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的話語落下後, 室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格外古怪。

本來在旁邊試圖上前、想詢問她此刻身體是否有不适的千奈默默把自己剛踏出的那半步給收了回去,連呼吸的動靜都放輕了,格外有職業道德地盯着地磚思考, 自己剛才怎麽沒和草壁先生一起留在外面呢?

她不應該在屋裏。

而作為被詢問的當事人,雲雀恭彌眉頭微動, 神情微妙地看着她主動搭上自己掌心沒松開的動作。

視線從那玉白的手背順勢往上,灰藍色眼眸帶着一股能看透人內心的銳利感将近朝顏上下打量了一片。

片刻後,他轉過頭去,看向在旁邊努力裝不存在的千奈:“急救團隊來了之後, 記得讓他們給她檢查一下腦子。”

突然被點到的千奈愣了兩秒,後知後覺地應:“……是!”

床上的近朝顏:“?”

不是, 什麽意思啊?

身體狀況都流傳出去、該做檢查的那個人是你吧?

她大為困惑,并且對這狗男人的無視感到有點不滿,要不是本能時刻提醒她這是頭惹不起的猛獸, 此時肯定要狠狠掐他一把才會罷休。

近朝顏面無表情抽回了自己的掌心, 拉了拉被子, 感覺自己從靈魂回歸身軀的不适裏緩過來, 遲滞的思維終于上限,不由道:“你來這裏幹嘛?”

感覺到她渾身上下散發的不爽氣息,站在床邊的男人重又看了她一眼,自然能将她的心情同剛才出口的奇怪問題聯系在一起。

本來看見女人醒來、沒什麽大礙的模樣, 他已經準備離開, 但這會兒停頓一下,雲雀恭彌唇角略揚, 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

“下次再對我發出這種邀請——”

“我希望是在你頭腦清醒、狀态正常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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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沒再看近朝顏,轉過身往酒店門口的方向走, 也就是在他轉身的時候,近朝顏發現他的西裝後領那一線紫色襯衫竟然有一線缺損。

這在一向衣着整潔、西裝外套上平日不見一條褶痕的雲雀恭彌身上極為少見。

想到自己剛才握住的掌心溫度很高、仿佛對方剛進行過特別激烈的運動,血液流動還沒有徹底恢複的狀态,近朝顏自然而然地猜想:

他是剛從戰場上下來嗎?

“砰。”

酒店門打開之後自動回彈合攏,隐約傳來草壁的關切聲,但隔音效果極好的門将雲雀那極具磁性的回答給遮去,她什麽也沒聽清。

近朝顏順勢收回目光,千奈也在這時候适當走近,一臉慶幸地看着她,“夫人,您沒事真的太好了,您在房間睡了超過一天一夜,我因為擔心您的安危,晚上擅作主張進來探查您的情況……”

她簡單地解釋了雲雀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也提到了近朝顏先前呼吸和心跳都變得微弱的狀态。

因為是第一次使用貪婪之島卡片,近朝顏根本不知道原來這卡片所謂的24h時限還伴随着靈魂離體太久之後身體逐漸虛弱的情況。

“這不能怪你,是我出了一些差池,你也是擔心我。”

想到在密魯菲奧雷大樓度過的這曲折一日,近朝顏如今才察覺到一點後怕,好在雖然計劃偏差、她沒能從入江正一那裏得到答案,但是峰回路轉,她還是從尤尼那裏得到了想要的情報。

所謂‘比打敗白蘭更久遠的未來’,既然存在于這個世界,便正說明了這條世界線是唯一能出現奇跡、能夠有十年前彭格列家族成員過來,打敗白蘭、創造奇跡的世界線。

她倒是可以暫時不用擔心世界毀滅了。

近朝顏如此想着,又捋了捋自己目前得到的情報,放松地倒回了被窩裏。

過了兩秒——

她垂死病中驚坐起,“等等,所以他剛才在床邊是以為我死了、所以想來探查我的氣息?”

而不是做什麽深夜流氓行為?

千奈怔了一下,試着接,“我想是的?”

那她剛才突然回魂、醒來之後問的問題豈不是……就很像她惦記這位形婚老公的身子很多年,執念太重,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滿足自己臨終最大願望的樣子?

