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驚擾河岸,(3407字)
事情發生得突然,我只好下意識地抓緊了缰繩,以免被發狂的戰馬颠下去。
“壓低身子,保持平衡……”
腦海中浮現出鳳旭揚教我騎馬時的話語。
“……放松,讓身體适應馬匹肌肉的運動……”
攥着缰繩的手心已經緊張得出汗,但是……
不能輸!
征服它!征服它!征服它!!我的身體每個細胞都在叫嚣着。
我的驕傲,不允許我輸給一匹馬。
座下的馬還在瘋跑,我壓抑住心中的恐慌。握緊了缰繩,讓伏下的身子慢慢坐正。邊疆的風吹得我有些睜不開眼。漆黑的長發像旗幟一樣散開,飄舞。
一瞬間,我突然無比相信自己能做到。
握缰繩的手一用勁,戰馬長嘶一聲站了起來。我反手繞住缰繩,穩穩地在馬鞍上坐定。慢慢地,馬兒終于安靜了下來。
我緩緩挺直了背脊,擡起頭。
一瞬間,軍營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個坐在馬背上,猶如天神一般的女孩。漆黑的長發随風起舞,一雙灰色的眼眸瑰麗閃耀。縱使狼狽不堪,神色卻無一絲慌亂,反而從容淡定得近乎可怕。那稚嫩的身體,蓬發出一股攝人的尊貴,神聖,不容侵犯。
“……衆将聽命,此女乃吾濡親王貴賓,從今起,以待吾之禮待彼。如有輕慢者,軍法處置!”濡親王字字铿锵。顯然是用了內力,震得塵土四散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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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們将手握拳,高舉過頭頂,做出效忠的姿勢。
不知是誰先喊出了“誓死效忠濡親王!誓死保護小姐!”
将士們頓時一呼百應。吼聲響徹了天際。
鳳旭揚看向馬上的鳳兒,一顆心百折千回。
“……小姐,你剛才把小晴我吓死了。”為了便于照料,我要求與小荷,小晴同住一個營帳。一進營帳,小晴這個小喇叭就在我耳邊念叨上了。
“……小姐,小荷為你上藥。”小荷吓得不輕,整張臉都變得慘白,強忍着眼淚過來為我上藥。
之前沒發覺,經小荷這麽一說,才覺得手上火辣辣地疼。一翻過來,手心早已血肉模糊。
小荷倒吸了口氣,臉色剎時又難看了幾分。看着她努力抑制着顫抖的身體,心裏的一角忍不住酸了起來。
“……我會變強。有一天,強到可以不再受傷。”
話一出口,小荷的淚不可遏止地掉了下來,落在我的皮膚上,灼燒一般。我知道她在心疼我,但是,她知道,她什麽也不能說。
“路是我選的,無論以後多苦多累,我都是一定要走下去的。”我淡淡地說,伸手拭去了她臉頰的淚,“但是,我希望,無論走到哪裏,你們都能陪着我。有你們在我身邊,我覺得很幸福……”
一滴,一滴。小荷不停地擦着落下的淚,卻越落越多。直到小晴‘哇’地一聲撲進我懷裏時,小荷一擡頭。三個人面面相觑,終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當晚,虎子便獨自一人來到了我帳中,他上身赤膊,背上負了荊條,顯然是來請罪的。
“……虎子哥,你這麽晚來找鳳兒是作甚?為什麽要這副模樣?”我蜷在椅子上,見他看着我,便回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小姐……虎子是來請罪的。”他說罷,低下了頭,雙膝‘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
“……哦?虎子哥有什麽罪?要向鳳兒來請?”見他下跪,我也不攔。接過小荷遞過的茶,抿唇淺嘗了一口。
“是奴才的錯!奴才一己之私。奴才不服世家少爺和小姐……”虎子擡頭看了我一眼,見我并不言語,一心喝着茶,繼而說道,“奴才不服……世家少爺和小姐……把進軍營當玩樂……所以,所以……私下怨恨,所以……在進軍營時……給了小姐的馬一鞭……”
他說到這,頭已經埋到了胸口,聲音顫巍巍的,似是十分害怕的模樣。
“原來是你這個壞胚子幹的!”
