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導演提前叮囑過,需要獨立采訪。
梁谷雲把蘇沉送到對應的房間門口,努力控制好表情。
小朋友夠不着門鈴,踮腳試了一下,悻悻地敲了敲門。
我以後要天天喝牛奶。
兩位老演員都在酒店提前适應,電話裏對采訪很有興趣,還逗了他幾句。
沒想到業界名震一時的風雲人物,私下裏這麽親切。
年遲開門時,臉上還敷着面膜。
她如今六七十歲,仍保養的看起來只有四十出頭,氣質溫潤華貴。
蘇沉從來沒看過這位老影後演過的武俠戲,情緒很平靜地鞠了個躬,大大方方說了聲前輩好。
——這是他媽媽急中生智想出來的好辦法。
劇組裏的俊男靓女再多,也不能随便喊阿姨叔叔,又或者爺爺奶奶。
喊前輩萬無一失,絕對不會得罪人。
年遲笑了笑,先是點頭問好,然後看向蘇沉身後的梁谷雲。
“你是沉沉的媽媽吧。”
梁谷雲點點頭。
“是我的影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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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谷雲用力點頭。
“來,我給你簽個名,咱以後都會很熟,沒啥不好意思的。”
年遲大大方方接過蘇沉手中的筆,寫了很長一句祝福,把本子交還給她。
“下次等我畫個漂亮的妝,咱們合個影。”
梁谷雲幹巴巴地說了聲謝謝,腦子已經宕機了。
“好了,沉沉交給我,大概四十分鐘turnip以後來接他吧。”
“好……好的!”
過程之流暢,像是把小孩送來上鋼琴課。
蘇沉跟随她走進套間裏,撲面而來聞到一陣好聞花香,但說不出它的名字。
“稍等我洗個臉,馬上就好。”
不過一會兒,年遲穿着睡袍再度過來,倒了兩杯大麥茶。
“做作業之前,咱們先認識認識。”
“我是沉沉,”蘇沉沒來由地有點怯場,在她面前不好意思擡頭對視:“之後會飾演元錦。”
“你可以叫我年姐,”年遲笑道:“之後會演你的後媽,也就是現皇後。”
“沉沉之前有表演過什麽嗎?”
蘇沉搖了搖頭。
“不用擔心,有時候不做什麽科班訓練,反而可能表現得會更自然。”年遲把翻閱到一邊的劇本折好頁碼推到一邊,示意他把錄音筆推到正中間,方便采到更清晰的音源。
“我演戲之前,很喜歡去場景裏走走坐坐,有時候會在和布景互動的時候,突然找到一些靈感。”
“靈感?”
蘇沉怔了一下,追問道:“演員也需要創作嗎?”
“就像寫作文一樣,”年遲端起熱茶閑閑吹一口:“導演編劇給你規定好作文題目,比如《我的媽媽》、《一個難忘的周末》,但具體怎麽寫,寫出快樂還是悲傷,都是你的選擇。”
“我一直以為,表演會像是讀作文一樣……”
“讀的越标準就越對?怎麽會呢。”年遲笑起來,眼眸同鬓發一般鴉黑,顯得很有精神:“我很高興你這麽快就聽懂了我的意思。”
“來,我來講講作為現皇後,我眼中的元錦。”
“第一個印象,是覺得很可惜。”
“最開始,哪怕我還是皇妃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皇太子的最佳人選,品貌端正,比你那個瘋子一樣的爹要好太多。”
“後來不知道是被下毒還是真生病了,我看着你變成殘廢,性格也一點點變得陰郁頹廢,覺得特別可惜。”
她輕嘆一口氣,已入了共情的狀态,臉上露出了幾分慈意。
說來奇怪,剛才年遲給人的感覺還是個年輕性感的女人,現在又很像個莊重溫柔的母親。
“這種感情在不斷加深。”
“三十多個皇嗣都因為你那個瘋子爹的關系,在漢國各地厮殺不休,有棵花樹叫什麽來着……”
“墨白梨花。”蘇沉及時補充道:“是用皇室成員的血供養在太液池旁的花樹。”
那棵樹被龍脈精血滋養,一年四季花開不敗,濃淡漸次的花如實反應出皇室人員的人數年歲,是活的宗室簿。
哪怕是被風吹落一朵,原位也會很快長出一朵,直到病死或自戕,才最終黯然枯敗,留下瘡疤般的痕跡。
這墨白梨花樹亦是開國之時,先祖皇帝請托天幸師親手所栽。
經過兩百多年的滋養照拂,如今花開數百朵,年幼者白,年邁者黑。
每逢中秋時皇家宗室齊聚湖邊,邀月賞花,是史書裏的一大美事。
“我守在湖邊,看着你們這一枝逐漸凋零,除了遺憾以外,也覺得很後悔。”年遲看着他,眼眶微紅,聲有哽咽:“這一場厮殺裏,我始終是無能為力的旁觀者。”
“沉沉,你知道我和你最難拍的對手戲是哪一場嗎?”
