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逃
當晚霞溫柔的光如如藤蔓般爬上牆頭時,飼養員們收貓的時間到了。穿着藍色防護服的飼養員們,四散開來,慢慢走着,拖長嗓音吆喝,上上下下都要關注,沒準哪個小草叢裏就藏着一只黑白團子。
小小的一只,沉沉睡着。細碎的草葉揉粹着霞光柔柔,像是在海苔粉裏打了個滾的糯米團子,軟軟的。
葉滿歌很乖,她從不需飼養員費心去找。往往飼養員推開厚重的鐵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乖乖巧巧蹲坐在臺階上的“小毛毯”。
但是今天,葉滿歌頭緊緊貼着牆壁,懷裏抱着一顆大大的竹筍,來尋的腳步一聲聲近了,她卻像個留戀外面風光的頑劣孩子遲遲不肯歸家。
“晚安,竹筍先生。”她的唇緊緊貼着筍身以傳遞自己的心聲。
“天還沒黑呢”牆壁那頭的聲音懶洋洋的,輕輕上揚的語調透着一股漫不經心的味道。
葉滿歌悶着嗓子應了一聲,轉身拽着草葉往坡頂爬時,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聲。她扭頭去看,小小的排水口伸過來一截枯樹枝,洞口前的地上畫着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最後一點天光被如墨的黑夜擠到牆角,葉滿歌嘴角的弧度如那個笑臉一般久久不落,耳畔是一聲低語,“明天見。”
葉滿歌伏在奶媽肩上沉沉睡去,懷裏還緊緊抱着那個誰也拽不動的大竹筍。
m市某醫院
伏在病床前的女人猝然驚醒,額頭被冷汗浸濕,她目光中猶帶幾分驚魂未定之色,在看到病床上睡顏恬靜的年輕女孩時,心中的倉惶才逐漸退卻。
葉蕙輕輕來撩開女孩額間垂落的碎發,指尖的溫熱觸感讓她心頭微顫,眼眶禁不住濕潤起來。
李宏書提着餐盒走進病房時便看見未婚妻幾欲落淚的一幕,握着門把的手緊了緊,喉間溢出一聲低不可及的嘆息,走了進去。
他放下餐盒,輕聲道:“阿蕙,吃點東西吧。”
葉蕙點點頭,即使食不知味,她強迫自己将飯菜吃了個幹淨。這些年來唯有她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如今女兒成了這幅模樣,她更需要堅強。
這些年都咬牙過來了,沒道理在這個時候洩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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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蕙放下餐盒,看向李宏書,“老李,你看滿歌這個情況,我實在是沒有心情做其他的事情,咱們的婚禮是不是先推遲一下?”
病房裏沒有開燈,只有一盞暖黃的床頭小燈亮着,李宏書靜靜看着光影中女人堅毅的面龐。若非仔細分辨尚能看出她眼底未褪的紅意,就仿佛那一閃而過的脆弱只是他的錯覺。
葉蕙比他小七歲,卻也不年輕了,早年凄苦的生活讓她眼角的紋路更為明顯一些。但當初她吸引他的自始至終是骨子裏那份堅韌,風雨都壓不彎的脊梁。
此刻她嘴上雖說着詢問的話語氣裏卻是肯定的,相識多年,李宏書又如何摸不透葉蕙的這份心思。
事實上,葉蕙不說,他也有這個打算。
李宏書承認自己對葉滿歌沒有太大的好感,不是因為她是葉蕙的女兒。他只是看不慣女孩的行事作風,投機取巧,過于世俗。李宏書從葉滿歌身上看不到半點她母親的影子。
但是深究起來他也算得上是葉滿歌半個長輩,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對這個女孩子的安危漠不關心。
這是責任,無關喜惡。
兩人達成共識,李宏書和葉蕙商量給葉滿歌轉院的事情,“我和那家醫院的院長有點交情,那邊醫療條件也比這邊要好,對這方面病例也比較有研究。明天要是還查不出來什麽,咱們就轉院吧。”
