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午門之外。

雖是春日,卻沒有多少陽光明媚燦爛之意,反是一片肅殺,層層列隊的禁軍中間,是被人押着跪在地上,捆綁住了手和腳一身囚衣候斬的宣王,他的上頭,宮牆之上高懸着的籃子裏面,哭得已經幾乎啞了聲音的是他的世子。

不遠之外設禦座,淩祁祐靠在椅子裏一動不動冷眼看着,漠然沒有半點溫度的雙眼,讓一旁的蕭楚謙又想起那日逼宮犯上之時,淩祁祐也是這般神情,不顧勸阻毫不留情沒有半點猶豫親手弑殺了自己的父皇和親弟。

其實淩祁祐當真硬下心來時,是真的可以不管不顧的,蕭楚謙驚覺,他确實一直把淩祁祐看得太弱勢了。

“什麽時辰了?”

淩祁祐冷淡開口,小醜兒擡頭看看天色,低聲答話:“離午時估摸着還差一刻鐘。”

蕭楚謙清楚看到,在小醜兒話出口的瞬間,淩祁祐一直漫不盡心把玩着左手大拇指上扳指的動作就這麽滞了住,雙眼瞳孔也微微瑟縮了一下。

蕭楚謙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沈樂心當真一直沒有出現,淩祁祐是真的會砍了淩璟……

午時正,遠處突然響起了一陣喧嘩騷動,蕭楚謙猛地擡頭看去,幾十兵衛已經拔了劍,團團圍住那大步走過來的人,正是沈樂心。

只有他一個,小饅頭并不在他的手裏。

沈樂心不管不顧大步往前走,一直走到淩璟面前才停住了腳步,淩璟慢慢擡起了頭,看到他,黯淡的雙眼裏終于泛起了一抹亮光。

沉默片刻,沈樂心在他面前跪坐了下去,與他視線齊平,伸手過去幫他整理略有些散亂了的鬓發,眼眶已然紅了:“我輸了……”

“樂心……”

“我把太子帶走,我可以殺了他的……我真的想殺了他,但是我下不了手……而且,我要是殺了他你一定不會再原諒我了……”

淩璟也慢慢紅了眼睛:“你為什麽……”

“我不該說要跟你來京城的,”沈樂心閉着眼睛搖了搖頭:“我以為我都忘了,我以為我可以放下了,但是不行……我一看到他……我一看到他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一看到這裏這些人就想起從前……我根本就忘不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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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在哪裏?”

淩祁祐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來,手裏握着長劍,直指向沈樂心的咽喉,冷厲的雙眼泛着寒光,沉聲再次重複:“太子在哪裏?”

沈樂心擡眸慢慢轉向他,迎視着他的目光,許久,才勾起唇角放聲笑了起來,卻笑得比哭還難看一些:“陛下也會在乎陛下的太子嗎?比起陛下的太子,陛下最在乎的難道不是自己的皇位嗎?你和你那個昏君父皇難道不是一樣的?你們眼裏都只有權勢地位骨肉親情算什麽?你弑父屠弟都做過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地裝着在乎自己的太子?”

淩祁祐眼裏的寒冰更深,劍尖也更往前送了一些:“朕的太子,到底在哪裏?!”

沈樂心不答,就在淩祁祐恨不得一劍直接結果了他時,終于有官員匆匆前來禀報,說是已經找到太子了,在一間小客棧的廂房裏頭找到的,不多時就有人快馬而來,手裏抱着的,正是已經睡熟了過去的小饅頭。

蕭楚謙一步上前去,接過了小饅頭抱到懷裏,小家夥臉紅撲撲的,眼角雖有淚痕卻并沒有受傷,這會兒已經睡着了,蕭楚謙看着,心裏也大松了一口氣。

淩祁祐看着他的動作,眸色一沉,吩咐小醜兒:“去把太子抱過來,先送回昭徳殿去。”

小醜兒領命,從蕭楚謙手裏搶過孩子,抱着先回了宮裏去。

蕭楚謙有些錯愕地看着瞬間空了的雙手,擡眼看向淩祁祐,他卻根本連餘光都沒有分過來過,手裏依舊握着劍,冷冷看着地上的兩個,往後退了兩步,沉聲吩咐:“來人……”

“求陛下暫且留着他們的性命,”蕭楚謙突然開口,打斷了淩祁祐就要沖口而出的話,低頭懇求他:“至少……留着宣王的性命。”

淩祁祐手裏的劍尖轉了方向,指向了他,聲音已經冷得不能再冷:“你要幫他們求情?”

“還請陛下三思,”蕭楚謙硬着頭皮道:“陛下之前要斬首宣王,為的是太子,如今太子已經回來了,還請陛下顧全大局,若是宣王死了,其他藩王……”

“他勾結外敵通敵叛國!朕為什麽不能殺他?!”

