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濱城這樣的沿海城市,是最容易出現臺風、暴雨、泥石流這樣極端的天氣的,易雲山那邊的驚濤巨浪沖擊着山體岩石,像一頭兇狠的野獸,怒吼着,咆哮着,風越刮越猛,這邊的樹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撕扯、搖晃,大有山崩地裂之勢。
泥石流多發于山谷之處,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最危險的地方,遭遇泥石流這種自然災害,向上或向下都不是什麽完美的選擇,最正确避險路徑就是垂直于泥石流發生的方向跑。
可這個方向上多處于未開發地帶,都是樹林灌木,非常難走。
狂風暴雨,頭頂上的傘也基本上沒有起到什麽作用,不到兩分鐘,從頭到腳都濕透了,向陽穿着一身輕薄的裙子,緊緊的貼在了身上,刑明只瞟了一眼就回過了頭,将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她身上。
女孩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頭發尖尖都滴着水,“我們都做兩次了,你還這麽害羞啊?”
男人只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
黑雲壓城,大雨傾盆,沖刷着山石草木,立在海邊的易雲山終究還是沒能敵得過大自然的怒意,樹木枝丫帶着山體泥石滾滾而下,兩個小小的黑影在激烈的風雨中逃竄,顯得格外弱小。
向陽沒注意,腳下一滑,“啊”的一聲,摔了下去,順着山面的斜坡直直的往下滾。
男人手疾眼快的拽住了她,但終究沒有抵得過向下的重力,索性将她裹在了懷抱裏,兩人三百六十度翻轉了下去,一路上鋒利的石頭砂礫,都留在了他的身體上。
忽然,身體一空,短暫的失重感,轟隆一聲,掉進了一個大坑裏。
男人的肩正好撞在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上,只聽見他悶哼了一聲,鮮血滲了出來。
向陽這邊的情況也不太樂觀,腳疼得厲害,都不怎麽能動得了了。
刑明慢慢松開了懷抱,看着胸口小臉煞白,瑟瑟發抖的小人,摸了摸她的頭發,“有我在,別怕”
他坐了起來,将她抱到了一邊的大石頭底下,好歹是不會被雨淋到了。
單膝跪地脫下了她的鞋子,她之前受傷的那只腳踝又紅腫了起來,連着整個小腿胫骨都泛着青色。
刑明只略微按了按,女孩就咬着嘴唇往後面縮了縮,“腳還沒好全,就出來爬這麽高的山,沈君竟然也沒攔着你!應該是連着腿一起傷到骨頭了,得盡快想辦法出去……”
Advertisement
男人站了起來,四處打量了一個這個地方。
忽然,閃電的光照亮了整個洞口,“轟隆隆”的雷聲在山林中回響而過,一副白花花的東西從向陽的眼睛裏一晃而過,“啊——”,女孩一聲驚叫,都顧不得腿疼了,連跑帶爬的鑽進了男人的懷裏。
“怎麽了?”她不敢回頭,也不敢動,只是把頭埋在他胸口,一直在發抖,靈魂都像是被抽幹了,過了好久,才慢慢的伸出了一根手指朝那個方向指了過去,“那邊……那邊……那邊有……”
男人眯了眯眼睛,撐着偶爾閃過的閃電的光,看清楚了。
那邊的大石頭底下,還躺着一具白花花的白骨。
看見這個東西,他倒是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我還以為要回去調警力過來搜山,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找到了”又低頭看了看胸口上唇齒發白的女孩,冷笑道,“這你都怕,以後就不要在我面前裝得那麽拽”
向陽擡頭看了他一眼,恨不得立刻給他一巴掌。
刑明說是這樣說,但還是把她抱到了另外一邊,距離案發現場遠了一點。
他先掏出了手機,摘下了手表,這兩樣東西又摔又進水的,早就壞了。
找了塊大石頭,将手機和手表都砸了。
借着接二連三閃電的光芒,刑明将手機裏的電池與小燈泡取了出來,又在手機揚聲器附近拆下了一截銅絲,卸下了手表裏的金屬指針,和銅絲連在了一起,搭上了電池的正負極,連到了小電燈的入口。
剎那間,這座黑黑的洞,亮起了微微的光,雖然只有一點點,但好歹是能視物了。
她這才看清楚了他肩膀上的鮮紅,“你……你受傷了啊?”
刑明站了起來,繼續打量着這個洞口的環境,“沒事”
這個坑大約有三米高,周邊都是藤蔓綠植,不像是人為挖的,一定極少有人過來。
他先撿了兩根比較粗的樹枝,固定住了她的腿,撕掉了她的一截裙子,将布料撕成了一條一條的,牢牢的綁住了,“錯位太久不及時矯正,後面的恢複會出問題的,先只能這樣處理”
“出了泥石流這樣的自然災害,搜救隊肯定會過來救援的,我們已經避開了最危險的地方,不會出什麽事了,好在這裏并不是封閉空間,空氣很充足,我們在這裏先呆一會兒,等雨停了,我背你爬上去”
刑明異常冷靜,不疾不徐的說着接下來的打算,女孩似乎都感覺不到疼了,撐着頭一臉星星眼的看着他,嘴角還浮現了若有似無的笑容。
男人處理完她的腿,擡頭看了她一眼,“還笑?不害怕了?”