她搓了下手臂上突然起立的汗毛,被自己的比喻驚到了,只覺這猜測真是令人生草。

近朝顏猛地把被子蓋過頭頂,催眠自己遺忘這又一社死瞬間,語氣翁翁地朝千奈說道,“我有點累,想再睡一覺,這次我會調好鬧鐘,你不用擔心我的狀況,辛苦你了,千奈你也去休息吧。”

管家提及剛叫的緊急醫療團隊,被近朝顏直接拒絕,再三确認過她的情況之後,只能無奈說道:

“好的,夫人,如果您有需要,我會随時進來。”

“對了,您下午三點還要參加一場拍賣會,請問還要前往嗎?”

柔軟床鋪裏裹成一團的繭談出腦袋,略一思索,世界都不會毀滅了,那快樂購物還是能進行的!

“要!”

午後一點。

酒店厚重的遮光窗簾被拉開,暖和的日光柔柔鋪灑進來,有別于日本灼熱不已、蟬鳴喧嚣的夏日,地中海氣候的西西裏島堪稱避暑聖地。

然而此刻聞着室內點燃的淡淡香氛味道,近朝顏眼下卻是一片失眠的黑眼圈,千奈湊到她身邊想輕聲叫醒她時,被她睜眼看着天花板的無神目光吓了一跳。

“夫人,您沒睡好嗎?”

近朝顏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結果這個角度正好看到窗外遠處密魯菲奧雷那棟極具标志性的藍色大樓,昨日的一切浮上心頭,記憶回籠,她聽見了心梗的聲音。

想起來了。

為了确認自己的財産會不會灰飛煙滅,她昨天特意去密魯菲奧雷總部确認情報,因此差點引發生命危機,所以她萬能的管家千奈情急之下叫來了她的形婚老公。

而她因為剛醒喪失理智,對這位老公說出了奇怪的話。

就因為那些奇怪的話引發的奇怪聯想,導致她躺下之後滿腦子都是過往跟對方相處的細節,雲雀的手臂、手腕、穿浴衣時露出的脖頸線條、隐約能見到的腹肌……

完蛋。

她好像真的變成那種臨終還在饞美男身子的花癡了。

近朝顏的表情從空白逐漸變成驚恐,尤其是翻來覆去想了一上午之後,發現她這個老公确實樣貌優越、身材不錯,她現在滿腦子的文字都只剩下一行在反複滾動播放。

那行字叫雲雀恭彌。

“啊——”

根本就沒睡着、身體疲憊但精神卻莫名其妙亢奮的近朝顏崩潰地從床上坐起來,捂着腦袋發出了崩潰的聲音。

“夫人,您究竟怎麽了?”

遲遲沒等到她回答,看着她表情變了又變的千奈重新開始擔心她,手都下意識要掏手機。

“我……”近朝顏有氣無力地按着額頭,嘴唇動了動,誠實吐出心聲,“好像有點饞男人的身子了。”

千奈:“?”

千奈:“!”

她無聲睜大眼睛,表示詫異,片刻後猶豫着想要提個建議,但卻被近朝顏擺了擺手給打斷,“算了,還有大半年,時間過得很快。”

想什麽雲雀恭彌,他又不行。

他只是恰好長得好看、身材很帥,又恰好不經意地說出了一些讓她想歪的話,導致她情不自禁地髒了思想。

反正這段婚姻也只維持到大半年之後,她只需要乖乖等着時間過去、在十年前的彭格列們回來拯救完世界,再翻個年歷,就能自然解除這段婚姻關系了。

近朝顏看過了財産分割部分,在協議結束之後,她能用來傍身的財産還不少。

——離了婚,到時候想要什麽小奶狗沒有呢?

何必在雲雀恭彌這棵樹上吊死。

因為精力不濟,近朝顏下午去參加拍賣會的時候也神情恹恹。

在接連等過幾個形狀不太好看的古董、還有珍稀程度一般的包包之後,她感覺都快要在這個拍賣會上睡過去。

“很奇怪,原定的幾樣拍品被換了。”也就是這時,在她旁邊的千奈翻了翻自己入場收到的拍品手冊,發現跟之前看過的消息有出入,湊到近朝顏的耳邊小聲說道。

“寶石類吧?”在管家點頭之後,近朝顏想到密魯菲奧雷會議室裏聽到的最近行動,自言自語地說,“先從争奪戒指開始,現在連這種品類不錯的寶石也不放過嗎?”

