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封躍将他扶穩站好,那幾人越走越遠,風裏斷斷續續傳出他們興奮的交談聲,他淡淡地瞥了那群人一眼,轉頭看施嘉。

“聽得這麽入神?”他問道,聲音裏沒什麽情緒。

男人神情如常,十分平靜,倒也沒什麽惱怒的樣子,施嘉不小心聽了滿肚子關于這人的八卦,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可轉念一想,當事人如此淡定,想來估計是之前那些人造謠中傷,圈子裏無中生有的新聞可不少,要都去信,才是傻瓜,于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聲叫了聲,“封導。”

封躍雖表面看起來平靜,心中卻十分複雜。

他對自己從前的經歷并不否認,那段時間過得确實荒唐,可也不像那群人說的那樣不堪,什麽性愛派對,睡了就給人資源,他還不至于神通廣大,爛到這種地步。

但在施嘉眼裏,恐怕都是一樣的,只因他從前做錯了一次,便永遠也洗不幹淨了。

哪怕他可以辯解,他當時也不過是為了能繼續和那群人混下去,在圈中爬得更高,才不得已和那群人同流合污。

可那又有什麽分別,他做了便是做了,對施嘉的傷害并不會因為這些理由而少去半分。

“走吧。”封躍的聲音有些低,看着對方淡然的神色只覺滿心苦澀。。

回酒店的路不算太遠,但也不算太近,兩人并肩慢慢走着,氣氛古怪僵硬,施嘉剛被人捉到聽八卦的現場,心中忐忑不安,一路上都很沉默。

他和這人并不太熟,雖然在剛才別人的對話裏,似乎兩人還有過不一樣的關系,但在他看來,只怕也是其他人胡亂揣測。

反正他已不記得從前,那些事情,都與他無關。

身後人聲漸消,路上安安靜靜,沒有針鋒相對的譏嘲和怨怼,不滿與憤恨,兩人這樣和平相處的時候,似乎很久都沒有過了。

封躍目光專注地凝注着身旁神情輕松的青年,忽覺恍然隔世,他已經記不清到底自從上次兩人和平相處到底過去了多久。

他守着清規戒律到如今,抛棄了過去的荒唐生活,一直等着他回來,他從前總是沒有等到,但等這個人終于出現在他身邊時,他卻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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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變了許多,從前圓潤柔軟的臉龐瘦了些,變得深刻,五官倒還是那樣清秀,顯出一派天真寧靜,只是眉眼間飛揚跳脫了許多。

好像并沒有背負那些沉重不堪的過往,仍是輕松自在的。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施嘉發覺對方的視線越來越無法令人忽視,擡起臉笑着問道。

“沒有,”封躍掩飾般輕咳了一聲,想到今晚拍攝的戲份,低聲道,“今晚辛苦了。”

他在劇組裏出了名的脾氣不好,就連當初俞清轉型出演他的電影《城春》,剛開始時演技也受過他的奚落,但對着他時,脾氣居然很溫和。

施嘉有些受寵若驚,拘謹地笑道,“還好。”

封躍看他語氣疏離,有些黯然,最後還是将心中想要問的話說出了口,“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夜風瑟瑟,夾雜着幾絲若有似無的桂花香氣,身旁的男人長相英俊,聲音低沉,令人着迷,施嘉心中卻警鈴大作,忽然想起剛才那些人的對話,有些疑惑地去瞧封躍。

封躍被他像是小姑娘瞧壞叔叔的眼神瞧得頗不自在,“我......”他嗓子發癢,很想裝作一副随便平常的模樣,卻始終無法掩飾那種緊張的情緒,只得幹咳一聲,半晌後才默默道,“我也是。”

施嘉胸中疑慮更甚,他上下打量了對方一遍,哂道,“封導一表人才,又不像我,何愁這些?”

對方是圈中成名已久的大導演,票房成績不錯,也捧過幾次獎杯,自然是人人都巴着的,不會像他這種無人來睬的小明星。

他語氣戲谑,封躍的心情卻更緊張了,他語氣忐忑,“我現在住雁湖山,等這部戲拍完......”

他正要将邀請的話說出口,施嘉的手機鈴聲卻忽然響起,在靜谧的夜色中顯得十分突兀。

施嘉朝他比了個抱歉的姿勢,接通了電話。

“喂。”

封躍頓時閉了口,只是臉色有些難看。

宋新耀到底還是給施嘉打了電話,問出口的話十分簡潔,“怎麽樣?”

