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墓碑

一只耳等人被一網打盡, 禍害德安城以及整個陵安府的土匪山寨終于被徹底拔除。

但是知府劉子瑜并沒有立刻被罷官,而是“身體有恙抱病卧床”, 在家中“休養”。

實際上他已經被餘刃派去的人牢牢控制住,府中上下看上去還正常,但卻無法向外傳遞任何消息。

與此同時,不知情的何光還以為自己上次之所以能從一只耳手中逃掉,是剛巧趕上一只耳的仇家來尋仇。

因為他們逃出一段距離之後還聽到身後隐約有人聲,似乎在呼喊着什麽為兄弟們報仇雪恨之類的。

卻不知這些實際都是餘刃提前安排好的, 當時一只耳早已經逃走了,他們身後的人根本就不是一只耳。

何光就這樣用最快的速度帶着夜明珠奔赴京城,獻寶于吳濯。

吳濯原本是絕不會見這樣的小人物的,但是當聽說對方有夜明珠, 而且還是拳頭大小時, 到底是沒忍住,待下人确定真的是夜明珠之後, 便将何光偷偷迎進了門。

兩人正圍着這顆夜明珠相談甚歡時,皇帝趙乾派來的人卻到了, 不容分說便圍了吳府, 當場捉拿了吳濯與何光二人。

吳濯貪污受賄被當場抓住, 加上餘刃從劉子瑜那裏搜來的無數賬冊, 以及何光受刑後招認的實情, 這位正二品大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拉下馬, 連帶着他的一派親信以及平日裏來往甚密的官員都受到牽連。

朝野上下一片震動, 趙乾一怒之下或罷黜或降職數十位官員, 同時另一批屬于他自己的勢力借機紮根,先帝留下的亂象此刻終于隐隐有清明之勢。

下朝後趙乾看似疲憊的回到寝宮,待房門關上之後卻忍不住朗聲大笑,笑着笑着卻又哽咽,将房中宮人吓了一跳,忙上前問詢。

趙乾擺了擺手,擦去眼角淚痕。

“朕這是高興,高興啊!”

他登基近十年,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暢快過!

他的父親惠帝在位五十三年,堪稱大周史上甚至包括歷代前朝中在位期間最久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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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文不成武不就,為人又耽于美色不辯忠奸,別說創下一代盛世了,便是守成都難!

若非大周前幾任皇帝英明神武,打下了一片大好河山,壓制的周圍諸國短時間內喘不過氣來,難以來騷擾大周,只怕大周早就亡了!

而惠帝在位期間別的沒做,卻差點兒把祖宗本兒賠光了,到後來竟然不得不派出一位公主去和親。

這個公主就是永嘉長公主。

所以趙乾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盡辦法把他妹妹接回來,這不僅關系到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更關系到大周的顏面。

他決不允許自己在位期間,大周還有一位流落在外的公主,這個公主還是他的嫡親妹妹!

永嘉長公主回來之後聽說他在培養一支自己的人馬,但是因為朝中那些權臣盯的太緊,不敢有大動作,一直進展緩慢,便主動提出以自己的名義來做這件事。

她是趙乾嫡親的妹妹,比趙乾小了整整十歲,自幼倍受趙乾照顧,兄妹兩人感情很好,即便後來她去和親,兩人也從來沒斷了聯系。

她當時坐在趙乾下首,笑道:“皇兄能費盡周折将我接回來,我又為何不能為皇兄做些事呢?旁的我也做不了什麽,只這名聲還可以用一用,皇兄想做什麽盡管去做好了。”“而且我心裏明白,唯有大周強大了,我這樣的皇室宗親才能過得好,不然……什麽身份什麽名聲,都是負累而已。我只願……大周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和親公主。”

當年的話仿佛還在耳邊,趙乾靠在椅背上,看着房頂的雕梁畫棟,一陣輕嘆。

他何嘗不想登基之後立刻将朝堂整頓的清正廉明,可是那些勳貴世家,那些外戚權臣已經紮根太深了,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他動作太大,勢必引起他們反撲。

他沒辦法,只能像拔掉紮在自己身上的刺一樣,一根一根一點一點的拔,還要拔的不動聲色小心翼翼。

除非是鐵證如山,否則即便他知道對方幹了什麽,也一樣奈何不了對方。

可是這些人官官相護,像蛛網般密密麻麻,多少次消息走漏,證據被銷毀,證人被滅口,還來不及呈到他面前就被壓下去了,他只能不痛不癢的略施小懲。

所以當餘刃告訴他從一只耳那裏順藤摸瓜查到了吳濯的時候,他沒有着急,而是聽了他的建議徐徐圖之。

這一等,便是三年!

而這三年,真的沒有白等!

“好!好啊!”

趙乾撫掌大笑,正高興時宮人遞來一封書信,說是餘刃剛剛才寄來的。

他知道這是彙報德安城那邊的情況了,接過打開笑着看了起來,看到最後眉頭卻漸漸緊擰。

“小玥做的?可之前……”

他搖了搖頭又讓人翻出一本折子,确定自己沒有記錯。

餘刃說在山上放火以及無意堵住一只耳的都是小玥,但先前付承的折子裏卻說是他的人做的,這……

趙乾将折子和書信擺在面前,仔細想了想,很快便分出了真假。

付承的人馬是在接到餘刃的消息之後才趕過去的,對山上的地形根本就不了解,一切都是聽從餘刃的指揮,應該也不會大着膽子背着餘刃偷偷安排人潛伏到山上去放一把火才對,不然一不小心提前暴露了餘刃他們的計劃不就全完了?

