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會和(二)

清晨,網友們照例打開熊貓直播吸熊。

各園熊貓已經敬業地開啓吃播模式,躺吃坐吃翹腳吃,花樣百出。有的熊貓整個胖乎乎的身體都淹沒在竹海裏,唯有露在外面的大耳朵一顫一顫的,不難揣測出吃得歡快至極。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獨獨幼稚園和肉圓家的監控畫面卻是一片黑屏。

評論區很快有網友提出疑問:

“幼稚園的直播看不了,是我卡了嗎?”

“樓上你不是一個人,監控可能壞掉了,哭唧唧”

“想看寶寶們聚衆醉奶,跪求技術小哥加速修複!!!”

“肉圓家的也壞了,看不到社會肉擲飛筍,不開心”

“突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監控器不會是被社會肉砸壞了吧?”

“我去,有可能,肉圓丢筍那叫一個快準狠,一般監控器撐不住”

“我仿佛已經預測到未來的監控器連環陣亡慘案了......”

“咱肉圓是財主家的有錢熊,砸個監控器小意思”

謝九酌熊在樹上坐,鍋從天上來,好在有現場網友跳出來澄清,熊譽險險保住。

“報!前方獨家消息,肉圓越獄并挾持湯圓上樹,園方人員已抵達現場,目前雙方緊張對峙中。呦呦直播,房間號96358,速來圍觀。”

“真出事了?”

“湯圓還不會爬樹,啊啊啊,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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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熊,肉圓還能怎麽着湯圓,沒事的,沒事的。”

“母熊貓如果發現自己剛出生的孩子身上沾染其他氣息,都會把它當作闖入者攻擊的,你說這事大不大???”

“別說了,我想哭......”

評論區的氣氛一瞬間黏稠起來,像是夏日大雨前昏黃沉悶的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轉戰直播間後,評論區很長時間都是安靜的,所有的焦灼不安都凝聚在一雙雙一瞬不瞬盯着屏幕的眼睛裏。

鏡頭裏,木黃色的枝葉糾纏着織就一層細密的網,除卻細碎陽光可無孔不入以窺其全景,鏡頭外的眼睛唯有偶爾風動時才能看到模糊的黑白背影。

一聲熊吼如利刃劃破寂靜長空,撕心裂肺,凄厲慘絕。直播者似乎被吓到,鏡頭劇烈抖動一瞬才重新對準。

吼聲持續許久,将将停歇。

衆人的心如同放在鍋裏煎烤,上面下面,左左右右,沒有一處妥帖的。肉圓叫的時候,擔心它發狂時傷了湯圓。它不叫時,又擔心它正在傷害湯圓。

樹下烏壓壓的人群已散去大半,圍牆後的小坡上,露出端着□□的一雙手。

事不宜遲,多等無益。

持槍者保持不動的姿勢好一會,躲在視線盲區的肉圓身體突然劇烈晃動,兩只高高豎起的耳朵土撥鼠似的上下跳躍。

槍口慢慢下移,此時視野裏橫空鑽出來一只小肉團子,毛絨玩具一般短小的四肢扒着樹幹竭力往上爬。轉瞬被拽下去,再爬,再拽,再爬,再拽......

安靜已久的評論區終于有了動靜:

“湯圓拼命在逃跑,好戳心。”

“我一盒紙巾快用完了,嗚嗚”

“對不起,我居然有點想笑,感覺肉圓在逗湯圓。”

“貓逗老鼠嗎?呵!”

“快看,有情況!”

視線重新回到屏幕裏,湯圓扒在枝幹上往下看,烏蒙蒙圓溜溜的眼睛陡然放大,似是發生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衆人視線下移,湯圓正下方的枝幹被一只利爪緊緊抓着,尖利的爪牙深深嵌進褐色木頭裏。

利爪的主人,我們威風凜凜的肉圓,餘下身體全部懸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遠遠看着,像是誰家風幹的臘肉。

“臘肉”謝眼簾下垂,後腳直挺挺踩在空氣裏,抓着枝幹的手臂因用力的緣故毛發立起。

葉滿歌呲起牙,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這算什麽事喲!

明明是謝九酌騙人在先,她想去上面冷靜一會,他偏不讓,非得給她扯下來,還還還拽她尾巴!

是可忍,孰不可忍?!

