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傷口
裴昶然的傷口不小,足足有一尺多長,李家老漢拿了便宜草藥暫時包紮了傷口,卻沒能止住血,一日後仍是有血絲不停的滲出來。
他不是第一次受傷,上回傷口雖深卻沒有劃拉得這麽長,用了金創藥歇了幾天就好了,眼下既沒有像樣的軍醫也沒有像樣的金創藥,思來想去怕是要找人縫上幾針才行了。
可找誰來幹這件事,着實是個問題。
袁寶山粗手粗腳的能幹得了穿針引線的活嗎?李家老漢又是個老眼昏花的,恐怕只能靠那個稚嫩的小姑娘了,他可不敢随随便便叫袁寶山上縣城給他去請個醫師來。
第二日珍珠再進來送飯的時候,他目光如炬朝她上上下下掃射了一遍,心中暗暗思量要怎麽和她開口請她幫這個忙。
珍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心道:吃她家的,喝她家的,她還沒開口嫌棄呢,這眼光是幾個意思?
珍珠沒好氣地放下碗筷轉身就要走。
“站住!”
裴昶然叫住了她:“我聽你爹叫你珍珠,珍珠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我的包裹裏頭還有幾個銀角子,你要是幫了我,這銀角子就歸你了!”
珍珠遲疑着慢吞吞轉過身來,道:“你少唬我了,瞧你一身邋遢的樣子,你哪來的銀角子,再說了我能幹什麽事情值得上讓你給我銀角子的。”
他忍不住嘆氣,她就這麽看不上他?
要擱在從前,他出門都不帶銀錢的,自然有小厮跟在他身後等着付錢,這幾個銀角子還是他和親兵走散之前,那人硬塞給他防身用的。
他怎麽會把幾個銀角子放在眼裏,就算是賞下人也不過如此,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
說再多的話也比不過瞧一眼實在,當下他往枕邊摸了摸,果然就掏出一個包裹出來,裏頭也沒什麽東西,只得一件舊的替換衣裳,一個舊荷包,二個冷硬的饅頭。
他也是第一次打開來瞧,袁寶山也是個實在人,一次也沒伸手去碰他的包裹。
瞧了一眼,他随便紮了紮,就把整個包裹直接往她身上丢了過去。
Advertisement
珍珠人小體弱,給他大力丢過來包裹沖擊到“蹬蹬蹬”後退了好幾步,方才站穩了。
她睜大圓溜溜的眼睛,怒氣沖沖地瞪了他一眼,走到床沿打開來瞧,荷包裏頭還真有銀角子呢!
她長那麽大,還沒瞧見過銀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當下就裝模作樣地拿着去牙口處咬了咬,自然也是沒探出個真假來,順手就放下了。
既然見到了銀錢,不論真假她也沒打算放過,自然就問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裴昶然被她的動作給逗笑了,硬是往下壓了壓,板着臉道:“也不是什麽難事,你也知道我受傷了,你們請來那個庸醫沒什麽本事,我的傷口現在還在流血,我要你替我縫上幾針!”
珍珠被他的話吓住了,抖了抖道:“你不怕疼嗎?這要往肉裏紮,你不疼我都覺得疼得慌,我不敢。”
裴昶然冷了臉,皺眉道:“你不想要這銀角子了?我讓你紮我,你慌個什麽勁,要不是你爹笨手笨腳的,我也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你還不感謝我?!”
珍珠挺了挺她現在還不大看得出來的平胸,英勇赴死道:“行!你都不怕,我怕什麽,說吧,我應該怎麽做!”
這娃有點逗,裴昶然默默覺得好笑,一張臉卻還是冷冷淡淡的,道:“你先去煮一鍋水,找些幹淨的布條放下去煮開了,再去日頭下曬幹,再讓你爹找人要壺酒來,要烈酒。弄完了這些再來找我。“
珍珠點頭,抱着他的包裹就轉身往外走。
裴昶然張嘴喊住她:“喂,丫頭,你還沒幹活,怎麽就拿着銀錢走人了,把銀錢留下!”
珍珠朝他翻了一個白眼:“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我還沒找你要銀錢呢,這銀錢我先拿着,你放心,既然已經答應你了,我不會賴賬的。”
裴昶然不說話了,閉上眼睛假寐。
他知道自己不大好,走到這一步也不差這幾個銀角子了,拿走就拿走吧,這丫頭是不是真能救活他,還得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胸口那個大傷口之外,右耳一直在轟鳴,這讓他聽她說話時分外吃力,好在這丫頭一直擡着頭說話,他是一半聽一半猜出來的。
珍珠喜滋滋地捧着包裹出來,拉了正在劈柴的袁寶山往屋裏頭竄。
袁寶山看見銀角子的時候,也是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半響,他道:“閨女,這說不定是人家的救命錢,你就這樣拿過來是不是不太好,這可不是幾文錢的事兒,這要是上街去買米,能買上咱們倆一年的口糧還不止啊!要不然,你先收着,回頭看情況還是還給他吧?!”