向陽歪着腦袋說,“你可是刑明,刑警官,和你在一塊兒,我什麽都不怕”
他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女孩卻像發現了新大陸,“你笑了啊,你終于笑了,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男人立刻沉下了臉,微微咳嗽了兩聲,掩飾了一下情緒,轉過身不再看她了。
大石頭那邊散落的白骨,一眼看上去并不完整。
這個坑三米多高,一般野獸的掉進來也難得出去,刑明戴上了随身攜帶的手套,趁着等雨停的這段時間,在周邊慢慢的搜尋起了剩餘的殘骸。
大雨淅淅瀝瀝,一直在下,雷聲轟隆隆的,一直在大山裏盤旋。
他肩頭血肉模糊,褲腳泥濘不堪,但神情卻一絲不茍,借着微弱的光小心翼翼的尋找着散落在周邊的白骨,然後把他們放在一片看似整齊的地方,仔仔細細的拼出一個人形。
刑明啊,從前方沙場裏摸爬滾打推下來的英雄啊,名號那麽響,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的?
根本就不像電視劇裏那樣雄心萬丈,鐵骨铮铮,也不像歷史書上寫的那樣光芒萬千,正義凜然,做飯那麽難吃,也不喜歡說話,總是沉默着,沉默着,居然還有種花這麽修身養性的愛好。
但是她可以感覺到的,在她把他和沈君比較的時候,在她犯錯的時候,在他面對危險的時候,在他處理的工作的時候,她可以看得出來,也是可以感覺到的。
他藏着血性,但是冷靜,他隐着鋼槍,但是淡然,甚至是時時刻刻在逼迫着自己保持這種冷靜,維持這種淡定,以至于需要培養種花種草這種愛好來自己,用花香隐匿住滿身的血腥。
他會是他嗎?有點像,可是又不太像……
沒有辦法想象,到底是經歷了什麽,能把當初那個滿身陽光,線條柔和的少年變得這樣鋼筋鐵骨,無堅不摧,更加沒有辦法想象,到底是經歷了什麽,能把一個血性滿滿,無畏生死的英雄,變得這樣沉郁寡言,甚至愛上了養花種草,英雄退下戰場,都是這副樣子的嗎?
她靠在另一個角落,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
狂風席卷着山林,雷聲雨聲一刻未停,微弱的燈光照着,他的背影漸漸模糊,若有似無了。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天色放晴了。
刑明也終于找齊了所有的白骨,看着地上這副完完整整的骨架,他摘掉手套,長舒了一口氣。
回頭去看時,女孩已經靠在角落裏睡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這滾燙的溫度讓他離開推了推她,“喂……丫頭,丫頭!”
向陽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你……你叫我什麽?刑,刑明……”
男人頓了頓,“別說話,保存體力,堅持住,我帶你出去,一個小時就好”
他背着她順着周圍的藤蔓磚石爬了出去。
猛烈的暴風雨過後,太陽就出來了,陽光像金子一樣灑進了大山裏,停留在樹梢上的雨水折射着七彩的光,熠熠生輝,山林草木,也都淡淡的散發着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
背上就像背着個火爐,他害怕她耗費力氣說話,更害怕她沒有力氣說話。
“丫頭,丫頭,別睡……保持清醒,別睡……馬上就到了,嗯?”
聲音都是紅腫顫抖的,委委屈屈的像是一只貓,“你……你不要這樣叫我……也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你這樣叫我,我會柔軟到哭出來的,我不是小丫頭,我叫玫瑰,我是狐貍精,我要騙男人,讓他們養我……讓他們給我很多很多的錢……”
“刑明……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英雄,我想和你一吃頓飯,聊一次天,我也想成為你這樣的人,可是,可是……你為什麽老是那麽兇啊……人家是女孩子,人家會害怕的……刑明……”
“是他教我的……是他教我的……要把溫暖的光帶到每一個黑暗的角落,要以成為英雄為信仰,可是我只見過他一次,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你……刑明……你是英雄,你是信仰……沈君……沈君他會殺人,他真的會殺人……我很怕,我很害怕的……”
“哥哥……哥哥……不要丢下我,帶我一起走,哥哥……不要丢下我,不要……”
女孩的聲音很小,帶着斷斷續續的啜泣與哽咽,但是他卻真真切切的聽清楚了,尤其是最後那句“哥哥”,像是千斤重錘砸在了胸口,但刑明只是沉了沉眼神,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