葉滿歌滿心的羞憤窘迫化作蹭蹭蹭膨脹了幾個度的膽子,一頭拱了過去。

人就挂那了。

這下倒好,最後還得她道歉,葉滿歌在心裏咬着小手絹,欲哭無淚。

沒了肢體接觸,兩人又沒法交流。葉滿歌正琢磨着以她的小奶牙啃斷一根樹枝撈謝九酌上來的可能性,耳朵靈敏地捕捉到“咯吱”樹枝斷裂的聲音。

她還沒行動呢,怎麽就斷....嗷!

完了!

視野下方的樹幹分枝與樹幹連接處裂開一道縫隙,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

葉滿歌看着離地至少六七米的高度,兩眼發黑。她伸出小短爪拼命往下抓,攥在手裏的空氣毫無重量,像是一個不會游泳的人在水裏無力的揮舞胳膊,只是無用功。

根本夠不到。

葉滿歌想提醒謝九酌,嗓子卻凍住了一般,連最簡單的單音節都發不出。

似有所感,先前如鐵質雕像般散發着陰沉肅穆氣息的人募地擡首。

白花花的頭頂轉眼變成謝九酌黑亮的眼眸,暖陽為那雙眼眸踱上微光,像一簇火焰在眼海燃燒跳躍,耀眼而灼目。

他極輕地笑了,有風拂過,引得對方蓬松的黑白毛發恣意飛舞。

樹枝徹底斷裂之際,葉滿歌抿着唇,驚恐之色幾乎要從眼裏溢出來。謝九酌笑着沖她眨眨眼,做出一個無聲的口型:真好騙。

下一秒,衆人只覺眼前一花,精壯有力的熊貓在失去支撐的一瞬間在空中極快的轉身,雙腳蹬在樹幹借力向側上方躍出,右臂穩穩勾住枝幹。翻身向上,穩穩落在遒勁枝幹上。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如同一股黑白旋風刮過,待煙塵散去,某熊獨立枝頭,俏。

呸!

辨識出謝九酌的口型,再看謝九酌一系列耍帥的動作,葉滿歌恨恨地在樹幹上來回撓,渾身的毛炸做一團,又被騙了!!!

評論區帥炸了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好厲害,不愧是江湖熊!”

“已錄屏,我要傳到外網去,讓老外看看什麽叫做真正的功夫熊貓!”

“肉圓威武,剛才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太刺激了”

“大家知道肉圓是怎麽越獄的嗎?它在一夜之間砍光院子裏所有的樹,搭了梯子。請注意是徒手”

“別問我為什麽不說話,我在抽氣。”

“這生産力,一個頂十?”

“弱弱地提一句,大家還記得解救湯圓行動嗎?”

......

這廂謝九酌剛剛站穩,眯着眼睛享受陽光的沐浴,耳邊突覺微微風起,緊接着頭頂一沉。

謝九酌随意伸手拂去,手在觸碰到頭頂那物時,瞬間僵住,似寒冰自手臂延展凍住全身上下每一個部位。

滑滑的,溫熱的,還一下兩下地啄毛,謝九酌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有什麽溫熱的東西順着頭頂滑落至鼻尖,放大的臭氣熏得謝九酌眼前發暈,渾然不知何所在。

樹下等候的麻醉師剛和同伴溝通好發射□□的指令,空中一黑影直直墜下。樹下人群四散,一個身形瘦弱的眼睛小哥躲閃不及,剎那煙塵蒙面,腿骨處傳來劇烈痛感。

與此同時,破空而來的麻醉針射入喜鵲體內,喜鵲兩眼一翻,從樹上墜落,嘴裏銜着的一撮雪白熊貓毛飄飄飛散。

眼睛小哥強忍疼痛,摘掉眼鏡,定睛一看,腿上壓着的龐然大物正是肉圓,臉上糊着青綠色鳥屎。他細長的小眼睛裏寒光一閃,抓起地上的注射筒,手起針落,注射成功,随即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眼鏡小哥被擔架擡走時,手裏還緊緊攥着麻醉針注射筒,實乃敬業之典範。

在樹上目睹一切的葉滿歌表示,今年的敬業福獎你了。

謝九酌昏昏沉沉一路,等反應過來,四肢已被皮帶固定,四仰八叉地躺在手術臺上。

一堆帶着口罩手套的動物專家圍着他做全身檢查,謝九酌被迫張大嘴,讓專家拿着手電筒在口腔裏照來照去。

直到......

