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做人的日子(二)
要不是謝九酌攬着肩膀的手暗暗施力,葉滿歌早就跟彈簧似的一蹦三米遠,她手指顫顫巍巍指着謝九酌,眼睛瞪得圓溜溜地,語無倫次,“我...你...!!!”
纖指被輕輕握住,包裹在溫熱而陌生的手掌裏,頭頂陰影墜下,男人傾身靠近,柔軟的黑發擦過臉頰,像一根羽毛輕輕掃過,癢癢地,像是在表面,又仿佛不是。葉滿歌藏在袖裏的手指不自在地來回搓動,眼珠子跟找不到目标的瞄準器似的滴溜溜四處亂轉。
不知你是否曾近距離地觀察過一個人,近到連對方臉上細小瑕疵都看得一清二楚,明明是熟悉的面龐卻會品出別樣的味道。
就像此時謝九酌眼中的葉滿歌。
靠得那樣近,連對方呼吸由輕緩綿長到紊亂無序的變化都感知的一清二楚,眼睫毛纖長濃密,上翹的弧度像個小鈎子,勾着人的目光追溯眼眸裏藏着的小小的漩渦,漩渦中心便是人心深處。
嗯,想碰碰。
謝九酌饒有興致地觀察着,眼底跳躍着光。他的本意是提醒葉滿歌記得任務,本該是耳畔的低語硬生生變成“深情”的對視。
葉滿歌被他盯得心裏發毛,在葉滿歌眼中怒意積聚到瀕臨峰值時,謝九酌才又意猶未盡地站着身子,指腹輕輕揩過她的眼角,似是不經意觸碰到顫動的睫毛,解釋道:“有眼屎。”
預料中的憤怒沒有出現,葉滿歌擡頭時琥珀色的眼睛裏蓄滿了淚,輕輕一眨,眼角淚珠滑落,望向謝九酌的目光中飽含無聲的控訴。
男人臉上閑适的表情有一瞬凝結,他伸出手臂似是想安撫她,又堪堪在半空收回,收回的手不知往哪擺放是好,僵着手臂垂在身側,嘴唇嚅動半晌,才半冷不硬擠出幾個字來:“別哭了,醜!”
仿佛心底繃着的弦被撞斷,葉滿歌再也承受不住重壓,她撲通一聲跪坐在地上,肩膀劇烈聳動着,雙手無力地捂住臉龐,流水從指縫溢出,滴落在地板上,很快彙聚成一個小水窪。
唰唰唰四道指責的目光刺向謝九酌。
這時,被葉蕙扶起的葉滿歌頂着哭得發紅的眼睛掃視衆人,最後定格在謝九酌身上,淚眼婆娑,抽噎道:“不怪九酌,是我不好。我該明白的,為了九酌的事業,我們的關系不能暴露,可是一直做你的地下女友還要看着你和那些女明星言笑晏晏,我......”
葉滿歌撲進葉蕙懷裏,長發垂下遮擋住她帶淚的臉龐,但從她随着嗚咽聲聳動的肩膀來看,葉滿歌仍舊沉浸在無盡的悲痛中。
真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浸淫家庭倫理劇多年的謝母看着葉滿歌孤獨無助的背影,早已腦補出一個為了愛人忍氣吞聲卻始終不為愛人理解的可憐女人形象。
Advertisement
她甩開謝父的手,踩着高跟鞋噠噠噠幾步走到謝九酌面前,看見兒子居然用那種吃人般陰森森的目光注視着葉滿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戳着兒子的腦門,氣惱道:“我怎麽養出你這麽個蠢兒子,啊,你也不看看你這些年演得都是什麽角色,不是變态就殺人狂,哪個小姑娘敢靠近你,還影響事業,影響什麽事業!”
謝母越說越激動,不禁悲從中來,連上前勸說妻子的謝父都受到牽連,被指着鼻子念叨起陳年往事以及子虛烏有的老狐貍精們。
謝父平白無故受了一通指責,看向兒子的目光愈發不善了。妻子不清楚,他身為男人怎麽會不懂兒子的心思。說什麽影響事業都是借口,有謝家在,謝九酌根本不愁在娛樂圈沒有“事業”,不過是玩弄小姑娘感情又不肯負責編的理由罷了。
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被一個個當人渣看,謝九酌平生未受的憋屈都在今日嘗到滋味。
俊朗的臉陰雲密布,周身散發出懾人的氣勢,突然,他大步朝葉滿歌走來,居高臨下望着葉滿歌假模假樣抽動的肩膀,對葉蕙道:“伯母,我和小歌有話單獨談。”
葉蕙看看一個勁往她懷裏鑽的葉滿歌,又看看黑着臉的謝九酌,點點頭。嚎啕大哭,忍氣吞聲,憑葉蕙對自己女兒的了解,這些事情不像葉滿歌能做出來的。唯一的解釋是葉滿歌和謝九酌鬧別扭,故意折騰他的。她不當衆拆臺,但有些話還是兩個人說開了好。
謝九酌把葉滿歌拉到無人處,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你故意的?”
