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病逝

南朝京都。

往日裏端嚴肅穆的丞相府此刻白幡黑布,死寂沉沉,隐隐地傳來陣陣哀樂聲。

一輛簡單的二輪馬車飛快地駛來,由遠及近,停在相府門口。

車上下來四人,看到門口的布置俱是一震,滿臉的不可思議。這一路上緊趕慢趕到底還是沒有來得及。

洛君望僵硬地站在門口,腦中一片空白,為什麽會有喪事,府內為什麽會辦喪事?誰?是誰死了?是誰死了?

守門的人似乎注意到了這裏的動靜,待看到洛君望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然後三步兩步的跑了過來,哽咽道:“小少爺!是小少爺!你怎麽現在才回來......二爺......二爺他......他去了......”

去了?誰去了?二爺?二爺不是爹麽?爹?爹!!!

似乎有一聲雷鳴在他腦中炸響,他頭暈目眩,身子搖搖欲墜,幸好旁邊有人及時扶住了他。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影子,飄忽虛幻的摸樣看不清是誰,這時遠遠的傳來陣陣哀樂,他仿佛一下子驚醒了似的,用力的推開面前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府內跑去。

一路之上白幡飛舞,路過的下人仆從都腰圍白帶,面色同情地望着面色茫然的少年匆匆而過。

熟悉的小院中,哀樂陣陣,大堂中央一口漆黑的楠木棺材靜靜地擺放着,一個大大的奠字觸目驚心,記憶中一直溫馨歡樂的院子彌漫着一股哀傷死寂的氣氛。

耳邊無數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都在嚎啕痛哭,悲傷低泣,或真心或假意的揮灑着那些仿佛一點都不值錢的淚水。

身子嬌弱的婦人靜靜地跪在棺木旁,雙目空洞,蒼白的臉上是冰冷的麻木,似乎跪在這裏的只是一具驅殼,而她的靈魂已經與那人一起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

洛君望一直麻木空白的心在看到婦人的那一霎那終于急促的跳動了起來,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緩緩的蹲下身,将自己埋入那個看似柔弱實則溫暖的懷中,大顆大顆的淚水溢出眼眶,沾濕了雪白的衣襟。

“母親......母親......”低啞的呼喚哽咽出聲,好像回到了孩童時期,一旦受了委屈,便會這麽一直一直的喚着。

穆容晚空洞的雙目閃過一絲亮光,整個人似乎都恢複了一些光彩,她擡手輕撫着懷中人的背脊,低聲說道:“君兒不哭,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父親一直都挂念着你呢......”

夜色深沉,靈堂之中一片靜谧,幽幽的燭火被從窗外吹來的夜風吹的明明滅滅,仿若鬼火,堂中央的那口漆黑的棺材更是添了份鬼魅陰森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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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君望背脊筆直地跪在地上,時不時的往面前的火盆中頭一兩張冥幣,炙熱的火光映照在他蒼白的臉上給他添了抹紅暈。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在深沉的夜色中格外的清晰。洛君望擡眼望去,只見容顏憔悴的婦人慢慢向他走來,在他身邊慢慢蹲下,幽深的雙目靜靜的看着盆中的火光,“這些日子以來還好麽?有沒有被欺負?”聲音帶着微微的嘶啞。

洛君望搖頭,沒有告訴她自己中毒之事,他不想母親傷心難過的同時還要為自己擔憂,“我很好,見了很多世面,外面的世界雖然有些複雜,但是很精彩,是我在家的時候從未想到過的。”頓了頓,他有些悲傷的說道:“只是我回來晚了,連父親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這不怪你,你父親也沒有怪過你,”穆容晚攬着他的肩膀說道:“說到底還是我的錯。”

洛君望有些複雜的問道:“他們都說你是什麽熾焰宮的棂使,是真的嗎?”

