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施嘉并沒将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回去很快便睡着了,那段經歷好像一個夢。

他在第二天去了公司報道,光線的大樓位于常海市內最繁華的街道之一,冰冷堅硬的玻璃外牆閃爍着迷離的冷光,大樓高聳,巍然淩厲。

他穿着簡單,與其他進出大樓的時尚男女比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時常出現在鏡頭中的藝人,反倒像是附近飲料店裏來送外賣的。

路上幾個人偷偷打量着他,還有人神色戒備,皺着眉問他是誰,來這裏幹什麽。

有個在公司待的時間久的三線,認出了他,眼神有些驚愕,随即又有些不屑地皺眉,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電梯到了,門打開,從裏面跑出來一個身材矮胖的女生,約莫二十幾歲,站在大廳裏東張西望,看見他時忽然朝這邊揮手,飛快地朝這邊跑來。

“诶,施哥,是你吧,我是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杜萌,公司新派給你的助理。”

她領着施嘉重新上樓,一路作着自我介紹。

施嘉這才知道公司如今正希望宋新耀今後的工作重心放在高原弈身上,施嘉這邊的事情盡量讓面前這個小助理來負責。

她在電梯內低着頭,有些羞澀道,“我已經轉正了,美玲姐說如果我做得好,之後就可以升執行經紀,單獨帶藝人了。”

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施嘉嗯了一聲,他們去辦公室拿資料。

小助理笑道,“因為節目錄制時間和屈曉豔的那個品牌活動撞期了,所以想問問你的意見,你如果能參加的話,我這邊就盡快回複節目組那邊,《暢所欲言》的收視率挺好的,每期都會來幾個大腕,據說這一期他們想請林森郁。”

說罷一臉激動,“我高中室友當年買了他的海報放在床邊,每天就靠它激勵自己努力學習,考上華大。”

“林森郁是華大畢業的?”施嘉問。

華大是全國最好的學府之一,圈內藝人表面上看着雖個個都精神漂亮,可大部分其實文化水平并不高,林森郁要真是華大學生,那也是這裏面相當厲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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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助理失笑,“他是加百利音樂學院畢業的,華大著名的是理工科,他一搞音樂的,怎麽會去那裏。”

加百利音樂學院卻是全世界最頂尖的音樂學府之一。

“那你室友呢,最後考上了嗎?”施嘉好奇地問。

他其實并不知道林森郁是誰,也無法将這個名字和昨晚遇上的那個異常美麗的青年聯系在一起。

小助理面色微紅,低着頭道,“她最後去了離華大五千公裏的職業技術學院。”

施嘉垂着眼,幽幽道,“你那個朋友是你自己嗎?”

小助理連忙搖頭否認,“不不不,我離華大更近一點兒。”

施嘉驚訝地望着她。

小助理面色更紅了,低頭羞澀道,“念的是離華大五百多公裏的郵電大學。”

施嘉看她一臉不好意思,忍俊不禁,“比我好多了,我是社會大學畢業的。”

小助理面上微訝,施嘉彎起眼睛,道,“還沒正式自我介紹,我是施嘉,以後合作愉快。”

他伸出只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沒戴什麽誇張時尚的飾品,卻非常幹淨漂亮。

小助理遲疑着握了上去,半晌後也眯起眼睛朝他笑道,“我叫杜萌,以後合作愉快。”

她對這個初次見面的年輕人相當有好感,并且對今後的共事充滿了期待。

兩人去辦公室拿完資料,施嘉便準備回去,他站在電梯門口等着,裏面正好出來一個年輕人,對方一見他,面色一松,笑道,“還好你沒走,秦總正要找你呢。”

施嘉想起上次吃飯發生的事情,面色微變。

莫非俞清之前說不是故意唬他的。

秦總看起來寬宏大量,實際上卻是個小肚雞腸愛計較的人,亦或是那天的殺青宴回去後,容小姐心中實在委屈,回來在大老板耳邊吹了吹枕頭風,大告了他一狀。

真是好大的冤枉,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點惹到那位小姐,也不知道那天的美男就是公司的大老板。

施嘉心內腹诽着,一路老實地跟在那個助理模樣的人身後進了電梯,看着離頂樓越來越近,心情越加忐忑複雜。

年輕人見他一臉苦相,忍不住笑道,“沒什麽大事,你不用緊張。”

半晌後,他笑得有些奇怪,“秦總不會怎麽你的,也許只是找你敘敘舊。”

這人這麽一說,施嘉心情更不安了,他可不知道自己和大老板還有什麽舊可敘。

他耷拉着腦袋,跟在那人走到這層樓裏唯一的辦公室外,眼見着面前的年輕人恭敬地在門口敲了幾下。

“秦總,是我,崔淵。”他垂眼對裏面的人輕聲道。

辦公室內的男人頓了頓,然後問,“人帶來了嗎?”

