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任誰也無法抵擋這樣的邀請。
直到坐上回程的飛機,夫婦兩還未從這種震撼裏完全走出來。
他們在來之前,一直有些隐隐的擔憂和抗拒。
原本安心平凡度過一輩子,對孩子的期盼也只有平安快樂,哪裏會想到會遇到今天這般的選擇?
蘇沉連着幾天晚上都沒有睡好,回酒店了也一直在看媽媽拍下的許多張照片,捧着厚厚的原著小說看個不停。
他來渚遷時沒有看到飛機起飛的樣子,回去時本來下定決心,還特意坐在靠窗的位置,結果等着等着還是歪倒在媽媽肩旁睡着了,夢裏似乎還在影視城裏到處轉悠,呼吸綿長均勻。
确定孩子睡着以後,梁谷雲看向丈夫,心知這個合同是必簽不可了。
千萬人趨之若鹜的機會,一輩子也許就只能撞到這麽一次。
“怎麽辦?”她小聲問道:“我們誰陪着他?”
“我可以辭職,”蘇峻峰思索道:“我打聽過了,渚遷那邊也缺工程師,只不過都是些散碎的活兒。”
“真的嗎?”梁谷雲用力搖頭:“首都的戶口我們不要了嗎?”
留在渚遷和留在時都,絕對不是一樣的生活。
渚遷本身只是一個十幾線的小城市,哪怕沉沉在這裏能每天體驗到豐富多彩的劇組生活,他們夫妻也始終是旁觀者。
真的要為孩子犧牲掉自己的全部生活嗎?
良久沉默之後,梁谷雲才黯然開口。
“我辭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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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在時都工作,我去陪他,照顧他。”
“他才十歲,怎麽能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過日子,我不放心。”
“更何況,我還是個書粉,在那裏還能找到不少快樂,”她看向他,笑容勉強:“孩子不能錯過這麽好的機會。”
蘇峻峰垂頭不語,半晌搖了搖頭。
不該這樣。
蘇沉打算簽合同的事情很快傳到導演組那裏。
蔣麓留在劇組繼續訓練,沒有跟回來,但意外收到一大疊厚厚紅包作為獎勵。
“可不許拿去買煙了!好好存着,別亂花錢。”
“是,”少年隔着電話打哈欠道:“你們那邊要定了?那小孩怎麽辦,他爸媽在劇組跟着?”
這種捆綁關系在各個劇組見怪不怪。
早在十年前,許多父母就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一門心思想培養出大劇組出來。
小孩兒剛拍了幾個廣告,父母就開始擔任經紀人身份,帶着孩子到處跑龍套求片約,甚至有獻身換資源的駭人情況。
“沒,我覺得懸。”蔔願看了眼還在通宵改稿的編劇組,對着窗外吐了口煙:“那夫妻兩不像是一門心思撲在小孩身上的人。他們要是留在時都,我們派專人随時照顧沉沉,他的房間就安排在你旁邊,你也照應着點。”
“別,”蔣麓笑不出來了:“我跟他可不熟。”
“這不是招了五六個小演員,他們玩得來,你直接在劇組開個幼兒園得了。”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老導演看了眼夜色,轉身往回走:“還有事,回聊。”
“哎舅舅,別——”
電話挂了。
蔣麓在床上翻了個身,此刻只覺得頭痛。
梁谷雲不敢耽誤辭職的事,周一上班便寫了辭職信,早早交了過去。
她怕一遲疑,又有種種心思情緒湧上來,最後因為自己耽誤了孩子。
劇組到底不是寄宿學校,也沒有舍管幫忙看着,随時都有可能燙着傷着。
總之……
“我不同意。”女上司扶了一下眼鏡,把她的辭職信推了回去。
“可是——”
“你不用解釋,之前周五請假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老太太一手提攜她走到今天,說話威嚴謹慎,眼神一直在外人眼裏有點兇。
“你老公不辭職,你辭職?憑什麽?”
“他的工作就是工作,你的不是?”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把你叫到辦公室,原本是要給你升職?”
梁谷雲雙手捏着辭職信,被動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低着頭滿是歉意:“我怕沉沉在劇組出事。”
“他在學校不會出事嗎?”老太太拉開抽屜,給自己點了根煙,深吸一口:“學校裏天天有老師看着,摔死的瞎的打架骨折的照樣都有,你攔得住?”
“我問你,你家孩子每年拍戲要拍多久?”