施嘉道了句還行,宋新耀心中略松。

“那就好。”

半晌後他忽然道,“圈子裏的人很複雜,不要随便去攀關系,別人不會無緣無故對你好,你自己也多注意些,有什麽事及時聯系我。”

施嘉不着痕跡看了眼封躍,封躍眼神有些莫名,施嘉小聲笑道,“我知道的,”

他對着宋新耀全然沒了那股拘謹客氣,倒是很随便,朝那頭谑道,“你好啰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被人随便給塊糖就哄走了。”

宋新耀眉心一跳,冷笑道,“嫌我啰嗦,那以後吃了苦頭可別在我面前哭。”

施嘉笑笑,不再說話。

實際上他很享受宋新耀對他的關心,沒有人不喜歡別人的好意,尤其是他從醫院裏孤身醒來,什麽也不記得,只有宋新耀肯來身邊照顧他。

他現在所知道的一切,也都是宋新耀告訴他的,盡管現在兩人分開,他那微弱的雛鳥情節作祟,也還是依賴着對方的。

兩人沒有多聊,随便說了幾句便挂了電話。

等到了酒店,封躍自然不好再繼續談下去,他從那種刻意的疏離中察覺到什麽,只好和施嘉道別。

青年一路上都很客氣,他不知道這種客氣的态度有時候竟然也很傷人。

封躍嘴角有些苦澀,只能看着對方進屋後徑直消失的背影暗暗告誡自己現在還不必急。

他轉過身,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只是走到半道,卻在光線昏暗的廊間看見了另一個人。

俞清眼神冰寒,望着他的眼神分外冷漠。

封躍從懷裏掏出一根煙,熟練地叼在嘴邊。

他對着施嘉還會覺得歉疚,遇上俞清,只會覺得不屑。

只因他們都是一樣的爛人罷了,誰也不比誰高貴。

煙灰落在指間,他叼着煙幽幽道,“明天還有戲份,俞老師今晚還是早點休息的好。”

俞清仿若未聞,只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徑直走向施嘉那間房的方向。

“封導不也還沒睡嗎?”他随口反問。

封躍擡起下巴,冷笑一聲,“但我至少有自知之明,不像有些人。”

他臉上忽然露出一種輕蔑的神情。

那神情幾乎可使任何性格高傲的人感覺受到侮辱,可偏偏像俞清這樣高傲的人此時卻不甚在意。

他只是望了眼那扇緊閉的房門,然後回頭看着封躍,封躍也正冷冷地直視着他。

兩人間沒有誰開口,氣氛卻慢慢變得劍拔弩張。

走廊安靜得要命,好似一根針落在地毯上的聲音也可以被人清楚地聽見。

半晌後,封躍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冷哼。

這聲音似乎宣告着兩個男人之間某種幼稚可笑的比賽已經結束。

俞清停下腳步,站在離那扇緊閉的房門只有一步的距離。

對方也許已經睡下了,他不想吵醒他,但想到青年晚上是和封躍一起回來,他就不得不在意。

他的競争者近在眼前,他卻無計可施。

“俞老師,早上好。”施嘉換好戲服,出門時朝男人笑眯眯地打招呼。

對方朝他點頭,眼裏也帶出些暖意。

他兩人這幾天演對手戲的戲份比較多,施嘉最開始的演技還有點滞澀,俞清這人卻相當不錯,會帶他慢慢入戲。

施嘉可不會覺得這在圈子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尤其是對方還是成名已久的前輩,沒嫌棄他就不錯了,還能順帶拉他一把,只能感慨俞清确實是個好人。

當然,封導也是,只是他也納悶,為何這兩個好人看起來卻是互相不對付。

施嘉在休息的空隙裏忍不住問了出來,俞清的神色卻微微一變。

“你希望我和他關系很好。”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裏還捧着劇本,語氣裏有淡淡的嘲諷。

青年神色有些怔然。

俞清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裏忽然帶了點薄怒,他合上手中的東西,擡眼反問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施嘉有些忐忑,緊緊地抓着戲服的袖子,輕聲道,“我只是覺得封導也是個不錯的人。”

“他對你自然不錯,耐心十足,還會給你講戲,我可沒見過他給其他人講過。”俞清扯扯嘴角,似乎想笑,可眼裏殊無笑意。

他平時性格便有些冷,圈中人送外號“俞冰塊”,對上讓他不爽的娛記直接黑臉走人的時候都有,施嘉還從未見過對方這副模樣,忽然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他似乎因為這幾天對方的和善而太得意忘形了。