“陛下您說沈樂心是南蠻奸細卻也沒有确鑿證據,您若是以此處死了宣王,看在其他藩王眼裏很大可能就是您先殺了洛王和齊王再誣陷宣王借機斬殺他,沒有人會信服您說的……若是您能放宣王一條生路,只要他出面安撫其他那些藩王,他們就不會以洛王和齊王之事向您發難……”

“你是非要幫着他們與朕對着幹是不是?!”淩祁祐憤怒地大聲質問。

蕭楚謙抿了抿唇,堅持道:“我只求陛下三思而後行,放宣王一條生路,也是為陛下您好。”

淩祁祐握着劍柄的手幾乎在顫抖,狠狠瞪視着他只恨不得将之給抽筋扒皮,蕭楚謙一直低着頭卻不忍看他憤怒的雙眼。

“求陛下放過樂心和我的孩兒,”淩璟突然就開了口,跪直了身,也懇求起了淩祁祐:“只要您能放了他們也放我一條生路,我可以不做這個藩王,我的封地可以都還給陛下,我帶他們回江東去隐居,永遠不再出現在陛下眼前……”

為了沈樂心可以不做藩王不要封地,淩璟開出這樣的條件,不單是蕭楚謙,連淩祁祐亦是有些驚訝,雖然依舊握着劍與幾人對峙着,眼裏卻已經出現了一絲沖動。

殺了宣王雖然能洩一時心頭之憤,卻也一如蕭楚謙所言,并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現在小饅頭已經回來了,他并沒有非殺宣王不可的理由。

但就只是,若沈樂心也不死,他怎麽都咽不下這口氣,而且沈樂心是南蠻人,還是當初的領兵将軍,就這麽放虎歸山了,到底他也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就在淩祁祐猶豫不決間,沈樂心卻跌跌撞撞地爬起了身站了起來,往前走了一步,在蕭楚謙下意識地轉身護到淩祁祐面前想攔住他時,他卻又停下了腳步,沒有理會其他人,就這麽迎視向了淩祁祐,赤紅着雙眼,啞聲開口:“淩祁祐,你殺了我吧。”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直呼淩祁祐的名字,在“祁祐”兩個字從他嘴裏蹦出來時,淩祁祐卻微怔愣了一下,心頭那一剎那掠過的是連他自己都抓不住的奇怪感覺,轉瞬即逝。

再次冷了雙眼,淩祁祐握緊了手裏的劍,直指向他:“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随便你,”沈樂心漠然說着:“你殺了我吧,我本就是死了兩次的人,早該死個幹淨了,再茍活在這個世上也沒意思,只要你放了淩璟和世子,對我,要殺要剮,都随你高興。”

“樂心!”淩璟聽他這麽說着急地大聲打斷他的話,掙紮着也想站起身,無奈手腳都被捆住了,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什麽死不死的!你不要胡說八道!”

沈樂心又往前走了一步,慢慢閉起了眼睛,淩祁祐加重力道,一直握着的劍柄攥得更緊了些,冷笑道:“你想死是嗎?好!朕成全你!”

利劍在他話出口的一瞬間朝着沈樂心的胸口處狠狠刺了過去。

“不要——”

淩璟一聲大喊終于是掙紮着站起了身撲上去想幫沈樂心擋過這一劍,而眼見着那劍尖就要刺進淩璟的身體,蕭楚謙着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伸手過去就直接抓住了鋒利的劍刃,劇痛襲來,鮮血瞬間從他包裹着劍刃的掌心裏溢出,順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下,一滴一滴滴落地上。

劇痛之下,蕭楚謙雙眉也緊蹙了起來,卻依舊堅持着不松手不肯退讓半分。

淩祁祐因為他的動作震驚至極,眼裏的憤怒更甚,大聲吼他:“你給朕滾開!”

“別殺宣王,”蕭楚謙近乎在哀求他:“別殺他,祁祐你冷靜一點……”

沈樂心已經木了,呆呆看着這一幕全然沒了反應,淩璟也是錯愕不已,完全沒想到蕭楚謙會為了幫自己擋劍直接伸手去抓。

淩祁祐雙手握着劍松開又握緊,一瞬不瞬地瞪着蕭楚謙,眼裏全是怒氣,倆人就這麽對峙着,誰也不肯先讓步,而蕭楚謙掌心裏的血越流越多,整個人已經搖搖欲墜,最後還是淩璟開口提醒淩祁祐:“陛下他手要斷了……”

‘啪’的一聲,淩祁祐終于是松開了手,手裏的劍應聲掉落地上。

蕭楚謙的抓着劍的那只手心已經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刺目的鮮血還在不停地往下滲。

淩祁祐依舊瞪着他,眼眶也紅了,也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其他。

蕭楚謙閉了閉眼睛,艱難說道:“對不起,祁祐,他是為了救我才上京來,我不能讓他死在這裏……”

幾個人就這麽僵持了住,一直到再次有官員匆忙來禀報:“陛下,嶺北送來的緊急軍報,還請陛下過目。”

淩祁祐回過神,接過公文奏折,展開快速浏覽了一遍,臉上的神色瞬間變了,大聲吩咐下去:“回昭徳殿,傳文武官員!”

之後又掃了一眼面前三個,冷聲道:“将宣王和這南蠻奸細一并押回地牢去。”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進了宮門裏去。

至于蕭楚謙,淩祁祐沒有交代如何處置他,他看着自己那幾乎斷了的掌心,無奈苦笑一聲,只能是忍着疼跟了上去,也一并回了昭徳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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