穆容晚拿起一張冥幣丢到火盆中,微弱的火苗一下子竄得老高。

洛君望移開視線,說道:“您若不願說便不說,無論如何,您總是我的母親!”江湖上的那些事他不懂,也不想懂,那個什麽心狠手辣的棂使他沒見過,也與他無關,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是他最親的親人,是他的母親,僅此而已!

“若我是呢?”穆容晚忽然問道。

“那也還是我的母親!”洛君望聲音堅定。

穆容晚笑了,她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這個笑容顯得有些生疏,“我确是熾焰宮的棂使,早些年游走江湖之時,結交了幾個意氣相投的朋友,後來便跟着他們一起投入了熾焰宮。”看着他驚訝的表情,她揉了揉他的腦袋,笑道:“可願聽聽母親的故事?”

洛君望用力的點頭。

穆容晚神情悠遠,看着虛空中的某一點,似乎已經陷入了遠久的記憶中。

“我父親出身世家,自幼飽讀詩書,才華洋溢,母親卻是江湖上頗有盛名的俠女,性子爽朗,快意恩仇。這樣性格南轅北轍的兩人也不知怎地相互看對了眼,互許了終生。開始的時候尚好,畢竟是兩情相悅,蜜裏調油,正是難分難解之時,但或許是兩人的生長環境不同,觀念也不一樣,慢慢的,生活中各種各樣的矛盾便浮現了出來,成親幾年後,二人間的隔閡越來越深,吵架、冷戰越來越頻繁,那時母親已經懷了我,原本開朗的性子因父親的緣故陰郁了起來,生産之時難産而死。畢竟夫妻多年,又是至愛之人,父親悲痛欲絕,對于害死了母親的我更是喜歡不起來,便将我丢給外祖父,進京考取功名去了。”

“外公不講道理,怎麽可以遷怒母親。”洛君望小聲抱怨道,他安慰般的抱住穆容晚,将頭枕在她瘦弱的肩上。

“其實我很慶幸他将我丢給外祖父的,不然我也不會活得那般自由!”穆容晚笑了笑,拍着他的背部接着說道:“外祖父武功高強,當年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母親死後,他便将我當做他的繼承人,悉心教導,而我也喜歡習武。十四歲那年,我終于還是耐不住寂寞,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便辭別了外祖父,走入了江湖。當年年少輕狂,也曾鮮衣怒馬,快意恩仇,也曾二三知己,仗劍天涯。那日去救你的柳便是那時結交的,後來更是随他一起投入熾焰宮,成為四使之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到這裏,她的眉宇間露出一種明媚自信的風采,那是一種任由歲月腐濁時光流逝都不曾改變過的意氣風發。

洛君望看着她眉宇間的那抹明亮自信的光芒,遙想那些過往精彩的歲月,不禁一陣心馳神往。

“再後來我便遇見了你父親。”穆容晚秀麗的明眸中浮現一種醉人的柔情,“我永遠都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他就這麽姿勢随意地站在橋邊,輕輕柔柔的一笑,我當時就愣住了,只覺得清風白雲都已消失,唯剩下那個如畫之人的垂眸淺笑。之後像是着了魔一般用盡一切手段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了他的身份後我便回了京,那時父親已經官居侍郎,我便懇請父親為我提親,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他,我卻永遠都不會後悔,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

盆中的火光明明滅滅,照在二人的身上映出一片光怪陸離。

“我不懂!”洛君望的神情有些迷茫,為什麽不會後悔呢?他想着母親回憶中的那個快意恩仇,自在逍遙的俠女,想着這近二十年來溫柔娴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平淡婦人,這樣巨大落差她是怎樣适應過來的呢?單單只是靠着對父親的愛嗎?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字便能讓一個人抛卻本性,将自己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近二十年?他不懂,一點都不懂!

