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冰湖裂痕(五)

我不喜歡這種氣氛——好像他真的因為我而感到難過。

我站起來,說我要去洗個澡,楚令塵突然問我餓不餓。

“不餓,在同學家吃過了。”

我說。

但其實我在撒謊,晚上的時候齊氚他父母回家後确實打算留我吃飯,但是我拒絕了。

我連在自己家裏跟父母吃飯的次數都少得可憐,何必硬去吃別人家合家歡聚的那一口飯。

但話音剛落,我的肚子就很不給面子地叫了——大概是零食和老冰棍都已經被消耗殆盡了。

我僵着臉,打算當作無事發生。

就在我走進浴室的前一秒,我聽到楚令塵在客廳裏叫我,“還是吃一點吧,嗯?”回答他的是門被重重關上的聲音。

我看着門框裏微微顫抖的磨砂玻璃,心裏煩躁,覺得這棟房子裏的一切都和楚令塵一樣礙眼。

遲早要把這棟房子重新裝修一下。

等我洗完澡出來,楚令塵已經在廚房裏了。

等我從房間換完衣服出來,楚令塵已經在桌邊坐下了。

他招呼我,“過來吃飯。”

我走到桌邊一看,有兩副碗筷。

“你也沒吃飯啊?”他擡起頭看了我一眼,站起來給我盛飯,說,“嗯,我也。”

他着重加強了“也”的發音,我這才反應過來我暴露了。

我臉有些燒。

坐下來後,看着一桌子的菜,我有些後知後覺的驚訝,“你錢多得沒處花嗎?”雖然不是魚翅燕窩,但相較于一般的家常菜來講也有些過于隆重了,遠超過兩個男人的飯量。”

楚令塵用筷子給我夾了只鹵雞腿,說,“吃你的飯。”

我看着那只米飯上的雞腿,用筷子戳了戳,雞皮從順滑的大腿肉上脫落,從顏色上來看因該很入味。

“我不喜歡吃雞腿。”

我說着,把那只雞腿從碗裏扔了出去。

雞腿連着皮粘着米粒在桌子邊滾了兩圈。

楚令塵說,“那就不吃。”

他一點也不生氣。

我加重語氣:“我不是不喜歡,我是很讨厭吃雞腿,超級、無敵、世界上最讨厭吃雞腿。”

筷子也被我扔到桌子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楚令塵拿着筷子的手一滞。

“你是不喜歡吃雞腿還是不喜歡給你夾雞腿的人。”

他放下筷子平靜地問。

“都不喜歡,”我幹脆地說,“連聞到味道都很讨厭。”

我一把推開面前被浸了鹵汁的米飯,用力過猛,碗搖搖晃晃地翻了,撒了一桌子白飯。

楚令塵站起來,“那我重新給你找個碗再盛一碗幹淨的。”

他語氣平常,似乎我只是提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要求。

他如果投身于服務行業一定是那種面對刻薄顧客的刁難也能獲得優秀員工的人。

我很讨厭他這樣——讓我變成了一個更壞的人。

那我不妨更壞一點。

“你自己吃吧。”

我回了房間。

一關上房門,我立馬撲到了床上把臉埋在新洗過的床單上。

靜靜地趴了一會兒,我開始後悔——我不該發脾氣,這樣肯定會讓楚令塵覺得我很在意那件事。

而那件事關于他——以前我們沒什麽錢的時候,每次我們沒什麽錢慶祝卻又很高興的時候都會去菜市場旁邊的中餐館吃雞腿面。

那家中餐館的老板叫錢叔,是個戴着眼鏡、儒雅得像個中學老師的男人。

楚令塵以前在他的館子裏收拾過一群地痞流氓——當然了,他也是個大流氓,他揍人的原因無外乎兩個,一是收了別人錢二是揍了人能收錢。

那天剛好他心情不好,看到那些人鬧事,順手就揍了,還連帶着無辜的我也加入到戰局中。

雖然楚令塵揍人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聲張正義,但是客觀上他确實做到了。

錢叔很感謝楚令塵,每次我們去吃飯,他都會給我們的雞腿面加很多料,魚丸青菜煎蛋肉絲什麽的,而且店裏的雞腿面從來是雞腿肉切絲,但是只要我們去,他一定會在我們的碗裏放上一只鹵得剛剛好的大雞腿。

楚令塵絕大多數時候都會把他碗裏的雞腿夾到我碗裏,理由是我正在長身體——但其實我不太愛吃肉,除了甜食絕大多數東西我都不太喜歡。

可能是小時候餓多了,我的腸胃能捱得住不吃不喝卻受不了突然的油膩葷腥。

每次楚令塵都會督促我吃掉一整碗的面和一整只雞腿——還要看着我把骨頭咬兩口才甘心。

我礙于情面,當然也可能是抱着其他的不為人知的小心思,每次都吃得很幹淨。

那個時候我大概是覺得很得意——看啊,這個人多麽關心我在意我——後來卻只覺得好笑。

為什麽收買別人的時候用鈔票用地契用情人用權勢,輪到我的時候就是那麽一點點從指縫裏灑出來的溫情呢。

我還曾經暗戳戳地想,也許他就是單純怕自己得禽流感。

但不管怎麽說,因為覺得那個時候因為這廉價的感動而欣喜的自己像個傻逼,我很長一段時間不想看到雞腿面以及和雞腿面相關的東西。

在很久之後,在楚令塵不用再和我擠在油膩膩的中餐館裏吃雞腿面的時候,在我開始有了別的想法的時候,我經過那家中餐館,發現它已經關門了,卷簾門上用油漆畫着大大的笑臉,看着就很傻。

