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先生
周媛在前院和紀芳玩了會兒翻花繩,兩個小女孩都紮着雙辮子,頭湊在一起,看着令人心中一暖。
紀嬸和林清霏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形。
二人一出現,紀傑最先反應過來,站起身先是朝林清霏鞠了一躬。
“先生。”
林清霏面無表情,只嗯了一聲。
紀嬸看了看二人,上前将紀傑的手包在自己手裏:“這兒風大,你怎麽不進屋去?坐了多久了?冷不冷?”
紀嬸關切的樣子讓紀傑神情一松,低聲說了幾句,便由她拉着進了屋。
林清霏在身後搖頭嘆息。這孩子,太過嬌養了,以後如何能成事?
這也怪不了他。
畢竟,他娘在懷他時受了驚吓,後來又一直東躲西藏,撐到最後生下他後就撒手人寰。
林清霏還記得,那年冬天,雪特別大,她和桂香在郊外的廟裏給蓮香接生。孩子出生時,都不會哭,像只小貓似得叫了幾聲,蓮香只來得及看了他一眼,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當時她們兩個都是未婚女子,根本不知道怎麽撫育嬰兒。後來還是靠紀梁川偶爾去買些羊奶,這才将孩子留住。
林清霏想起三哥,那樣一個飛揚從容的少年,和眼前這個孩子,似乎沒一點相似之處。
就在林清霏陷入回憶時,周媛拉着紀芳的手走了過來。
“清姨,為什麽傑哥叫你先生啊?您是私塾裏的教書先生嗎?我聽大哥說,教書先生都是男的啊!”
周媛一臉純真的表情,問出來的話讓林清霏一頓。
“元元,清姨是我的遠房表親。”紀嬸插話道,“我們沒錢供傑哥兒上私塾,清姨識字,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把傑哥兒送過去跟清姨學着識字。”
“這樣啊!”周媛眼珠一轉,“傑哥怎麽也不跟我說?我一直以為你不認識字呢!”
紀傑臉上一紅:“我、我……娘和先生不讓我告訴別人……”
“我是別人嗎?”周媛假裝生氣了。
“你別生氣啊!我、我……唉!我錯了還不行嗎?”
紀傑急得直認錯,繞着周媛團團轉。
周媛噗嗤一笑,伸手戳了戳傑哥的胸:“我跟你開玩笑呢!你還當真了。傑哥,我最近也在練字。不如我們一塊兒學,好不好?”
傑哥搔搔頭,想點頭答應,又想到爹娘的囑咐,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紀嬸也有些犯難,看向林清霏。
林清霏倒是不介意多個學生,如果不是為了怕被人認出,她随便找個有錢人家當女教席,也能養活自己。
不過,周媛的年紀太小,林清霏怕她心性不定,遂說道:“我可以教你,但你要想清楚,跟我學習不能半途而廢。每日都有學習任務,不可間斷,這些,你家人會同意麽?”
周媛一想到周老婆子,一下子蔫了。
林清霏也料到如此:“這樣吧,你先跟家裏人說好。若是他們同意,那以後可以到紀家找我。我以後就住在紀家了。”
最後一句話,猶如一個重磅炸彈,炸得屋內衆人神情各異。
紀傑高興極了:“太好了,這樣先生以後就不能那麽辛苦了,有什麽事我爹娘都能幫忙。”
“大小姐,這……”紀嬸更多的是擔憂。
林清霏擺擺手:“以後就叫我清兒,不是說我是你的遠親麽?再叫大小姐,被人聽去怎麽辦?”
紀嬸猶豫了下,最後同意了。
紀叔一直不說話,此時才表達出自己的意見。
“我倒覺得,那位明公子不會害我們。方才張大人來找我了,推薦我去知府大人手底下做事。”
“什麽?!”
紀嬸和林清霏同時一驚。
“看來,這就是他們送出的第一份禮物了。”林清霏自語道。
紀叔看向她,征求她的意見。
林清霏笑道:“去吧!因為我,你們這幾年也都很辛苦,這難得的機會,怎能放過?更何況,如今我們與他們,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幾個孩子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林清霏抿起嘴,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笑意。
因為林清霏的事,紀家有了較大的變動。一行人修整過後,打算先回村,過兩日再讓紀梁川去寧波府。
一行大大小小七個人,由墨山趕車将他們送回了蘭溪村。
馬車一進村,頓時引來了一大群村民圍觀。尤其是那杏子娘,咋咋呼呼地叫喚,顯得跟紀家多親近似得。
墨山沒有多做停留,見人下了車,他徑自掉頭離開。
周媛先回了自己家。
院子裏,周老婆子正在納鞋底。
白色的棉布在她手裏一層一層的疊起來,放在鞋樣子上,對比一下後,一針下去,又快又準。
周媛輕輕喚了一聲“阿嬷”。
周老婆子只“嗯”了聲,頭也不擡,繼續下針。
周媛看到一旁的籮筐裏已經有四五個鞋底,都是大腳,一看就是男子的。
“阿嬷,我爹呢?”
周媛朝屋裏張望了會兒,并沒有看到周顯瑞的身影,不由問道。
“去地裏了。這快要霜凍了,他忙着把地整好,否則來年不好下苗。”
周媛點了點頭,見無事可做,便找了個板凳坐下,幫周老婆子納鞋底。
祖孫倆時不時地交談幾句,圍繞的都是周遠文。
周媛挑了些周遠文在縣衙的事說給她聽,就見周老婆子臉上的皺紋舒展,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阿文會有出息的!他是我們周家的希望。”
周媛歪着頭,不禁有些納悶,怎麽阿嬷嘴裏只有大哥,從來不提二哥呢?
想了想,周媛道:“阿嬷,大哥的事您不用挂心了,縣老爺很看好他。但是二哥……是不是該給二哥謀個差事了?他在家也沒什麽做法,大伯娘總讓他幫忙做家務。我去的時候,總是見二哥不是劈柴挑水,就是在生火做飯。這次我病了,都是二哥照看我的呢!”
聞言,周老婆子停下手裏的動作,眉頭一皺。
“你二哥……有件事你們小,不知道。你二哥小的時候就和馬家定下了親事。”
周媛更加不解了,哪有弟弟比哥哥先定親的?
周老婆子欲言又止,沉吟半晌後才說道:“等你二哥滿十七了,要入贅到馬家。所以你大伯娘不操心他的事。”
周媛驚呆了。
入贅?
這、這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要知道,普通人家就算再苦再窮,對于子嗣都看得很重。有的人家沒有兒子,寧願過繼也不會選擇招贅婿。
一來,贅婿這名頭不好聽,二來,入贅以後就跟了女姓,不但要給女方家勞作,而且地位低下,但凡是個有心性的男人,都不會同意的。
“這事兒,二哥知道嗎?”
良久,周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知道。”周老婆子搖搖頭,“這事兒當初是你大伯娘自作主張定下的,我們知道時已經晚了,信物都交換了,不能反悔。你也知道,你大姑在馬家過得也不如意。我們要是反悔,恐怕她以後日子更難過了。”
周媛半晌無語。
所以,因為這個,就要賣了二哥的下半輩子?
這是什麽道理?
周媛看着周老婆子神情中有一絲愧疚閃過,猜測着,這裏頭恐怕還有更深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