“等你以後遇見喜歡的人就會明白了。”穆容晚撫着他柔滑的發絲說道:“要找一個相互喜歡的人不容易,而要相處的和睦就更加的難,凡事都有兩面性,愛情可以讓你品嘗到甜美如蜜,喜樂無窮的滋味,也可以讓你感受到悲哀酸澀,無可奈何的疼痛。當情感與理念相沖突的時候,你必須當斷則斷,不是為愛臣服,便是相忘于江湖,但不論你選擇哪樣,都不能優柔寡斷,搖擺不定,否則雙方傷得會更重,千萬莫要像我父親他們那般。”

洛君望紅着眼眶用力的點了點頭,他雖然還不是很明白,但他會将這些話牢牢地記在心底。

這時,屋外傳來一串輕微的足音,白衣的少年慢慢的出現在光影中,背脊筆直,面色沉穩。他并沒有進屋,而是停在門口,靜靜地站立着。狹長的鳳眸直直的看向偎依在母親懷中的少年,幽深的眸底劃過一抹擔憂。

洛君望唰的一下子坐直身體,雙頰通紅,似乎是被別人看到自己孩童一般偎在母親懷裏而感到不好意思。

穆容晚看了眼那個據說是君兒朋友的人,面色平靜無波,語音溫柔地說道:“這些日子你一直趕路,定然是沒休息好,先回去睡一會吧!”

洛君望本能的搖了搖頭,“我陪母親。”

穆容晚嘆了口氣,說道:“你的身子也不好,要是病了怎麽辦?你父親已經去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洛君望用力的握住她的手,焦急地說道:“不會的,我不會有事,我會永遠陪在母親身邊!”

“那就不要讓我擔心,”穆容晚輕撫着他越發消瘦的臉,心疼的說道:“回去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洛君望哪敢再拒絕,他點了點頭,起身說道:“要不您也會去睡一會兒吧?”

“我睡不着,”穆容晚望着漆黑的棺木,眼中泛起一種奇異的光澤,“我想再陪他一會兒。”

洛君望看着她不複先前的空洞麻木而顯得有些精神的臉龐,終于點了點頭,向門邊的少年走去。

樓絕華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掌,稍微用力的捏了捏,似乎想把自己身上的熱氣渡給他些似的。

夜色越發的深了,洛君望不放心的回頭看了一眼,黑色的靈堂如同巨大的浪潮一般随時都會将那道纖弱的白影淹沒。

洛君望眉眼一跳,一股劇烈的刺痛襲過心髒,轉瞬即逝,了然無蹤。

“怎麽了?”樓絕華看着他突然捂住心口的動作,神色擔憂,“不舒服?”

“不,”洛君望放下手,微笑着說道:“突然有些不安而已,可能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了。”

樓絕華沉默,以後會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這一世他會一直一直的陪在他身邊。

她取過桌案上的香就着燭火點燃,插在香爐中,袅袅的青煙升起,模糊了橘黃色的燭光。

“你真的要這麽做麽?”清朗的男音突兀的響起,修長的身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身後。

穆容晚對于來人沒有絲毫驚訝,她語音溫柔地說道:“他曾讓我承諾,若他死了,我和君兒都要好好的,我答應了他。”她撫摸着冰冷漆黑的棺材,輕笑道:“可那是我騙他的,這一生唯一的一次欺騙于他。”

儒雅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悲色,相交二十多年,他依舊不理解她那種飛蛾撲火般的情感,但他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一旦做了決定就再無更改的可能,就如當初不顧一切的嫁給洛起舒一般。

“那你兒子了?你就這樣丢下他一個人嗎?”

“他身邊有人照顧。”她想到那個一直沉默着的白衣少年,多年游走江湖的經驗告訴她,那人絕不簡單,而他看向君兒的眼神,雖然隐晦,但她怎會看不出來,那分明是看着所愛之人的那種柔軟到極致的眼神。“也請你多加照拂!”有這些人在他身邊,君兒絕不會出事的。

“我雖然不贊同你的做法,但也明白我勸不動你。”柳嘆息道:“你放心吧,但凡我還活着一天,那孩子就絕不會有事。”

穆容晚笑了,笑得欣慰,笑得滿足,她知道他是個重承諾的人,既然說出了這句話便一定會做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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