崔淵看了施嘉一眼,答了聲來了。

秦兆顏在裏面淡淡道,“那你下去吧。”

崔淵轉身朝施嘉笑了笑,神色有點複雜,他重新回了電梯,施嘉則苦哈哈地站在門口。

“進來吧。”大老板聲音輕松,聽起來不像是心情不好要專門找人麻煩的樣子。

施嘉推門進去,只見男人正坐在電腦前看文件,聽到他進門的聲音,擡起頭朝他微哂道,“怎麽怕成這樣?”

見施嘉仍舊局促地站在門口,秦兆顏擡擡下巴,對他道,“找個地方坐。”

說罷,又低下頭去看文件。

施嘉慢吞吞蹭到一張白色沙發邊坐下,明明屁股底下的觸感非常舒适柔軟,他卻如坐針氈,渾身不安。

房間裝潢考究,處處透露着主人不俗的品味,他甚至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優雅馥郁,秦兆顏将鋼筆輕輕合上,從那一堆文件中擡起頭笑道,“最近還好嗎?”

咦,莫非還真是敘舊。

施嘉轉過頭看他,一臉訝異。

秦兆顏兩只手交叉,置于桌上,藍寶石袖扣發出動人的光澤,那一截露出來的手腕異常性感。

他穿着一件淺灰色的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茍,比起穿着随便的施嘉,對方看起來更像是公司裏光彩照人無懈可擊的大明星。

他的眼神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對方,從蒼白瘦削的面頰移到纖細的脖頸,一路至T恤領口處那微微凸起的鎖骨,淺茶色的瞳仁漸漸加深,喉結微微動了動。

施嘉摸摸鼻子,“還好。”

“車禍的事情宋新耀已經跟我說了,”秦兆顏微微沉吟,“除了失憶,還有其他的問題嗎?我認識一位古醫生,是這方面的專家,你如果需要,可以聯系他重新替你檢查。”

施嘉搖頭,“除了腦袋還是想不起來,其他地方都很正常。”

“那就好,”秦兆顏忽然換了個話題,“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果然不是單純的敘舊,施嘉心想。

秦兆顏微笑道,“還有一年半就要滿合約期了,要和公司續約嗎?”

大老板日理萬機,施嘉這種十八線的合約續簽怎麽也用不上對方親自來垂詢,這實在太大材小用了些。

施嘉不明所以,他雖暫時沒有要換工作的打算,也覺得拍戲挺有意思的,可之後的事情誰說得準,他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年半後還能興致盎然地在這個五光十色的圈子裏打轉,和這群人耐心周旋。

拖泥帶水,不幹不脆,人人都戴着張模糊不清的假面,說着言不由衷的話。

他坐直身體,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對大老板笑道,“這幾年多虧秦總和公司的栽培,我才能有現在,合約的事情還有一年半,暫時還沒想那麽多,不急。”

“不急嗎?”秦兆顏神情似笑非笑,“那天看你和俞清的關系還不錯,他沒有邀請你去他的公司嗎?”

他的笑容有些奇異,輕笑着道,“還有封躍,我聽說他好像向章導的新戲裏推薦了你,怎麽,想換個東家?”

施嘉心中不由得暗暗一驚。

俞清那晚的話他自認為問得隐秘,除了旁人應該再無人知道才是,對方是怎麽清楚的,至于封躍的推薦。

他垂着眼,自嘲道,“我自己什麽水平心裏清楚,封導太擡舉我了,章導的新戲,”他本來想說自己哪裏夠得上,卻見秦兆顏目光深沉,問道,“你很想去?”

“啊?”施嘉有些訝異。

秦兆顏忽然側過頭,沒有看施嘉,而是看向另一邊,語氣奇怪,“你想去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章導如今已五十多,他成名早,運氣和才華都不缺,國內外那些赫赫有名的獎杯早就捧到手軟,兜售情懷賺人眼淚的文藝片他拍過,節奏緊湊劇情精彩的商業片他也拍過,一個叫好,一個叫座。

這樣的導演不僅觀衆吹捧,資本自然也很喜歡,沒名氣的演員要上他的戲并不容易,至少演技或是其他要能入他的法眼。

可在秦兆顏口中說起來好像是下館子上菜一般輕松簡單。

施嘉抿起唇。

他忽然忘記一件事,對方确實有底氣這麽說。

他們這些演員像是蘿蔔白菜那般任那些導演投資人挑選的時候,這些導演不也是在任人挑選嗎?

