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生

1959年,夏。

一道電光劃破了整個天空,接着是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驚動了整個大禹村。

林老太忙放下手中編了一半的竹筐,朝門口跑去,仰頭看天空,又是一道閃電,似一條長龍,奔騰而來。

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的砸落,在地上濺開,很快院子裏就積了一灘灘水窪。

老林家其他人也都跑了出來,都擠在堂屋的廊下,幾個小子撒歡似的在院子裏瘋跑,“奶,下雨了。”仰着臉看天,被雨點砸的睜不開眼睛。

林老太眉眼舒展開,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地裏的莊稼正缺一場大雨,今年能少餓死些人了。”

自從過了年,還沒有下過一場雨,地裏幹旱,莊稼缺水,全靠一桶桶的從河裏提水澆灌,可這些水遠遠抵不上莊稼的需求。

林老爺子滿臉皺紋的臉也舒展開來,“久旱逢甘霖,地裏的作物也能多點産量,大禹村總能過下去了。”

林老太跟着笑:“可不是。”

這兩年不好過,又縫上大旱,糧食減産,去年有些地方甚至顆粒無收,大禹村背山靠水,河裏總還有水,多給糧食澆水,總能收成一點。今年,眼見着河裏的水線越來越低,再聽到別的縣裏缺水少糧,餓死了不少人,讓人心慌。

三個孩子撒歡瘋跑,聽到院子外有小孩動靜,直接跑了出去。

林老太知道他們跑不遠,也沒吵罵,這兩個月裏,沒見過一滴雨,別說是孩子了,連她看到這麽稀罕的大雨,都想在水裏走一圈了。

看到老二家媳婦挺着肚子看雨,道:“煙兒,你這就要生了,別讓着雷驚了肚子。”

虞煙抿唇笑,“孩子也歡喜,在肚子裏蹬腿呢,娘,您摸摸。”

家裏五六年沒有添丁,林老太此時又高興,将手放在二兒媳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下一刻,肚子上鼓了一個小包,正好頂着林老太的手,“奶的乖孫喲,也是有福氣的,還沒有出生,就下了場大雨,今年餓不着肚子咯。”

“能生在咱家,有您和爹疼他,就是他的福氣。”虞煙說着,突然哎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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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太正摸着她肚子,裏面的孩子似乎覺得在跟他玩,一腳一腳的踹個不停,已經足月的孩子,力氣可不小,虞煙結結實實的被踢疼了。

林老太也跟着哎呦了一聲,“這小子力氣真大,快別踢了。煙兒回屋躺會兒,家裏的這點事也不需要你。”

虞煙确實覺得有些受不住,也就不推辭,“娘,那我回去了。”

林老太也回屋将沒有編完的竹筐拿出來,就在廊下編,聽着這雨聲,心裏踏實。

林老頭将煙杆子敲了敲,一口一口的吸着,也是看着大雨。

直到晚上,這場雨還在下,晚上為了省油燈,天還沒擦黑就開始吃了,野菜粥配着玉米餅。

一鍋綠湯,飄着野菜葉子,底下零星的有幾塊紅薯,壯勞力一碗野菜粥裏分兩塊紅薯再配一塊玉米餅,小孩子的碗裏是一小塊紅薯,搭配上半塊玉米餅。

林清岳摸了摸半飽的肚子,“奶,你幫我把褲子收收腰吧。”

虞煙看了一眼他褲子,用手試試,“不是正好嗎?”

林清岳哎了一聲,“娘,你不懂。我這餓得不得勁,緊緊褲子就不餓了。奶,你要是不給我縫也行,多給我一口玉米餅吧。”

林老太翻了個白眼,“貧嘴,咱家一天三頓飯就不錯了。我還想讓你給我一口紅薯餅。”話是這麽說,還是拿了一塊玉米餅,掰成四半,給四個孩子一人分了一塊,“餓得慌就多喝水。”

玉米餅拉嗓子,吃一口幹的要喝幾口野菜湯送下去,即便這樣的飯,在整個縣裏都是好的。

別的村裏,在這青黃不接的時節裏,都是斷糧的了,只能摘野菜挖樹根。

也是大禹村在開公共食堂的日子裏,沒有敞開肚皮大吃大喝,在別村殺豬宰羊頓頓肉的時候,大禹村依舊是玉米餅子紅薯飯,當時村民沒少說酸話,堵在人民公社的房子前鬧着要吃紅燒肉,還是林老爺子搬着椅子端着□□在人民公社的大門前坐了三天,将一幹想要殺豬宰雞宰羊的村民吓了回去。

後來,林家老二林伯琰領着村裏的老獵手在山上獵了一頭野豬和一窩野雞,讓村裏人吃了紅燒肉,啃了大骨頭,大家才消停。

但去山上打獵極兇險的,幾個人發現野豬蹤跡後掉頭就逃,結果還是被盯上了,他們跑不過被逼上一棵大樹,野豬就在底下撞樹,成人合抱的梧桐樹都要被撞翻了,最後關頭,林伯琰打中了野豬的眼睛,野豬成了瞎子,幾個人一鼓作氣将野豬割了喉。

可大家也都受了傷見了血。

聽說山上還有野狼呢,但凡日子好過,誰也不願意往山裏深處走!

林清岳呲着牙笑,“奶,你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奶,今天雨大,興許大運河的水會漫過來,大運河裏可是養了魚的,我明天給爺奶摸魚吃。”

老大家的三個孩子也紛紛說道:“謝謝奶。”

林老頭放下筷子,又抽起了旱煙,“就屬你能。”

林清岳一拍胸脯,“可不是,要不是我,奶會分餅子吃?”

