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落
常豐集團的人個個西裝革履,皮鞋擦得锃亮,呈衆星捧月狀圍着常坤,頭發抹了厚厚的發油,向後梳着,像是被誰的大舌頭舔了一口。
他們在園長及飼養員的陪同下參觀,臉上挂着得體的笑容,目光不經意追随攝影記者的鏡頭,力圖保持最佳姿态。
常坤的秘書代表常坤提出近距離接觸熊貓的要求,園長以不合規定為由拒絕,最後勉強同意他們穿着防護服進入幼稚園場地,但不能有直接接觸。
園長帶着常坤以及秘書進入熊貓園,其他人留在圍牆外面,攝像機追逐着常坤一行人。
在看到鐵門推開後,葉滿歌邁着小短腿屁颠屁颠跑過去,在距離常坤還有兩三步的時候停下,熊爪沾着泥巴,綠豆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來人。
園長介紹,“這是湯圓,前不久從盜獵分子手裏被救下來。”
“可愛的小生靈。”常坤手指抵在鼻尖,目光觸及它灰撲撲沾着泥土的毛發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嫌惡,嘴上卻假惺惺稱贊道。
小家夥蹲坐地上,兩爪乖巧并攏在身前,歪着腦袋,無辜的小眼睛眨巴眨巴,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記者舉着攝像機全方位無死角對它的萌态進行拍攝,常坤欲繞道而行的腳收回,他緩緩蹲下身,人與熊貓和諧相處的完美照片即将誕生。
記者的鏡頭對準一人一熊,握着按鍵的手輕微冒汗。
他蹲下了!
他低頭了!
他伸出手——嗷!
只見鏡頭中做乖巧狀的小家夥猛然後腿蹬地,仿佛瞄準獵物的猛獸,彈跳而起,身姿矯健如同一道黑白閃電,劈落在西裝革履的男人肩上,糊滿泥巴雜草的小爪揪住常坤滑不溜秋的黑發,揉捏橡皮泥似的來回擺弄。
記者眼睛一亮,忙不疊按動快門。
“小畜生,滾!”常坤慘叫兩聲,粗魯地揪住小家夥,一邊摸着痛得發麻的頭皮,一邊丢垃圾似的将它甩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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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媽瞪大眼睛,驚呼着去接,撲了個空。
葉滿歌落地後順勢翻了幾個滾,除了有點頭暈沒有大礙。
王奶媽急急忙忙跑過去,可憐的小家夥蜷成一團,聽見叫它的名字,也沒有反應,眼白外翻,可憐的小肉爪顫顫巍巍想擡起,終是無力落下,眼眸合上,似是連呼吸起伏都弱了。
被王奶媽摟在懷裏,一下一下捋順後背的毛,嘴裏哎呦呦叫着心疼,葉滿歌悄悄掀開眼皮,透過胳膊間的縫隙往外看。
園長面色不豫,指着常坤喋喋不休,常坤面含怒氣,胳膊被秘書死死拽着,強行壓制未發作,眉眼間戾氣滿滿。
最興奮的莫過于攝影記者,快門聲不斷。常坤新鮮出爐的純天然熊貓獨家設計的亂草泥鳥巢發型極為引人注目,仿佛被人在頭頂丢了枚二踢腳,東南西北中發絲自由生長。
懷裏的小家夥突然全身劇烈抽動,無論怎麽拽葉滿歌頭埋在懷裏就是不肯露頭,王奶媽心道小家夥受了驚吓,對常坤的不滿又到了新高度。
王奶媽抱着葉滿歌往檢查室去,常坤也帶着人往回走,走到鐵門邊一段水泥路上,腳底打滑,整個人摔坐在地上,手指撐地,指尖觸到黏糊糊的東西,擡手一看,黃綠黃綠還帶着某種不可言說的氣味,常坤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綠了。
解決完生理問題,小霸王跳下臺階,邁着步子頭也不回地奔向小紅馬。
葉滿歌樂不可支,暗戳戳決定晚上不和小霸王搶盆盆奶喝。
園長對常坤的行徑極其不滿,當日的場景通過園內安裝的攝像頭直播出去,引發網友忿然。常坤不得不允諾追加捐款款項作為湯圓的精神賠償費,回去之後,他在浴室洗了幾十遍澡,搓得皮膚發紅,然後坐在房間裏生悶氣。
他想喝杯酒,偏偏冰箱空了,打電話叫助理來送,坐在沙發上煩躁地不行,幹脆起身出門。
下了樓拐角處被人一悶棍敲暈。
常坤捂着腦袋睜開眼睛時,房間裏極其昏暗,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酒氣,他想挪動身體,胸膛上壓着個女人腦袋,左胳膊被另一個人拽住,伴随無意識嬌嗔,“再睡會嘛~”
溫香軟玉在懷,常坤意識混沌,幹脆攬過女人親了一口,眼皮耷拉着,昏昏愈睡。
劇烈的碰撞後,門被打開,腳步聲密集如鼓點,白光湧入,照亮一室混亂。
包廂內酒瓶丢得到處都是,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東倒西歪癱倒,沙發上一個男人伸手擋在眼前,适應突如其來的亮光後,湧入耳畔的是此起彼伏的快門聲。
“揭秘!父親鐵窗含淚,不肖子行歡作樂,豪門塑料父子情卻為哪般?”