餘光裏一個專家拿着長長的棍狀物慢慢靠近他雙腿之間不可描述的位置,嗷!謝九酌口腔還被撐着,身體劇烈地掙紮,可一切都不受阻礙的前進。

難道他人生中最屈辱的時刻要交待在這個地方了?強烈的願望從心底迸發,如火山爆發,紅色的岩漿鋪天蓋地,湧向四面八方,謝九酌的意識漸漸拉遠。

m市中心醫院。

私密性極佳的高級病房裏此刻擠滿了人。

病房最靠裏的陽臺上,一對青年男女緊緊抱在一起。女孩靠在男人胸膛上,柔順的長發遮擋住大半邊臉龐。而男人有力的臂膀緊緊摟着女孩,另一只手則搭在窗沿上,腿部肌肉緊繃,似乎随時都要跳窗而出,淩厲眉角下的一雙黑眸警惕地望向遠遠站着的一衆人等。

男人包紮着白色繃帶的手因握拳的動作慢慢滲出一點紅,刺眼的紅令謝母唰地紅了眼眶,靠在謝父懷裏低泣。

換藥的護士端着托盤一臉無奈。

葉蕙嘆了口氣,接過護士手裏的托盤,讓她先去為其他病人服務,自己則謹慎地向前走了幾步,低聲喚着女兒的名字。

懷裏的女孩動了動肩膀,毛茸茸的腦袋一個勁往男人懷裏拱,嘴裏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男人的眉眼在觸及女孩時如同寒冰消融,露出最為真切的溫柔,他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揉了揉女孩的腦袋,伸出舌頭對着女孩的臉一陣舔舐。

葉蕙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眉頭緊緊蹙着,手指關節捏得咔咔作響,終是忍不住出聲,“小歌,過來。”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男人一醒來就抱着她閨女不撒手,動手動腳的,看在女兒親近他的份上她就忍了。還得寸進尺,動上嘴了。

女孩望向她的目光懵懂中帶着顯而易見的陌生,她縮縮身子,和男人貼得更近,似乎在尋找安全感。男人扭過頭,發出一聲單音節的嘶吼,護犢子般兇狠的目光讓葉蕙心痛之餘平生一種莫名的怪異。

就仿佛他們才是至親血脈。

謝家父母将兒子的舉動看在眼裏,心頭不免生出幾分尴尬之意,畢竟是兒子先占人家姑娘便宜。

葉蕙是律師出身,常年穿着職業裝,眉宇之間帶着骨子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肅穆,看着不好相處。

謝母躊躇半晌,決定先從性情更溫和些的李宏書入手。

謝母給謝父使了個眼色,謝父假咳一聲,對着低聲勸慰葉蕙的李宏書道:“老李,我家九酌你是從小看着長大的,他是什麽品性你是知道的。如今他生着病,腦子糊塗,只認得你家小歌一個人,你家小歌也只認得九酌一個人。醫生的意思是說小歌和九酌的病症類似,放在一起治療效果比較好。咱們做父母的歸根究底是為了孩子好,我是九酌的父親,你若是對他有任何不滿,我這個做父親有責任替他擔着。”說到最後,謝父略顯渾濁的雙目望向陽臺,鼻頭酸澀,發狠道:“這小子,等他清醒,我饒不了他。”

謝父這番話說得誠懇,葉蕙的表情和緩了許多。她本就是明事理的人,女兒這個樣子明顯是和謝九酌認識的,不過是心中多少遷怒罷了。

謝家父母和葉蕙達成共識,轉而商讨給二人轉院的事情。

“我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您發這麽大脾氣?”

四人聞聲愕然轉頭,男人手肘撐在窗邊,修長有力的手指轉着圈按摩額頭,眼睛微微眯起,欲睜未睜,額間黑發遮住眉角,仿佛剛剛從遙遠的夢境中清醒,尚分不清真實虛幻,連語氣裏都帶着濃濃困惑。

謝母抛下尚未回神的謝父,激動地跑過去,顫抖的雙手伸過去就是一巴掌。看到兒子用她熟悉的眼神看向自己,謝母下巴擡起,挺直腰杆,保養得宜的纖細手指拎起謝九酌一邊耳朵往外拽,脫口而出:“臭小子,還不給親家母一個交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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