眼前的男人身後是國內幾大影視巨頭之一的光線,自然是可以高高在上,俯視他們的存在。

在那個厮殺角逐的棋盤裏,施嘉和章導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甚至有時候,他連入場與人競争的資格都沒有。

施嘉沉默良久,秦兆顏忽然輕笑道,“這樣的關系很正常,”

他站起來,走到施嘉面前,“畢竟你以前也做過。”

見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露出驚愕難當的神色,秦兆顏的臉上忽然帶了點惡意。

“很驚訝嗎?我是你進圈後的第一個男人。”

說不定也是他人生裏的第一個男人,想到當年對方在床上的生澀表現,秦兆顏的眼神不由得愈加深沉。

對方剛才的話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靂,瞬間從施嘉的天靈蓋直直劈到腳趾尖,震得他渾身發麻,心中哆嗦,那幾乎從不裝事的腦袋瓜也被崩得七零八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緒。

他從未想過這具身體之前還與公司的大老板扯上過關系,并且若是他沒看錯,大老板眼下看起來似乎還有那麽點回味的意思,如今是想找他再來個二次交易。

明明對方不是正在和容雪交往嗎?

“不,”施嘉忽然找回了自己的語言能力,他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不......不用了。”

難以置信,他曾經竟擁有面前這麽一條粗壯結實的大腿,那自己如今這副衰樣, 他不禁猜測,莫非是原來的自己作天作地,才作成這副倒黴模樣。

秦兆顏看他臉上驚疑不定的神色,忍不住彎下腰對他微微一笑,“為什麽?難道封躍比我要好嗎?他許諾了你什麽,我也可以。”

他雖然面上帶着笑,可臉上的神色卻逐漸變得冰冷,那張英俊白皙的臉上漸漸有了些森然的意味。

施嘉忍不住感到些許莫名的寒意,他将脖子悄悄往後縮了縮,幹笑道,“呵呵,封導?我和他也不熟呀。”

封躍雖然提議過,可那晚不是被他當場拒絕了嗎?

施嘉可不認為面前的男人連那晚的事情都清楚,對方又沒在他身上安竊聽器。

“不關封躍的事,那是俞清嗎?”秦兆顏直起身冷聲道。

施嘉臉色古怪,撓了撓臉,半晌後默默道,“俞老師?那不是更遠了嗎?”

他裝得這樣坦誠自然,秦兆顏幾乎無法辨別對方到底是在裝傻,還是失憶後真的已經和那兩個人毫無瓜葛。

幾個人不是在一個劇組裏嗎。

他仔細地觀察着青年的神色。

青年耳朵微紅,面色尴尬,身體不安地扭動着,好似屁股底下生了根釘子,“我可不敢這麽往臉上貼金,俞老師和封導知道,我可真沒臉了。”他有些想要捂着臉,一臉不自在,苦哈哈道,“秦總,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秦兆顏看了他半晌,而後站起身輕笑道,“好吧,不逗你了。”

施嘉頓時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秦兆顏看着他淡淡道,“你以前可比現在好騙多了。”

施嘉摸摸鼻子,“就算是傻瓜,跟頭跌多了也會學着變聰明嘛。”

秦兆顏輕嘲道,“是嗎。”

施嘉嘿嘿一笑。

“沒什麽事了,你走吧。”秦兆顏看他實在坐立難安,終于大發慈悲饒了他一馬。

施嘉頓時如釋重負一般,飛快地起身準備出門。

只是人剛走到門口,秦兆顏便意有所指道,“圈子裏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角色,可沒有什麽慈善家。”

施嘉背對着他,語氣輕松,“我知道,”他低着頭,看着近在咫尺的門把手,笑嘻嘻道,“賣身的話,當然還是找熟人比較好。”

趁秦兆顏還在訝異的當口,他腳步輕快地跑出了門。

秦兆顏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又重新坐回了原來的座位上。

原本老實聽話的青年變成如今這副滑不溜丢的小兔子,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他望着窗外的皚皚白雲,忽然輕笑道,“以後總有機會逮住你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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