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日記·五十四 ...
好緊張……
除了緊張再也想不出別的詞了, 比小學升中考和初中升考中考都要緊張……
但，總要主動一次。
——摘自日記
十二月下旬的深州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學校路邊的樹掉光了葉子, 霧似的白霜凝在樹梢，盈盈一點白, 透着一點粼粼的光。
唐尋捂着冰涼的臉小跑進教室，頓時覺得自己走進了暖房。她坐下來, 将昨晚帶回去看的書一本本拿出來放回箱子裏原來的位置, 然後抽出英語書，開始照例背單詞。
溫安南看見她準備背單詞, 連忙扯了扯她的棉衣衣袖, 一臉的八卦相:“尋尋, 我今天看到一個很火的微博話題！”
“噢。”唐尋點點頭, 翻到昨天背的那一頁，對溫安南嘴裏的話題沒有半分興趣。
“哎呀，回答完我的問題再背！”溫安南伸出兩只手蓋住單詞頁, 然後沖她露出了一個又軟又甜的微笑，杏眼圓溜溜的，“尋尋，假如你有男朋友, 你最想和他做的五件事是什麽？”
唐尋無奈, 只得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那要看他的長相和身材了，如果很好, 可以考慮深入交流。”
溫安南愣了一小會，反應過來後用力捏了好幾下唐尋的臉，氣鼓鼓的像只倉鼠:“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開車！”
唐尋嬉皮笑臉躲開溫安南的辣手摧花，笑:“誰讓我膚淺呢？哎……我開玩笑的。如果真的要說，大概是——互相送對方一首歌，一起看煙花，一起牽手走在大街上，一起旅行，一起看一次日出。”
“暫時是這五件吧，畢竟我又沒對象，只能憑空想象一下了。”
說完，唐尋不免有些感慨。
不知道是否因為她這個人沒有桃花運，身邊的男生基本上都是她的兄弟，那些口口聲聲說喜歡她的，都因為受不了她這古怪性格跑了。
宋遇正拿着筆，緊接着聽見唐尋又說:“說實話，看了你和沈北川，我覺得有個對象也是很不錯的。”
簽字筆“啪”一聲掉在了幹淨的試卷上，暈出一個小墨點。
看起來就像他被擾亂的心。
唐尋和溫安南的對話還在繼續。
提到沈北川，她抿了抿唇，笑從眼底漾了出來，臉上都是甜蜜:“真的很不錯噢。星期天就是聖誕節了，我記得那天你生日呢，一定要過一個很棒的十八歲生日。”
唐尋對自己的生日并不是很上心，只是擺了擺手:“還早呢，到時候再看看怎麽過吧。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十八歲生日哎，你也太随便了，活該你單身！”
“略。”唐尋對溫安南吐了吐舌頭，順便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單身十八年什麽的，尋姐毫無畏懼。
……
星期六是平安夜，深中自然不可能因為這種節日放假，高三晚修照常。
上完周六白天課程的高一高二學生早像籠子裏的鳥，下午放學後一窩蜂飛出了校園，将校門口小店的各種蘋果巧克力與禮盒掃購一空。
一下課，f4兄弟和許星晝就候在門口，等着接唐尋放學。
f4兄弟中午和唐尋打過招呼，說晚上在零度約飯，讓她在教室等一等。所以見到他們四個，唐尋沒有奇怪。
看了好幾眼懶懶散散站在走廊上的許星晝，唐尋覺得自己是不是提前得了白內障。
深中高三藝術生的第一學期經常有大大小小的集訓，還有一去就是兩個月的全封閉訓練，每天除了畫畫還是畫畫，五六點起床，畫到晚上一兩點才休息。
按道理，許星晝應該在集訓才對，他是怎麽跑出來的？
“傻站着幹什麽呢？”他伸手撩了撩頭發，引得許多女生悄悄投去了目光，他習以為常，只是順手接過唐尋的書包，然後拽着她走了。
方子然目睹完全程，然後悄悄看了一眼宋遇，他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麽區別，表情依舊是冷靜平淡的。硬要說區別，大概是從拒人于千裏之外變成了拒人于萬裏之外。
“走吧。”宋遇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再無任何多餘的表情。
方子然走在宋遇旁邊，只覺得自己和一個移動冰箱走在了一起，實在是太冷了！
五人從後門出去，直奔零度。
零度已經挂上暫停營業的木牌。
一走就去，唐尋就感受到了慶祝的氣氛，一向安靜的零度将所有的燈盞點亮，牆上挂滿的漂亮的氣球，還擺了一顆挂滿禮盒的聖誕樹，大圓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還有幾瓶待開啓的酒。
零度裏還有許多和她或者和許星晝一起玩的豬朋狗友，看他們進來，頓時熱鬧起來。