報紙被重重摔在桌上,常坤雙手捂着額頭在房間裏來回轉圈,轉身吼道:“壓下去,找人給我壓下去!”
“這是栽贓!嫁禍!污蔑!哪個王八羔子敢陰老子!”常坤氣得破口大罵,在瞧見下屬微妙的眼神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怎麽,你不信?!我是這種人嗎???滾滾滾!”
想起早上開會時兩個哥哥和那些董事看他的眼神,常坤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憋屈感。他是愛玩了些,但昨天讓那小畜生撓得頭皮發麻,哪有心思參加酒趴。
一定是有人在背後陰他,說不定就是他那兩個笑面佛哥哥,叫他抓住小尾巴,絕對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在公司半秒待不下去,他取了車鑰匙下樓,乘電梯徑直到一樓,連撩撥前臺小姑娘的心思都沒有。
剛出大樓,就被沖出一道黑影撞了個趔趄,女人哭天搶地的聲音在耳畔炸開,挑動他每一根神經發痛。
“常少爺,您要給我們娘倆做主啊!網上那些人空口白牙說我們騙錢,我女兒好好一個姑娘,被欺負成這幅樣子,她還活不活了!”
“滾!”常坤不耐煩揮手叫保安把人拉下去,那女人還在哭號,“常少爺,你不能用完就丢啊,你要是不幫我,我就把事情全嚷嚷出去,光腳的還怕穿鞋的麽!”
“等等,”常坤揮揮手讓保安把人弄過來,“你什麽意思?”
女人搓搓手,讨好地笑,“我是翠翠的媽,翠翠就是網上被欺淩的女孩,話我都是按您教的說的,現在出事了,您可不能不管我們吶。”
“這和我沒關系。”常坤甩開女人糾纏欲走,女人拽住常坤袖口,壓低聲音說:“我看到了,您派來的人身上有常氏的标志,我沒別的優點,就是眼神好。”
常坤在心裏怒罵下屬蠢貨,當即叫秘書下來處理這件事情。
網絡上出現質疑受害女孩家屬騙捐款的聲潮,網友立場搖擺不定,秘書立即聯系人将女孩診療證書公布到網上,水軍摻雜其中,質疑之聲很快消退。
常坤躺在林琳懷裏,任由她的手指揉按太陽穴。
“一堆不省心的,”他惬意地長嘆,“還是琳琳乖。”
林琳柔柔笑了,“常少注意身體,少喝些酒,您不開心,我會心疼的。”
手腕被箍住,林琳對上一張帶着戾氣的臉,常坤粗粝的手掌輕輕覆上她的臉頰,“報紙上的事情你是怎麽想的?”
林琳垂下頭,長發遮擋面部,分辨不出神情,聲音似有隐哀,“常少能記得我,我就知足了,不敢奢求別的。”
“媽的!”常坤怒罵一聲,猛地推開林琳,煩躁地抓頭,額頭青筋凸起。林琳縮着身子發抖,他揪住她的長發迫使她擡起頭,面色陰森,咬牙切齒,“你算個什麽玩意兒,也敢不相信老子!”
林琳吃痛,捂着臉頰上發紅的巴掌印,随着摔門聲響起,眸中毫不掩飾的憤恨浮現。
同一時間,在公衆對騙錢事件的質疑聲消退之時,一個視頻如驚雷般炸響,迅速在網絡上傳播。
從頭到尾看完視頻,公衆陷入沉默,随即是大爆炸,态度大相徑庭。
“我淩亂了,誰才是受害者???”
“不敢相信,被騙了。”
“我曹!大反轉!”
“坐等新料,我完全失去引以為傲的判斷力,笑哭。”
“無法想象我曾這樣對待一個女孩,我道歉。”
“已經有人在控評,大家注意警惕,這個什麽完整視頻肯定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姓葉的就是有背景啊,假視頻都做得出來,想洗白?沒門!”
“受害女孩的心理診斷書千真萬确,我有權質疑這個視頻的真實性。”
“已舉報,不謝。”
......
看完網友評論後,葉滿歌坐在地上看小霸王和小紅馬搏鬥,腦海裏和謝九酌聊天,說起常坤的狼狽模樣她笑得見牙不見眼。
“報紙的事情和你有關?”葉滿歌問。
“嗯。”
“幹得漂亮!”葉滿歌笑道,“讓他也嘗嘗百口莫辯的滋味。”
謝九酌問起她的打算。
她躺倒在地,嘴裏叼着草葉,翹着二郎腿,熊掌晃呀晃,藍天白雲倒映在眼眸中,“今日他們黑我越慘,知曉真相後便會越恨幕後黑手。人不喜歡在自己身上找錯誤,掉轉木倉口才是最佳選擇。”
砰!她伸爪比作木倉,沖天空虛虛一比,浮雲裂開縫隙,日光破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