葉滿歌正揉搓着被箍得有些發痛的手腕,聞言,得意一笑,紅腫的眼睛裏哪有半點哀傷,“對呀,怎麽樣,像不像,這叫一報還一報,誰叫你說我是你女朋友的?”
說着她雙手攏住披散的頭發,用手肘戳了戳謝九酌,“有發繩嗎?”
謝九酌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吭聲,葉滿歌洩氣道:“算我沒問。”
她分出一縷頭發飛快纏了幾道,堪堪固定住頭發。
葉滿歌滿意地晃了晃頭,轉臉看見謝九酌站在陰影裏,傍晚的餘晖倒映在那雙黑如寶石的眼眸中,融化了冷意的壁壘,水潤潤的,看着還有那麽一點委屈?
“喂!”葉滿歌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對方胳膊,“別生氣了,我就開個小玩笑。你看,我也付出代價了,眼睛哭成這樣,明天一準頂着兩只大核桃。”
葉滿歌兩手大拇指和食指圈成誇張的圓分別扣在眼睛前面,圓圈裏的眼睛看着謝九酌眨呀眨。
“活該!”謝九酌冷哼一聲,撇開眼睛望向窗外,霞光萬丈收入眸中,高樓之下人影稀疏,人聲漸散,唯有叢叢翠色靜默地沐浴在暖光中。
葉滿歌與他并肩站着,雙手交疊,胳膊肘搭在窗沿上。晚霞沐下,在雪白的牆壁上勾勒出男人的側影,連帶着葉滿歌的影子漸漸交彙,仿佛同樣有一種名為陌生的東西無形中消散。
“真能演,差點連我都騙過了。”
“別小瞧人,演戲我可是專業的。別看我現在混成這樣,當年本姑娘也是盛世美顏一枚,迷倒萬千少男少女。論輩分,你還得叫我一聲前輩。”
“哦,你這麽厲害,為什麽不演了?”
葉滿歌偏頭去看他,謝九酌要比她高出一個頭,她需要昂起下巴才能仰視到。
她不得不承認,對方長了一張得天獨厚的臉,眉眼清隽,如濃墨揮就,清潤明朗。眉峰略顯淩厲,如孤崖峭壁直擊雲霄之勢又如利劍出鞘鋒芒畢露,使他比之尋常人平添一分令人望而生畏的氣質。
如果抛開因電影人物而産生的暈輪效應,這個人,也不算很兇,頂多雷聲大雨點小,葉滿歌想。
募地頭頂一沉,葉滿歌吃痛回神,耳邊傳來謝九酌兇巴巴的聲音,
“問你話呢,魂飄哪了?”
眼前的人居高臨下,斜睨着她,眉頭不耐煩地蹙成小山。
呸呸呸!
葉滿歌在心裏鄙視方才的自己。
什麽清潤明朗,一邊玩去!
在謝九酌的眼神逼視下,葉滿歌眨眼一笑,“我太優秀了啊,我要是待在圈裏得搶多少人飯碗,這不,我就發揚奉獻精神了。”
謝九酌輕嗤一聲,明顯不信,卻沒有再追問。
兩人肩并肩,注視着太陽最後一點邊角消失在視線裏。
黑暗中謝九酌突然問道:“你發現了嗎?”
“什麽?”
“太陽落山了。”
“……哦”
“距離我們離開還有不到二十個小時。”
“!!!”
她還有一堆事沒處理,做任務一年歸一年,總不能連飯碗都丢了,否則到時候她回歸的時候已經變成餓死鬼了。
葉滿歌立刻想溜被謝九酌一把拽住,“你現在回病房他們會讓你出院嗎?”
見葉滿歌老實搖頭,謝九酌繼續說:“我叫的車已經到了。”
那還等什麽,趕緊走,葉滿歌眼睛一亮,拉着謝九酌胳膊要跑。
謝九酌任由她拽,腳上跟抹了萬能膠似的紋絲不動,嘴角慢慢上揚,勾起一個惡劣的笑,“你做我女朋友,咱們這一年才好解釋。記住是你死皮賴臉追的我,我勉為其難同意,而且一年以後是我甩了你,你苦苦挽留不成,忍痛分手。”
“好好好,男朋友,咱們快私奔吧,要趕不上了。”葉滿歌胡亂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多年後,謝九酌點燃一根煙,回憶往事,幽幽道:“自從認識了我老婆,我每天不是被黑就是在被黑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