他算誰呢,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想試圖去緩和明顯不對付的導演和男主角的關系。

他有些讪讪,飛快地向面前顯然心情不算很好的男人道了歉。

“對不起。”

“你變了。”俞清看着他頭頂的發旋忽然道。

施嘉尴尬地撓臉,“人都是會變的嘛。”

“可是你讓我感覺到陌生。”俞清嘲道,“誰都可以在我面前提起他,”

他的神情變得有點奇怪。

也許很奇怪,他說,“可是你不行,施嘉。”

施嘉被男人這語氣驚了一驚,忍不住擡眼去瞧對方的神色,卻見俞清已站起身走了,不再搭理他。

劇組裏也并非全都是和睦友愛的氛圍,封躍不算是好脾氣的人,施嘉早已有所耳聞,但對方在他面前總是彬彬有禮,他便忘了對方頭上還有個封噴子的稱號。

劇組裏一個年輕的小演員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站在場內分外尴尬,小演員的經紀人不在劇組,幾個助理在封躍面前也說不上什麽話,只好憤憤地在背後罵封躍老狗比,神經病。

那小演員叫曹睿,長得不錯,面若桃李,嬌若春花,時下正流行雌雄莫辨的陰柔長相,他那張臉自然也是流行的最新款,只是演技實在不怎麽樣。

“驚訝不是幹瞪眼睛,情緒,你的情緒呢?”

封躍站在攝像機旁将劇本卷成紙筒敲着身邊的東西大聲吼道,語氣十分不耐。

再一條拍完。

“也別張鼻孔,親人死了你得傷心,流眼淚會嗎?不會,不會就用眼藥水,叫你那些助理送過來。”

又一條拍完。

“算了,你也別哭了,幹脆別做表情,就這樣木着臉,實在不行就多看看你們俞老師,別學到那副目下無塵的壞脾氣就行。”

封躍疲憊地揉揉眉心,吐槽在一旁休息的俞清,這話在外人看來倒沒什麽惡意,畢竟人人都知道俞清當年可是因為拍他的電影才拿的獎,這一句頂多算是無關痛癢的揶揄。

不遠處的俞清莫名其妙被CUE,眼神疑惑地看着被罵到灰頭土臉幾乎快要哭出來的曹睿,對方正向他走來,想請教他怎麽演好這段戲。

施嘉笑得肚子痛,他也坐在攝像機這邊,對封躍道,“封導你好毒舌,人家小曹寶寶的眼睛都紅了。”

封躍罵累了,端起茶杯在攝像機前喝水,有些暴躁地對其他人揮手說先把後面的戲份拍了。

旁邊幾個坐在攝像機前的人也是面色古怪,忍住憋笑。

小曹寶寶是施嘉私底下給人取的外號,只有封躍和周圍幾個人知道。

因曹睿演戲很喜歡瞪眼睛嘟嘴巴,偏偏對方長得又一團孩氣,才十八歲,于是施嘉幹脆叫他小曹寶寶。

聽起來很像滿含惡意的小草包。

施嘉聽過這人的八卦,似乎是某個投資人塞進來的,有點背景,本身是選秀出身的偶像,實力嘛,除去粉絲濾鏡的話,很是慘不忍睹。

不過人家有粉絲,投資人也正是被對方經紀人說的粉絲的宣傳能力所打動。

封躍心情煩躁,嘲道,“我的眼睛也紅,怎麽沒人可憐我。”

這雙眼卻是看多了垃圾演戲氣紅的,也不知道這麽個玩意兒是哪裏被制片看上,非要塞進來,公司也不花點心思提前報點表演班培訓學習一下。

圈中如今這樣的偶像并不少,出道後到處上綜藝節目,出些修圖完美的寫真照,高度修音後的商業唱片,在舞臺上跳跳舞唱唱歌,仿佛流水線商品,似乎輕而易舉地紅了一大片,但是拍電影不是上綜藝,對粉絲咧嘴笑笑就行。

封躍頭大如鬥,偏偏制片要求無法拒絕,只好捏着鼻子硬忍了。

本來以為十天過去,對方好歹會有些長進,可曹睿的演技實在令人驚奇,十來天裏毫無進步,封躍看着笑得東倒西歪的施嘉,有些無奈地捏捏眉心。

對方願意在戲下找他,照理說他應該很開心,但不知道為何,施嘉表現得這樣毫無芥蒂又讓他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從口袋裏掏出根煙,施嘉則站起身撐撐懶腰說去其他地方走一走,他下午才有戲份,本來可以不用來的,但他又覺得無聊,幹脆跑來了。

只是沒走多久,便被人在半道上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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