小晴聽到虎子說的話後,氣得揚手就是一巴掌,虎子也沒躲,臉上剎時多了一片血紅。
“我們家小姐何時虧待過你了!你個不長眼的!竟然!……”
眼見小晴揚手要打第二掌時,我示意小荷攔住她。
我看着虎子,只說了兩句不淡不鹹的話便放了他。小晴對此甚是不滿,氣得直跺腳。小荷知道我定是心中另有盤算,也不做聲,只是用眼神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嘆了口氣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在軍營,我們人生地不熟,犯不着一進來就跟人家結怨。”
“小姐!您就是太心軟了!現在是您沒什麽事,要是有個什麽閃失,您讓奴婢怎麽和尹公子交待啊!”小晴顯是氣不過,拿着被子出氣,不停地擰。
聽她提到尹安,我的心咯嗒了一下。
不知道這幾天他過得怎麽樣。吃得飽不飽,睡得好不好……
“……小姐。小荷知道您心裏有自個的打算,但是請您萬事保重……”小荷微一沉吟說道,“畢竟,尹公子,還盼着小姐平平安安地回去呢……”
我旦笑不語。
小荷說的對。我心中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經過這幾天和士兵的接觸,不難看出,濡親王治軍相當嚴謹,軍中可以說是到了軍令如山的地步。而濡親王本人在軍中,更是像神一樣神聖不可侵犯的人物。提到濡親王,幾乎每一位将士臉上都會帶着景仰、尊重的神情。
虎子雖然是因為機緣巧合才參的軍,但濡親王對他有救命之恩,加之虎子他對濡親王敬重有佳,馬首是瞻。先不說虎子自被安排來照顧我以來,在路上屢次出言不敬,就單單是那在進軍營時的惡意一鞭……以一個與我素不相識的小兵來說,他何苦這樣為難我?難道只是因為我是一個世家小姐?……
原本我也只是猜測。可今天濡親王當着衆将士說的那番話,和虎子後來親自來請罪這一行為,讓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一路的羞辱也好。那惡意一鞭也好。怕都是濡親王為了考驗我而特意安排的。
而虎子這人既然能被濡親王安排來刺探我,看來必是濡親王親信之人。
只是……濡親王,他究竟意欲何為?
翌日,我與鳳旭揚一同來到了濡親王的營帳。
此時,帳中除了濡親王,還有另外兩名男子。
我與鳳旭揚向濡親王請了安,他微一拂手,算是見了禮。
“旭揚,鳳兒,這是王吳華王副将。”
“見過王副将。”
“少爺,小姐莫要客氣。我王某是一介武夫,幸得将軍擡愛。從今以後,你們跟着我習武,叫我一聲王師傅便可。”
“王師傅。”我與鳳旭揚行完了禮,便站直了身子。
我看着眼前的王吳華,約摸三十歲的年紀,身着鐵甲,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劍柄上。打從進門,他似乎就一直微笑着。然而,那親切和藹的臉上卻硬生生生出一條醜陋猙獰的疤,疤痕從左眼下方一直延伸到嘴角,使和藹的臉上無故平添了一份蕭殺之氣。
“……旭揚,鳳兒,從此以後你們便跟着王副将好好習武。不得有半點馬虎、懈怠。”
“(孩兒)鳳兒知道了。”
“……好,你們就随王副将一起下去吧。”
“是!”
出營前,我擡眼瞥了一眼濡親王身邊的男子。
男子約摸二十多歲的模樣,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袍,衣服質地華順發亮,長袍的袖口和擺尾處,用金線繡了邊。男子冠發的玉飾及腳底的軟靴也都鑲了金絲。哪一件都不是凡品。
男子從我和旭揚進門就沒有支過一聲,只是安靜地坐着。他側對着我,我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他如玉的淡定氣質,卻給了人一種過目難忘的感覺。
這樣一位非富即貴的男子出現在這邊疆的軍營,簡直匪夷所思。
我揣測着心裏的想法,快步跟着鳳旭揚和王副将走出了濡親王的營帳。
“……就是她嗎……”
我走後,那玉一般的人開口問道。也不擡頭看濡親王,只是低頭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無殇……”濡親王喚道,“你看那孩子……”
被喚作無殇的男子依舊低着頭,看着杯中茶水泛起的陣陣漣漪,嘴角隐隐勾起一抹微笑。
“……只有試過了,才能知道……”
濡親王将手背到背後。尹鳳。鳳紫。一出生便被譽為‘天命之女’的皇女。如今,卻是皇兄唯一尚在人間的子嗣……
如果,這個孩子也不行的話。那麽,皇兄的江山,這個國家……
濡親王想着,轉身走向桌前,看着一封封來自國都的快件,眉頭不禁皺了起來。然而,此時的濡親王卻沒有看見,在那名名為無殇的男子臉上,波開了一個罕見的燦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