珍珠想了想,也不同她爹争辯,掏了一個小的銀角子遞給他道:“救命要緊,他叫你去街上買一壇烈酒,再買些豬肉回來,大米蔬菜的也買一些,還有買些塗抹傷口的藥膏,你別說救人,就說我傷着了。”
袁寶山連連搖頭:“呸呸,傷着誰也不能傷到我閨女,是爹,爹傷着了,好了,你說的對,這錢花在他身上,咱們也不算昧了他的錢財,我這就去。“
袁寶山出門去了,珍珠又交代了他幾句,她家一窮二白,幹淨的布條自然也是要去現買的,家裏頭大概只有針線是現成的。
他這一去,到了黃昏才回來,一只竹簍子裏裝滿了物件。
珍珠一樣一樣的往外掏,她爹倒是記性不壞,交代的東西一樣不落的都買回來了,除此之外還買了雞蛋和一腿羊肉。
珍珠心道:這果然是花別人家的錢,不心疼,這要是給隔壁家王叔聞到煮肉的香味,不沖進來叨叨幾句,問清楚來龍去脈才怪。
她爹果然還是太實在了。
當天晚上,珍珠家難得的沒有煮粥,而是煮了結結實實的一鍋大米飯,另外炒了雞蛋,又煮了豬肉湯炖白菜粉條。
裴昶然見她端飯進來,張口就問:“你準備讓我等到什麽時候去?”
珍珠也知道,傷口流血須得盡快止住了,當下她也不瞞着他,老老實實地道:“我叫爹上街去買了你需要用到的東西,眼下已經準備齊全了,吃完飯咱們就弄吧,只是幹淨布條才買回來,要煮上,再曬幹怕是等不及了。”
他都不想再追問,她家怎麽會窮到連個布條都拿不出來,“既然如此,吃完飯你就過來吧。叫你爹準備個火把,光線太暗了,我怕你看不清楚。“
吃完飯,父女倆站在廳間,誰都沒敢先挪動一步,這活實在有些吓人,這會子兩人都是心口呯呯直跳。
袁寶山深吸幾口氣,對着珍珠道:“閨女,深呼吸,別怕,你就當給一只豬縫傷口,一會兒別看他的臉,只管自己手下的活計就是!”
珍珠哭笑不得,她爹這也算是安慰人?
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兩人拿着東西進門。
裴昶然坐在床頭,看見袁寶山端了一大海碗的酒進來,接着是布條,金創藥,針線,最後珍珠站在床沿,袁寶山又出去了一趟,拿了一只燈籠進來,另一只手居然提着一圈麻繩,他當即就怒瞪他。
袁寶山吶吶道:“閨女還小,你這傷口太大,我怕你傷着她了。”
裴昶然:“你敢捆本…”
他結巴了:“你敢捆我試試?我是俘虜嗎?”
袁寶山連連作揖道:“不是,不是,你瞧我上街給你去買金瘡藥,也不敢說是你受傷,更不敢說有那麽大一個傷口,只道是隔壁家老王受了小傷,我還說要縫個二針,問他要了羊線,可即便如此也要不了麻藥,您這麽醒着縫傷口怎麽受得住,怕是不光要捆上您,還得往您嘴裏塞布條,就擔待些吧!”
裴昶然轉過臉去不說話了,只臉上的表情還看得出,他是一臉受辱。
袁寶山戰戰兢兢地走上前去,迅速把他的腳和手都綁了起來,另外找了一塊幹淨的布塞進嘴.巴。
用酒精擦拭傷口的事情也不敢叫珍珠幹,酒精撒到了傷口上,裴昶然立刻眉頭緊皺,牙關緊咬,渾身上下都顫.抖了起來,這酒精擦拭傷口,自然是極疼的。
珍珠站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一只手拿着已經穿好的針線抖啊抖的如風中的落葉。
袁寶山擦完傷口,退後一步,叫珍珠:“閨女,莫怕,記住爹剛才說的話,動作麻利些,幹完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爹來辦。”
珍珠深吸一口氣,暗暗給自己打氣,上前一步只當自己在縫衣服,決不去看他的表情,麻利的動手,傷口雖長,縫十針也不算少,她一鼓作氣很快幹完了。
弄完後,也不敢去看他究竟如何了,放下手中的針線就往外跑,跑到院子回想起剛才血淋漓的畫面,忍不住站在牆角把晚飯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這場面實在是太可怕了,她今生都不想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