秦平生正端着最後一盤菜出來，他今天穿着一件寬松的淺咖毛衣，看起來就像個尋常的鄰家小哥，看見唐尋，便朝她笑笑:“壽星來了，趕緊坐。”
唐尋覺得鼻子突然一酸。
許星晝悄悄彎了彎眼睛，然後推她坐在最正中的位置。
“本來是想明天給你慶祝的，但星晝明天有考試，只能提前一天了。”秦平生啓開酒瓶，給每個人都倒了一小杯紅酒。
直到坐下來，唐尋才有時間認真看了一會許星晝。
他瘦了一些，顯得眼窩深邃，面容棱角分明，比之前多了一點成熟感。也許是因為集訓的辛苦，他眼底黑眼圈挺重，不知道幹了什麽，額角還有道劃傷，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操，別提了，那老師死活不給請假，非逼我翻牆。”許星晝一口幹完了紅酒，然後自己又倒滿了一杯。
唐尋低頭喝了一口酒，聞着香醇，入口卻有些苦澀。她也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笑他，語氣有些無奈:“又不是非得來，你還把自己折騰破相啊。”
許星晝摸了摸額角的劃傷，表情更不好看了，他想反駁，又沒話好說，只得又幹了一杯酒，語氣有點沉悶:“你十八歲生日，我說什麽也得來。”
阿強通透，看氣氛不是很對，幹脆舉起酒杯，樂呵呵說:“來來來，別說這些了，我們先喝一杯，提前慶祝尋姐十八歲生日！”
一大桌人頓時熱熱鬧鬧舉起酒杯，七嘴八舌開始說祝福語。
“祝尋姐唱歌越唱越好聽！”
“祝尋姐早日脫單哈！”
“你們都不懂尋姐。來來來，我祝尋姐考上一所好大學！”
“這個好這個好，祝尋姐考所好大學，這樣我們也有面子啊。”
“就是就是……”
大圓桌鬧成一片，十來個人七嘴八舌的，臉上帶着這個年紀最純粹的笑和祝福。
最後輪到秦平生。
平心而論，秦平生長得很俊秀，在一些人眼裏，看起來也許不夠陽剛。完全看不出他是個多厲害的人。
他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舉杯和唐尋的酒杯微微一撞，靜靜看了唐尋一會，他笑了笑，笑容溫和而包容，說:“祝有一天，我能在大街巷尾聽見你唱的歌。”
唐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緩解眼裏的酸澀。她也笑了，說:“謝謝平生哥。”
無論是成績、大學還是其他，都不是唐尋真正想要的。考一所好大學，是為了外婆。
而她最喜歡的就是唱歌。
熱熱鬧鬧吃完一頓飯，秦平生讓人送來了一個大蛋糕，鋪着淡粉色的奶油、馬卡龍以及各種甜食，完完全全對了唐尋的少女心。
一堆豬朋狗友紛紛送上了禮物，他們都是沒臉沒皮的，嚷嚷着要唐尋收一份就拆一份，然後選一份覺得最好的。
一堆男生送的禮物自然不能抱多大期待，襪子手套耳罩口罩四件套算是正常的，居然還有送什麽《脫單指南一百招》，還有巨大的滑稽臉抱枕、印滿小黃鴨的睡衣、一套看起來像八十年代文物的白頭偕老大茶杯、真題全套、教室睡枕……五花八門，什麽奇葩的禮物都有。
“還有星晝哥了，快看看是什麽！”
一堆男生開始圍着許星晝起哄。
許星晝白了他們一眼，然後慢條斯理送過兩個包裝簡約的禮盒，語氣聽起來很平常，但唐尋還是從裏面聽出了他的一點得意:“打開看看。”
唐尋接過兩個禮盒，掂了掂覺得分量不重，于是一邊吐槽一邊開始拆:“許星晝我可警告你，如果是像之前那樣的整蠱道具，我真的會把你的狗頭擰下來挂門口。”
許星晝只是挑了挑眉，對她慢悠悠笑了，沒有答話。
第一個禮盒拆開，裏面靜靜躺着一雙珍珠白的細跟高跟鞋，看起來精致又不失簡雅，鞋跟上小小的珍珠像點睛之筆，白色的綁帶看起來柔軟極了。
幾乎是一雙女生無法拒絕的鞋。
一群豬朋狗友紛紛哀嚎，表示自己為什麽沒有想到這麽好的主意。
直到他們催着要看另一個盒子，唐尋才把目光從那抹珍珠白上挪開。
第二個禮盒裏，是一本畫冊，封面雪白，只有唐尋兩個大字。
“這個你自己看。”許星晝上前一步按住了唐尋想要翻開畫冊的手。
“切，小氣，還不給看！”
“星晝哥，你這也太小氣了，都不給我們看兩眼。”
“啧啧啧，裏面肯定是機密啊。”
看着他們話題越說越歪，唐尋忍不住出聲制止:“行了閉嘴，就不給你們看，怎麽着？”
聽完這話，一群豬朋狗友頓時沒脾氣了。
秦平生笑着看他們打鬧，然後送給了唐尋一個黑色禮盒。她悄悄打開看了一眼，頓時覺得自己懷裏好重。
秦平生送了她一個包，某奢侈牌子的冬季新品，顏色和款式正好是她喜歡的。
“也不知道該送什麽，不過聽一朋友說送包準沒錯，就買這個，顏色款式她幫忙參考的，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再換。”秦平生是這樣說的。
幸好唐尋對這位半路認來的大哥有充分了解，他出手向來都是低調又闊綽的。
因為禮物太多帶不走，唐尋幹脆就把大部分留在了零度的客房裏，只帶走了暖冬四件套和許星晝送的鞋和畫冊。
帶着毛茸茸的耳套和手套，唐尋此時看起來像只白狐貍。
許星晝送她到九班後門。