我不知道楚令塵還記不記得——萬一他記得,他豈不是會誤會我是因為這段往事遷怒于他?雖然也有一些這方面的原因在,但我敢發誓,絕對不是因為對他餘情未了,只是我單純很讨厭那時候的自己而已。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看着天花板上圓圓的吊燈,突然想起了什麽。

我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

楚令塵還坐在原位,捂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桌子上的菜一樣沒動,因為時間的關系,表面都結成了一層凝固的油脂,看着就倒胃口。

聽見我從屋裏出來的聲音,楚令塵稍微動了下。

我拉開椅子在他旁邊坐下,覺得滿腔怒氣在肚裏旋轉,找不到一個釋放的口子。

“蛋糕呢?”我問。

我們以前那種日子沒什麽值得慶祝的好事情,去吃雞腿面最多的原因就是我的生日,每次我生日的時候,楚令塵就會在糕餅店買塊蛋糕的小切件然後帶我去吃雞腿面。

剛剛只顧着生氣,倒是把這茬忘記了。

楚令塵握拳揉了揉眉心,從座位上站起來,“在冰箱裏,你要吃嗎?”說完就去了廚房。

我坐在椅子上,心裏百味雜陳——有一個我努力想要遺忘的事實在此時此刻又跳了出來,反複提醒着它的存在。

成麒一和楚令塵,曾經相依為命。

我終于知道為什麽下午他讓我早點回家了——我看着那個碩大的蛋糕盒,盒頂上系成蝴蝶結的紅色大緞帶莫名的刺眼。

打開之後我發現蛋糕的一邊的奶油都糊在盒子上了,我用手指抹了點吃,還蠻香的。

“你怎麽拿的蛋糕啊,都弄壞了。”

我含糊道。

楚令塵說:“大概是太着急了。”

那你為什麽着急呢?我很想問他。

但我問不出口。

楚令塵突然開口問我:“不許願嗎?”我低下頭舔了舔掌心上沾到的奶油,說:“可我沒有什麽願望。”

楚令塵卻已經幫我插了蠟燭上去還點了火,他很堅持:“許一個吧。”

他關了燈。

在一片漆黑中,彩色的小蠟燭發出的微弱光亮顯得很溫馨,不僅如此,朦胧的燭光似乎把一切都蒙上了溫馨幸福的色彩。

我想起以前在那家中餐館,斑駁牆邊的老位置,掉色的塑料桌椅上,我很不情願地跟對面的男人說我不要對着雞腿許願,他說那你看着我對着我許願,我看着他的眼睛很不好意思說什麽偉大的不得了的願望,只敢在心裏想一想。

那個瞬間,連店裏灼熱的風和桌沿攀爬的小小昆蟲都變得美好而溫柔,他也是,變成了少見的只屬于我一個人的美好的他。

他問我:“你許的什麽願望呢?”隔了很久,久到彩色的蠟油都低落到奶油上,我吹掉跳躍的小小火苗,說:“許好了。”

楚令塵看着我的眼睛,輕聲說:“會實現的。”

“嗯。”

在曾經的很多個日夜,我只有一個不變的願望。

他問我:“你許的什麽願望呢?”我說:“我想要我們有很多陽光燦爛的日子。”

“為什麽是有很多?”“因為不可能每個日子都陽光燦爛啊。”

“這樣啊,”他眯着眼,“小七怎麽這麽好,許願還帶上我?”我低頭扣着桌子上年久失色的廣告紙,“你過得不好肯定會連累我啊。”

“這樣啊——”蠟燭熄滅之後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楚令塵的臉,覺得輕松不少。

楚令塵,這次,我也把我的願望分你一半,但是這次不要告訴你。

“這次我學乖了,不會再說出來了,”我說,“說出來真的不會靈驗呢。”

我已經領教過了。

成麒一:你是不是又沒給我說生日快樂?楚令塵(開始解圍裙):過來。

成麒一(警惕):你幹什麽呀你別想吓我你是不是準備在我耳邊我告訴你你不會得逞的大吼你小心點跟你說我打人很痛的喂喂你靠那麽近幹什麽……?成麒一(被抱到竈臺上坐着,低着頭一臉懵逼地看着某人):?楚令塵(低頭前傾向上一氣呵成):。

成麒一(臉爆紅):你幹什麽呀!楚令塵(一本正經):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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