“……至少五個月。”
“那就還有半年要回來過日子,”老人的眼睛盯着她,銳利到像手術刀一般層層剝拆她的內心:“你要做他的退路,懂嗎?”
“這孩子但凡不想演了,累了苦了,劇組出事不讓他演了,他要有個回得去的家。”
“你這麽陪着他,你的婚姻不要了?三十多歲就開始當活寡婦?電視劇拍完你怎麽辦,繼續當家庭主婦,最後連退休金都沒有?”
“梁谷雲,你到底在想什麽?”
梁谷雲怔怔站在原地,手裏的辭職信擰的發皺,匆匆鞠了個躬,想要跟上司道歉。
“別說話,你回去吧,今天不用上班了。”
老太太揮了揮手,不想再跟她多說話。
“回家洗把臉清醒想想,你的升職我給你留着。”
“明天真的要走,自己直接收拾東西走人,別來見我。”
直到再與導演組見面的時候,蘇沉都沉浸在幻想和回憶的快樂裏。
他記得那天去演小乞丐的每一秒。
混在人群裏,站在攝像機前,一切都那麽順理成章,妙不可言。
老導演看出來他變得開朗許多,很欣慰地點點頭,起身給夫妻兩敬酒。
蘇家夫婦哪裏敢被他敬,忙不疊起身道謝。
“今天等你們來簽合同,蔔導高興地都破了戒,”旁人在一旁笑道:“他肝硬化很久,早早就戒了酒,談投資的時候都是滴酒不碰!”
老導演仰頭一飲而盡,擺擺手道:“別給他們壓力。”
“孩子交給我,你們放心。”
“蔣麓那孩子性格野,家裏也寵着縱着,不一定算是教好了。”
“但我會把沉沉當自家孩子,這一點,你們放心。”
他放下酒杯,溫和道:“這合同咱們今天簽了,我們額外給十四天反悔的機會。”
“十四天內,沉沉不想演了,你們覺得劇組照顧不夠周到,随時可以走。”
“但是十四天後,違約就要承受代價了。”
“你們想好了?”
蘇沉轉頭看着父母,又看向那一疊厚厚的文書。
他暗暗希望一切都簡單一些,不要讓爸爸媽媽太為難。
“我們簽。”
梁谷雲輕聲道:“孩子很喜歡這一行,我們尊重他的選擇。”
直到一式三份,各項片酬責任的合同都陸續簽完,場中好幾人才終于松了長長一口氣。
蘇沉年齡太小,本不用簽下自己的名字,但也被鼓勵着落了個款,按下指印。
老導演蹲在他的面前,用略有些皴裂的手摸了摸孩子的臉。
“你的爸爸媽媽沒有賣掉你。”
“他們答應讓你來我們這裏工作,從今往後,你會變成很好很好的人。”
“和爺爺拉鈎,我們一起加油進步,好不好?”
蘇沉用力點頭,和他拉鈎約定。
事情一定下來,所有流程都随之快速推進。
劇組那邊即刻收到消息,安排開機儀式時間、主演培訓時間、劇本定稿時間等一系列事務。
如同龐大的機器工廠終于被按下啓動按鈕,所有部門職員都在正式逐一确認就緒狀态。
蘇沉被父母帶去老師辦公室解釋情況,即刻收拾好課本雜物,準備離開學校。
由于保密協議,他們不能再透露和電視劇有關的任何事,只推說有個出國交流學習的機會,已經準備好了簽證護照。
有同學突然要走,很多小朋友都驚訝又可惜,但最後給出的都是祝福。
“聽說你要去美國啦?那邊的漢堡包會不會更好吃啊?”
“嗚嗚嗚我們怎麽打電話啊,我媽說國際長途可貴了,比國內漫游還貴!”
“沉沉你會說英語嗎?你們去外國以後會不會忘了說普通話?”
“記得想我們!!記得想四(三)班!!”
蘇沉抱着小紙箱上車的時候,回頭看了許久湧到校門口送別的朋友們。
成長是一場必然的離別。
哪怕腦海裏已經預演過許多次,可是再告別老師,告別朋友,告別這熟悉的一切時,鼻子還是會發酸。
蘇沉知道自己會回來,但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他眼眶紅紅,對着他們用力揮手。
“還會再見的!”
“一定再見!”
他即将踏上一條少有人走的路,去體驗另一個同齡孩子的輝煌人生,扮演着他在鏡頭前喜怒哀樂,如同兩人早已融為一體。
合約的期限,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