林清川吃了紅薯餅,瞥着林清岳,“你這麽高,還想摸魚?別被魚拖走了。”

林清川是老大家的,也是林家長孫,如今12歲,已經是個幹事利索的大小夥子了,上工能都拿六公分的。林清岳是老二家的,算上虛歲也才6歲,在家屬他最小。

林清岳笑嘻嘻,“我被魚拖走,你得拉着,我能丢,咱爺奶的魚能丢嗎?”

飯後,小子們把上衣一脫,又跑到院子裏玩了,美名其曰,趁着天沒黑透,找點蚯蚓喂雞,他們晚上可沒有空手回來,用罐子裝了一大罐蚯蚓呢,再加上大人都高興,林清岳才開口要了餅子吃。

女人們收拾碗筷,收拾起來也簡單,碗都幹淨的跟舔過一樣,沒一點東西,用水沖一下就好了。

虞煙要收拾,趙慧芳趕緊攔着,“煙兒你歇着,眼瞅着就要生了,這點活兒用不着你。”

虞煙笑,“嫂子,我這肚子就是看着大,幹點活不礙事。”

林老太背着手:“慧芳,給煙兒卧個糖水雞蛋,她這肚子,估摸着這兩天該發動了。煙兒,孩子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你把東西提前收拾好。”

林家攢的雞蛋,除了換點針頭線腦的,其他的都給孩子孕婦補身體。

所以林家的女人都結實,孩子都健康。

這是老傳統了。

“娘,都準備好了,麻煩娘和嫂子了。”虞煙手裏的碗筷被趙慧芳奪了過去,她心中感激,婆婆仁慈,妯娌和睦,能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都是有福的。

趙慧芳手腳麻利端走碗筷,爽利的說道:“煙兒就是這點不好,一家人客氣啥。”

男人們坐在堂屋裏讨論着地裏的糧食。

林老頭問地裏的情況。

林伯越眉眼舒展的靠在椅背上,“今天去田裏看了,地裏的糧食都喝飽了水,這一回,麥子抽穗絕對翻一翻。雖還比不上前些年,比着去年,也能豐收。”

林伯琰道:“山上的野菜菌子也能多産些,吃不完的曬幹留着,都能裹肚子,總歸餓不死。也是我們依山傍水,肯幹都有口吃的,城裏人才最難過。我給英子送紅薯的時候,縣裏到處都是乞丐,樹皮都被剝幹淨了。”

大禹村種着田,守着山,能剖到食物,城裏人吃供應量,如今缺糧嚴重,城裏人拿着糧本也難買到糧食。

林老爺子敲了敲煙杆,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煙,眉毛都鎖在了一起。

林伯琰看向林老爺子:“現在黑市的價格又漲了,爹,這個時候,手中有糧比錢強。”

林伯越仰頭看外面的大雨,“麥子大概還有一個半月的光景收割,麥子收上來,糧食就不缺了,糧價也就降下來了。咱家的糧食,省一省也餓不死。”

農村人攢錢不容易,誰也不舍得拿錢去買天價糧。

林老爺子‘嗯’了一聲,贊同林伯越的話。

買不買糧食,到時候再看,這事情就這麽定了。

夜裏,聽到老妻嘿嘿嘿的傻笑,林老爺子煩的不行,上手推人,“桂枝,醒醒。”

林老太迷迷糊糊的醒來,黑燈瞎火的也看不到人,不過也習慣了,她意識到自己被驚了美夢,抱怨道:“幹啥?我正做美夢呢。”

林老爺子眼角跳了跳,“你做美夢,笑一聲就行了,這麽嘿嘿嘿的笑個不停,滲人不說,還讓我睡不。”

晚上的飯吃不飽,半夜醒來,顯得肚子更是空落落的餓得慌。

林老太閉上眼睛回味,“你知道我做了啥夢不,要是你,你也得笑不停。我夢到門口的大河下滿了,我正在河邊洗衣服,一個小童女從天降落,我一伸手,正好落在我懷裏,從小童女衣兜裏骨碌碌的掉了三條大黃魚,正好掉在大河裏,我抱着小童女把手往河裏一撈,一條金澄澄的大黃魚喲。”

林老爺子無語,“可真是白日做夢。”

“我這是黑夜做夢,那小娃娃可真漂亮,還是從觀音坐下飛下來的小童女喲,就是我沒敢瞅觀音娘娘。你說,我要是有這麽一個孫女……”說完,林老太激動的一拍床,“老二家的不就是這兩天生嗎?咱們家都多少年沒添新丁了,咋這個時候懷孕了?該不會是觀音坐下的小童女吧,那我們老林家可有福氣咯。”

“你這越說越沒譜了,趕緊睡吧,我這半夜都沒睡好。”林老頭背過身準備繼續睡,外頭還在下雨,涼快得很,睡覺也讓人舒服。

林老太越想越覺得對,推了推林老頭,“老二媳婦的肚子尖,我一直覺得是個小子,興許真是個丫頭。今天還下了雨,肯定就是這丫頭帶來的福氣。”

林老太越想越美,都想起床去問問老二媳婦,現在想不想生孩子。

正想着,外頭傳來了砰砰砰的急促敲門聲,以及二兒子驚慌的聲音,“娘,娘,娘,煙兒要生了,您快來看看。”

林老太騰的一下子坐了起來,她剛做夢,二兒媳就要生了,這說明了什麽?

“觀音娘娘送童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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