路上，他看了一眼提在唐尋手裏的兩份禮物，呵出的氣凝成了白霧，飄散開來。他笑了笑:“其實很早就像給你那本畫冊的，只是一直沒畫完。總之，要開心，開心最重要。”
唐尋低頭踩着落葉，踩的沙沙作響，她也輕輕呵了一口氣，凝成了白霧。
“謝謝你……這麽多年，一直很照顧我。”
許星晝看着她瑩白的側臉，還有垂下的一縷碎發，最終只是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笑着說:“咱倆誰跟誰，也算什麽青梅竹馬了，應該的。”
唐尋輕輕哼了一聲，表示了不認同:“青梅竹馬？人家的青梅竹馬可沒你嘴欠，也沒你這麽像孔雀。”頓了頓，她似乎笑了一下，“不過……今天還是挺開心的。”
兩人并肩走入教學樓，唐尋沒看見許星晝此時此刻的表情，只聽到他說:“不只是今天，我希望你一直都開心的。盡力而為，不要太勉強自己。”
唐尋轉身走進九班後面，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嘻嘻哈哈笑了:“啰嗦。趕緊回去，你明天考試要是挂了可不能賴我。”
許星晝閃電般伸手一掐她的臉，還往旁邊扯了扯，語氣陰測測的:“閉上你的烏鴉嘴，我要是真挂了，和你沒完。”
目送許星晝離開，唐尋才腳步輕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途中還被九班裏的八卦隊小隊長抓着八卦了一通。
八卦隊隊長兩眼放光抓着她，直直和她對視，問道:“老實交代！你和許帥哥是不是在一起了！”
“去去去，別這麽八卦，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唐尋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轉身就要走。
“哎喲，你們倆在一起吧，我看着都想談對象了。”隊長還依依不舍地拽着唐尋的衣袖。
唐尋頭也不回走了，回到座位上，她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了一句:“說實話，我也想找對象啊。”
單身至今的唐尋，還是非常不甘心的。
此時九班上人還不多，只來了一小半人。
見溫安南也不在，唐尋沒有可以交流八卦心得的人，不免有些恹恹。她随手翻出一套數學解答題押題卷，準備開始和數學試卷長久作戰。略略看了前兩題題目，唐尋心裏大約知道怎麽算了，于是跳到了第三題大題。
複雜的題目公式和給出的大數據圖标看得她頭暈眼花，算了好一會還沒第三題第一問解出來的唐尋終于受不了了，抱着試卷轉身去找宋遇。
出乎意料的，宋遇居然在發呆。
他雖然拿着筆，但視線顯然停留在窗外，他久久看着，似乎再為為什麽事情而抉擇，看起來冷淡又疏離。
唐尋猶豫了一下，當她準備認慫轉身的時候，宋遇回過神來，看她抱着試卷轉過身來，下意識就問出了口:“哪一題有疑問？”
宋遇幫唐尋簡單梳理那道數據龐大，公式複雜的概率統計題的思路後，她很快就找到了計算的方法，結果也自然算出來了。
“謝啦。”唐尋笑嘻嘻道了謝，抱着試卷準備轉身時，宋遇的一個問題讓她停下了動作。
“剛剛……聽到班上的女生說你和許同學的事。”
唐尋不由有些震驚，原來宋遇并不是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剛剛她和八卦隊隊長的對話他居然聽到了，而且還放在了心上？
“許星晝？我連他光着屁股玩沙子都見過，我們倆革命友誼，鐵打的那種。”
聽完唐尋的話，宋遇依舊覺得心裏堵得慌。他抿了抿唇，似乎像将那些不收管控的異樣情緒通通壓下去，它們像浪潮一樣翻湧，将他引以為傲的克制和冷靜沖到支離破碎。
從一開始能看見她，就覺得很好。到後來越接近，就越難以滿足。
人總是貪心的。
思維與情緒似乎分裂開來了，處于一種奇特微妙的平衡。也許緊張到極致，便冷靜了下來，他甚至可以從容去數這快得不正常的心跳，去感受耳朵上冷卻不下來的熱度。
“我剛剛聽到……你想找對象？”
他聽到了自己一如平常冷靜的聲音，像冬日裏凝在枝頭的霜，稍稍遇熱就化成了泠泠的水。
無端端的，唐尋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有點燙的臉。她撐着那副笑嘻嘻的樣子，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宋遇，挑了挑眉，語氣輕佻:“我想不想，和宋同學有什麽關系？難不成……”
“那我合适嗎？”
平平靜靜的一句話，猶如石破天驚，驚起了萬丈巨浪，直接讓唐尋那輕佻的笑直直僵在了嘴角。
迎向唐尋的目光，宋遇目光澄淨，表情平靜而認真。
他說——
“我沒有在開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