,陳滄第二,梁鳴躍拿了個第三名。

而陳滄自始至終都沒事,他書包還在沒證據留下,并且爹媽沒一個當老師的,不像梁鳴躍那樣悲催。

說起來,梁鳴躍敢在父母工作的學校門口打架,膽兒也挺大的。

“這叫死豬不怕開水燙。”梁鳴躍後來滿不在乎地說。

陳滄在心裏默默把這句話改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可是死豬就怕擀面杖。當然,他沒說出口。

“整個學校都是他們的眼線,”梁鳴躍說,“每次剛考完試他們就知道我成績,上課打了個盹中午就會把我拎出去訓話,都習慣了。”說這話的時候他正犯困,好在和陳滄在課外輔導班的課堂上,可以肆無忌憚地打一個哈欠……把陳滄也傳染了。

哈欠打完正要眯眼,有人從背後戳陳滄。

是個女生。

信封拿過來,背面粘個紙條,上寫“麻煩轉交梁鳴躍”,陳滄無語,看看就趴在自己的身邊、女孩的斜前方的人,只好伸出根指頭把人戳起來。

信是用帶香味的彩色筆寫的,抖一抖,還掉出來幾片壓扁的幹花瓣。

情書。

身後眼睛發亮臉頰粉紅的女孩好像是有那麽點眼熟……陳滄想了想,和那天校門口被小混混威脅吓得大哭的女孩對上了號。

陳滄撇了撇嘴,啊,原來英雄救美的是梁鳴躍啊。

梁鳴躍把信還回去,把花留下了。

五顏六色的散碎花瓣之外,最漂亮的是一朵粉色的垂絲海棠,花蕊是紫色的,整朵花薄得像張紙片,卻依然觸手柔潤,還保留着一絲韌性,不像梁鳴躍塞進書頁裏的那些花草,手一碰就碎了,把書頁也弄得皺皺巴巴的。

“你說我怎麽就壓不成這樣!”課間休息的時候他拿花瓣沖着陽光,和陳滄進行了充分而熱烈的讨論,直到上課還意猶未盡。後排的女孩實在忍不下去,遞過來兩張手帕紙,小聲說:“我是墊着這個壓的……”

聲音裏有一點點委屈。

梁鳴躍興高采烈地接過去拿給陳滄看:“這就是電視上那個!濕了水也不會破!”

陳滄點頭:“好像是叫相印。”

“是叫心相印來着。”女孩小聲說。

那前面還有顆心呢。

“真的有顆心哎。”梁鳴躍和陳滄又開始了少見多怪的讨論,直到被補習班老師忍無可忍之下的一個粉筆頭打斷。

下課的時候,那女孩提前走了。回家的路上梁鳴躍啃完一根烤玉米,抹抹黑乎乎的嘴角,才突然想起來自己被表白了這個事實。他一邊用女孩給的兩張紙巾擦嘴,一邊跟陳滄說:“我差點就有女朋友了哎。”

陳滄說:“哦,那又怎麽樣?”

梁鳴躍想想說:“也不怎麽樣,怪麻煩的。”

“哦。”陳滄又說。

“你看!”梁鳴躍忽然用啃光了的棒子指指天邊,“火燒雲!”

陳滄擡頭時發現兩人綠白鄉間的校服肩膀上,已經比目光先一步染上了霞色,他拍了拍了梁鳴躍的肩膀,好像要把那點緋色拍下去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做這個無意義的動作,而梁鳴躍只是疑惑地問:“髒了?”

“沒,”陳滄說,“回家吧。”

“再看一會兒,晚上我要畫火燒雲。”梁鳴躍伸長了脖子,頭發被晚風吹得更亂,他時不時晃晃手裏的玉米棒,像拿着畫筆一樣指指點點,有幾次幾乎要畫到陳滄的臉上。

陳滄一邊等他,一邊一口口吃自己的那根烤玉米,他吃得很慢,好像完全忘記了“再不回去他們的老婆就要生氣了”這個不存在的事實,啃完之後太陽已經下山了。

他常常在發呆的時候鑽入那個常想常新的腦洞,洞裏有個他們的紅顏知己,後來做了他們的老婆,至于為什麽是兩個人的老婆,而不是兩個人各有一個老婆,陳滄認為總不能兩個人的老婆都要病死了等雪蓮救命,這不符合邏輯。

兩天之後陳滄真的見到了那副火燒雲,大團水彩在畫紙上洇開,芭蕾桂花香水一樣的暖色裏,雲朵漸次鋪開,一直延伸到天空的深處。梁鳴躍打着哈欠說:“別激動,小點聲,我媽不知道我熬夜畫畫。”

陳滄剛想說我為什麽要激動,就見梁鳴躍把畫往自己懷裏一推:“送你的,生日禮物。”

“啊……”陳滄抱着畫原地轉了兩圈,“我挂哪兒呢?”

“走哪兒挂哪兒!”

梁鳴躍掏出一支筆來唰唰唰簽上自己的大名,又伸出手在陳滄的手上搭了一下,仿佛藝術家和粉絲握手的架勢,只是那時的他不會想到,一年以後陳滄還真的把畫帶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都不在中國的土地上了。

而今天正是陳滄的生日,他比梁鳴躍大二十幾天,已經滿十六歲了。

生日過後,夏天也走到了盡頭。

夏末一場雨來得非常大,樓前垃圾堆裏的西瓜皮都被沖到樓道裏去了,梁鳴躍和陳滄兩個穿着厚重的黑色膠皮雨靴,踩着水去上學。兩家父母都不讓他們騎車,說危險,于是上下學在路上的時間被拉長了一倍還多,早上起得太早,兩人在路上一邊啃煎餅果子一邊狂打哈欠。

“真想睡上一整天。”梁鳴躍說。

陳滄深有同感。

他們出門的時候,在樓道裏避雨的花貓睡得正香,看得人分外妒忌,恨不得也就地躺倒,枕着貓熱乎乎的身子睡到地老天荒。然後學終究還是要上的,他們都是好學生,從小到大的好學生。

然後梁鳴躍問:“你說,我們為什麽要上學?”

陳滄回了他一句似乎有點哲理的話:“如果不讓你上學,你又該問我們為什麽不上學了。”

快到學校的時候雨幾乎停了,只有細細的雨絲還在飄,梁鳴躍收傘的時候忽然問:“你說,我們未來會怎樣呢?”

“我會學文,”陳滄說,“你也會吧。”

梁鳴躍點頭:“我讨厭數學。”

可是人算抵不過天算,上午英語老師請假,連早自習算在內的一共五節課,全被數學老師占領,兩堂課考試,三堂課講評,中午休息的時候梁鳴躍眼睛都直了。真希望陳滄也在這個學校,他想,這樣就可以幫我出去買飯了。

他趴在桌上,一點都不想動了。

而迎戰中考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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