看來大戰在即。

作為Mafia大本營的西西裏,距離亂起來也不遠了,就是可惜了這裏這麽漂亮的景色。

她拿起包,看了眼在臺上介紹産品的主持人,對千奈說道,“算了,我不感興趣了,回去吧,安排航班,今天就回日本。”

“咦?好的,我這就幫您回去收拾行李,幫您預定最早的航……”千奈頓了一下,看到自己最新收到的消息,臨時改問道:“草壁先生說,雲雀先生決定五小時後離開這裏回到日本,請問您是否與他同行?”

“不要。”

近朝顏斬釘截鐵地拒絕。本來因為淩晨的事情,她現在對雲雀恭彌的美色就有點把持不住,再多看幾眼還得了?上了瘾之後還戒不戒了?

還是眼不見為淨吧。

三小時後。

她和千奈站在機場服務臺,聽見千奈跟對方确認:“取消航班?為什麽?特殊原因?那最近的一班飛東京的航班是什麽時候?等通知?可是我們有緊急的事務需要處理……”

在千奈和服務臺人員确認消息的時候,機場的角落能見到一些穿着西裝、來來往往,面色兇惡的人。

也不知道是哪個黑手黨家族在找事。

她用指尖托了托墨鏡,看了眼時間,在千奈轉頭詢問她是否留在等待的時候,女人搖了搖頭,嘆氣道:“算了,你……現在去幫我問問草壁先生,他們起飛沒有?”

千奈欣然應下,“好的。”

等到終于辦好私人航班的登機手續時,穿過登機通道,近朝顏轉頭看了眼身邊的萬能管家,想了想到時候在客艙的人數——

一,二,三。

加上雲豆是四個。

那個讨厭群聚的家夥,會不會當場用浮萍拐把她倆“請”出來啊?

不知不覺把憂慮說出來的人聽見管家笑眯眯地說,“夫人不用擔心,我有客機駕駛的相關證件,我跟草壁先生去駕駛艙,請您放心和先生共度二人世界吧。”

想到午後近朝顏在酒店的驚人發言,她單手捧着面頰,小聲鼓舞近朝顏,“聽說在私人飛機上體驗應該也挺刺激的~”

近朝顏:“???”

她神情驚恐,差點接不住從鼻梁上滑下去的墨鏡,感覺好像有一輛卡車從自己的臉上碾過去了。

片刻後,她神情波瀾頓消,平靜地應,“你說的是在飛機上和雲豆過母子世界、玩舉高高游戲是嗎?”

“——那确實挺刺激的。”

千奈:“?”

“咔。”

這次近朝顏進入機艙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座位坐下,系好安全帶,然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希望自己能一覺把這十多個小時給睡過去。

隔着過道。

雲雀恭彌側眸看了她一眼,發覺她今天格外安靜,便也沒多說什麽,只是低頭看平板,處理公務。

飛機從機場行駛出去,平穩起飛的時候,雲豆從他西裝口袋裏鑽出來,朝旁邊望去,開心地振動小翅膀,去到近朝顏的肩頭,用腦袋蹭她的面頰:

“朝顏~朝顏~”

“嗯?”閉着眼睛也将它準确捉住的女人小聲應,“好久不見啊,寶貝,你要不要陪媽媽一起睡覺?”

雲豆安靜地蹲在她肩頭,也沒再挪動,合上雙眼,如她所願,聽話地陪着她入睡。

近朝顏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直到飛機忽然開始颠簸,她因為腦袋往旁邊歪的厲害,差點扭着脖子,猛地驚醒,将雲豆從肩頭驚落到懷裏,條件反射地摸了摸小鳥的身子安撫它,然後往周圍看去,帶着鼻音問:

“怎麽了?遇到極端天氣了嗎?”

話音剛落下——

“砰!”

一聲巨響,随後發動機發出異樣的“轟隆”聲,從近朝顏的角度看去,就見到窗戶外面的機翼散發出了滾滾濃煙。

“!”

她大為震撼,聽見草壁的聲音從機艙擴音器裏傳出,“抱歉,先生、夫人,我們遇襲了,飛行高度正在迅速下降,目前以每秒20m速度降落,目前已跌出平流層……請兩位務必做好緊急降落準備!”