雖然說是小玥做的貌似更詭異,畢竟這孩子才九歲。

但是……付承折子裏有提到餘刃的一個弟弟被一只耳抓上山去了,被救下來之後生了病,餘刃一直在德安城照顧他。

話裏話外看似在平淡的講述這件事情,實際上隐隐有抱怨之意,以及表明一切善後事宜都是他帶人做的。

這個人不知道餘刃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餘刃是昭國公府唯一的後嗣,根本就沒什麽弟弟,那個所謂弟弟其實就是小玥,一個鬼靈精的小丫頭。

而餘刃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小玥,更不想讓人知道小玥做了什麽,免得她被人嫉恨尋仇,自然也就不會主動去提,所以只在給他寫來的信裏替那丫頭邀了功,具體事情根本就沒跟付承說過。

付承不知道實情,又覺得有利可圖,反正沒人知道那火到底怎麽燒起來的,石頭又是怎麽掉下去的,便把功勞攬在了自己身上。

殊不知……卻跟餘刃寫的內容撞上了,還從側面證實了寧玥當時确實在山上,餘刃的話才更可信。

“還好朕的封賞還沒頒下去,不然讓阿刃那小子知道了,非要發通脾氣不可。”

這小子對自己的事情不在意,吃點兒虧遭點兒罪都沒關系,但是對小玥這孩子卻好的很,那是見不得她受半點兒委屈的。

“這丫頭這次又是被人抓走又是險些掉下懸崖,要是到頭來功勞再被別人搶走了,估計他要氣瘋。”

一旁的太監總管聞言低笑,湊趣道:“這不正說明國公爺知恩圖報嗎,對待岳小公子比對自己還好。”

趙乾點了點頭,又輕嘆一聲:“可惜澤安去的早,不然看到如今的他……定會高興的。”

這話太監總管不太好接,聞言垂下頭閉口不言。

趙乾到沒有繼續傷春悲秋,大手一揮,提筆開始回信,并賜封賞無數,着重賞賜了寧玥。

當然,這些賞賜都是不能擺到明面上的,故而全部私底下送去了,其中大部分都收到了餘刃的一處私産中,只有少部分直接送過去了。

趙乾寫完回信後又去看付承的那份折子,越看眉頭擰的越緊,最後對宮人道:“去看看寧大人出宮了沒有,沒出的話就讓他過來一趟,出宮了的話……就叫回來!”

寧琰是新科狀元,也是他之前跟餘刃提起過的那個脾氣與他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

宮人應諾,立刻躬身退出去了。

…………………………

黑風寨被剿,德安城百姓奔走相告,泣不成聲。

城中那條無形的分界線被打破,“賤民區”的普通百姓不用再繳納雙倍的賦稅,也不用再擔心随時會被一只耳帶到黑風寨去充當苦力。

餘刃帶着寧玥等人離開這裏,百姓們還在不斷的對京城的方向叩拜,并不知道幫助了他們的人此刻正從他們身邊經過。

寧玥坐在馬車上看着窗外,刷的一聲甩了下袖子,嘆道:“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就是這麽低調,就是這麽內斂!

餘刃騎馬走在車邊,伸手将她的頭按了回去:“別這麽多廢話。”

寧玥哼了一聲,縮回車內放下車簾,隔絕了他的視線。

一行人并沒有直接回到戍城,而是在距離戍城大約還有四五日路程的一座城鎮停了下來。

寧玥以為餘刃他們在這裏有什麽事要處理,誰知最後餘刃卻只帶着她一個人出去了,而且直接出了城門來到了一座山上。

“餘大哥,你帶我來這兒幹嗎啊?”

她不解問道。

餘刃沒有回答,徑直帶她來到一塊兒墓碑旁,才停了下來。

這塊兒墓碑沒有字,餘刃卻走到跟前一撩衣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之後又轉頭看向寧玥:“小玥,跪下。”

“啊?”

寧玥不明所以。

餘刃指了指那無字墓碑,又道:“這是你母親,跪下。”

寧玥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麽,趕忙過去走到他身邊,也撩起衣裳跪了下去。

餘刃這才給她解釋道:“以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但有些還是要知道的。”

“當年你母親慘遭毒手,死于衛陵縣縣令之手,我們只來得及救你,卻沒能救下她……”

“這位衛陵縣令之所以敢如此猖狂,就是因為他在京城有一位官居二品的表舅,而這個人正是吳濯。”

“我們當年就想把吳濯拉下馬,給你母親報仇,可惜不慎走漏了消息,讓吳濯察覺,直接把所有證據都銷毀了,将衛陵縣令全家也都滅了口……”

“我們一時拿他無法,只好去尋找別的證據,誰知這時候一只耳好巧不巧的闖到了我們面前……”

“後來的事你應該就猜到了,一只耳與何光和劉子瑜有染,劉子瑜又與吳濯有染,這樣一層一層的查下去,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終于找到了确實的把柄,除掉了吳濯這個害群之馬,也為你母親報了仇。”

“之前一直沒對你說,是因為大仇未報,說了也沒什麽意義,徒增你傷感。”

“既然如今這件事已經解決了,你也算是親自參與了給你母親報仇的事情,便來給你母親磕個頭,問個安吧。”

寧玥聽着他的解釋,半晌才回過神來,看着那無字的墓碑,莫名覺得眼眶微酸。

救下了又如何?其實還是沒救下啊……

那個孩子……四年前真的死了。

她深吸一口氣,低頭叩首,喚了一聲:“娘。”

我不能幫你把你的孩子找回來了,但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就是我的母親。

我會代替你的孩子,好好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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