葉蕙心知李宏書平日裏潛心鑽研學問,哪來的什麽交情,分明是他請求動用了家族的人脈。對方輕描淡寫帶過,卻對其中多番周旋只字不提。
葉蕙嘴唇微不可及地嚅動了兩下,似是想說些什麽,終是沉默地點點頭。
經過醫生多方面檢查,葉滿歌身體一切指标正常,可是就是沒有蘇醒跡象。醫院召開專家會診進行了多方讨論,最後得出一個最不可思議但又似乎最為合理的答案,她只是睡着了。
醫院無能為力,李宏書向m市的醫院發送了葉滿歌的病歷檔案。得到那邊回複後,兩人訂好當天的機票,準備帶葉滿歌轉院。
葉滿歌尚未蘇醒,護士們用行動病床推着她穿過醫院前的空地準備将人送上車。
秋風溫涼,巴掌大的梧桐葉打着旋兒落在常翠的冬青帶上,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草木氣息。
誰也沒有注意到昏睡中的女孩緩緩睜開雙眼,黑曜石般的瞳孔清淩淩的,如水洗過的天空一般澄澈。她緩緩轉動眼睛,目光中帶着一絲茫然。
眼前虛影晃過,推床的護士驚呼一聲,女孩子的背影如風,長發飄舞,病床上已空空如也。
葉蕙接了個電話,就被匆匆趕來的護士告知女兒醒了的消息,臉上還未來得及露出欣喜,下一秒又得知女兒不見了蹤影。
大起大落,不外如是。
跟着報信護士急急去找,跑到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園,葉蕙的腳步頓住。目光所及,穿着病號服的人群圍着一顆樹周圍,沖着上面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葉蕙順着衆人所指去看,被眼前的場景驚的兩眼一黑。
年輕的女孩光着腳坐在離地五六米高的樹杈上,兩只腿懸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她的頭和手緊緊貼着樹幹,小獸一般警惕地觀察下面的人群。
醫院的工作人員搬來梯子,靠在樹幹上,哐當的響動聲似乎驚到了樹上的女孩。像一粒石子掉入靜湖,湖水頓起漣漪,她眼神惶惑,身體小幅度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跌落下來,看得葉蕙心驚肉跳。
此時此刻,葉蕙再遲鈍也意識到女兒的不對勁,她不敢大聲喊,唯恐吓到對方。她輕聲乞求圍觀的人群離開,正在此時,變化突起。
或許是越聚越多的人群讓她感到不安,“葉滿歌”手腳抱住樹幹,蹭蹭蹭又網上爬了一節,這一次落腳的枝幹更細了。
葉蕙除了丈夫去世以外心中從未升起如此大的恐懼,鋪天蓋地,她感覺自己已經不能思考了,眼前一陣陣發黑,耳畔似乎已經聽到枝幹斷裂的聲音。
她身體後退,便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李宏書兩手抓着葉蕙的肩膀,語氣焦急地說着些什麽,肩膀上的力度讓她意識清醒了一些。她雙手交握,肩膀劇烈地顫抖,嘴裏碎碎念着不能慌不能慌。
聞訊趕來的消防官兵疏散了圍觀群衆,在樹下鋪上安全墊。做完一系列動作之後,葉蕙站在正面小心安撫“葉滿歌”,而消防人員悄悄潛入靠近樹幹的樓層,準備救人。
繁密交叉的樹葉擋住了“葉滿歌”大半的身體,她蜷縮在枝幹之間,一動不動,仿佛連接在上面。
她似乎聽不懂葉蕙在說些什麽,枝葉縫隙裏露出的眼睛透着警惕的光。愈發難以判斷的形式令她焦灼不安,女孩喉嚨深處壓抑着發出一聲無意義的嗚鳴,猶如童稚之音。
此時,某一棟住院樓的病房裏,躺在病床上毫無反應的男人猛地睜開雙眼,瞳孔中射出淩厲的寒光。
在家人驚愕的目光中,男人利落翻身下床,單手握拳揮舞着手臂朝窗戶玻璃用力一擊,玻璃應聲而碎。另一手随即撐着窗沿,翻身越出,順着水管從三樓滑下,狂奔而去。
白色的水管上留下兩道長長的血印,觸目驚心。
“小九,你要去哪?”謝母站在窗邊急聲喊道,窗框上的嵌着的碎玻璃浸染了點點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