“什麽遇襲,什麽緊急降落?”

近朝顏聽懵了。

她兩輩子第一次碰見飛機失事,将曾經坐民航客機的那些求生知識忘得一幹二淨時,餘光瞥見随着飛行冒出的黑煙全然滾滾飄向靠近自己這側的兩三個窗戶,讓她除了灰煙幾乎看不到任何外部景象。

比起她的茫然和驚惶,雲雀恭彌倒是一副見慣生死場面的淡然,灰藍色的眼眸甚至比平日更亮,讓人毫不懷疑下一秒他就要命令草壁強行打開艙門、就從這萬米高空飛下去将那些襲擊者全部咬殺。

但最終,他只是起身打開一個隐藏櫃,從裏面拿出了一包緊急使用的降落傘,偏頭看向近朝顏,“會用嗎?”

女人撥浪鼓般瘋狂搖頭,緊張地坐在椅子上抱着懷裏的雲豆。

她甚至開始瘋狂呼喚狗商城,讓它速度出來坑錢,唯一的條件就是馬上給她量聲定制高空降落的保命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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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所以不管選哪個,都要往下跳是嗎?

近朝顏看麻了,以至于被人解開安全帶、從椅子上拉起來的時候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直到被男人冷聲提醒:

“擡手。”

她條件反射地聽着指令,擡起手看見被套上肩膀的降落傘包,反手捉住男人手腕,揚起腦袋強調,“我真的不會用降落傘!”

與她紫羅蘭色的眼眸對上,看見她眼尾因為驚吓而溢出的一點紅痕,雲雀恭彌揚了下眉頭,“所以,你到時候打算直接跳下去?”

近朝顏:“?”

看見雲豆飛到對方的西裝衣兜裏,這一瞬間,近朝顏也在想,自己怎麽就沒有穿成一只鳥呢?

她哆哆嗦嗦地應,“我、我恐高,我打不開傘,我沒學過——”

情緒一旦因為開口而崩潰,平日裏藏在肚子裏的話就一股腦地往外冒,“嗚嗚嗚我還沒有花完卡裏的錢,我改裝的法拉利定制的私人游艇都還沒坐過,沒去格陵蘭島看北極極光、沒去南太平洋小島曬過日光浴,我連日本景點都沒逛完……”

“還是七大洲四大洋風景嗚嗚嗚……我甚至還沒有找到完美的愛情,沒睡過小奶狗,我不想死在這裏……”

雲雀恭彌:“……”

他沉默着,在草壁提醒高度只剩下四千五百米、儀表盤即将失靈、最後緊急打開艙門時,垂眸看向不知什麽時候邊哭邊說話的人,在對方終于安靜下來之後,才不疾不徐地接:

“怎麽不繼續?”

“遺言說完了?”

近朝顏:“……”

你當在聽國旗下一千字演講嗎?

也許是這狗男人雲淡風輕的樣子莫名讓人覺得安心,近朝顏又想起來自己還有狗商城和001在,總之悲傷被打斷,她一下有些續不上來。

背着降落傘包、被拉着走到艙門邊之後,哪怕機艙大門緩緩開啓,狂風落入艙內,她終于也沒再被吓出眼淚。

即将日落的天空絢爛美麗,她看見遠處綠意盎然的群山和緞帶般的河流,也看見空中漂浮的雲霧之氣,渺渺如煙——

下一秒。

她腰身被一股強勁力道扯去,與對方一同從高空降落時,呼呼風聲将她所有的尖叫都堵回了嗓子裏。

胸腔裏的心髒因恐懼而極致狂跳,她驚愕地睜大眼睛,仿佛看見死神的鐮刀朝自己揮來,卻在瞬間與她錯身,降落得太久、狂亂的風中,她終于看清楚上方那人的模樣。

飛機、天空、雲層都漸漸遠去。

她看不見自己以怎麽樣的速度在下落,目之所及,只能見到對方柔軟的短發被風吹亂,柔美的面龐上,灰藍色鳳眸平靜與她對視。

後來,近朝顏想不起來那天的所有景象,卻唯獨記得他的眼神,甚至一度以為那就是當天天空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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