“在第一部的劇末,”蘇沉不假思索道:“我殺完最後一個躲在皇宮裏的幼弟,然後在太液湖旁看到你。”
“你手裏捧着瞬間灰敗的花,轉身看向我。”
年遲點一點頭,揉了下眼睛道:“到時候咱們估計得磨好幾場,真是個很不錯的作文題目。”
“第二種感覺,是遙遠。”
“最開始我們很親近,我注定了不能生育,而你是我最喜歡的皇子,但後面你流亡出逃,變成我越來越不認識的人。”
“所以你在表演的前後,一定要注意距離感的表現,加深這種感覺。”
蘇沉聽得眸子微睜,一下子明白了導演的用意:“這個作業好棒……我原本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很不錯吧,”年遲笑道:“你現在年紀小,還可以找我們一起對作業,但将來長大以後,很多東西就得靠自己領悟琢磨了。”
“聽起來好難。”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長大。”
他們聊了接近一個小時,直到年遲送他出來的時候,蘇沉還沉浸在劇本裏面。
“好啦,回頭見。”
蘇沉牽起媽媽的手,回頭與她道別時又愣一下。
年遲又變回那個妩媚從容的女人,和那個優柔寡斷的皇後判若兩人。
他像是有點不認識她,眨眨眼才回過神來。
回到電梯裏,梁谷雲随手按下對應層數:“現在回去整理,明天去見許爺——許前輩?”
“等一下,我想去個地方。”
蘇沉把錄音筆仔細裝到包包內層,仰頭道:“媽媽,你上午去逛景區的時候,在太液池邊有沒有看到墨白梨花樹?”
梁谷雲忍不住笑起來:“可好玩了,他們在試哪種花效果最好,我帶你去看。”
道具組最開始的打算是移植一棵真梨花樹,一半靠人工上色,一半靠後期特效,把這棵普通植物打造出歷史感和靈幻感。
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副導演罵走了。
“鏡頭回回拍出來不一樣,設定不就全都崩了!”
“要搞一棵假的,以假亂真以真亂假的梨花樹!”
現在太液池旁邊擺了二十幾棵假梨花樹,最高三四米最矮半人高,紙花絹花絨花輪着來,還沒試明白。
蘇沉過去的時候,一開始有工作人員以為他是從哪跑來的小孩,上前想要叱責趕走。
旁邊立馬有認識的人小聲解釋這是主演,現場哼哧哼哧忙碌綁花的大夥兒瞬間沸騰了。
“主演定了?!”
“難怪開機日子終于下來了——”
“快讓我看看殿下在哪裏!”
“殿下!來合個影嗎!”
蘇沉:“……!!!”
他輕微社恐,碰到這麽多人湧過來本能想跑,還好有親媽擋在前面笑着打哈哈。
過了好一會兒,有工頭吆喝着催進度,大夥兒才各自回位,繼續跟梨花過不去。
蘇沉看過劇本草稿,自己未來好幾部都會和這棵樹有很深的羁絆,有好幾場獨戲也會在這裏拍。
他擔心自己年幼早夭的時候,他害怕自己死在混戰的時候。
他再度折返皇宮的時候,他擁有第一個孩子的時候……
生和死被最直接的表現出來,成為印記般的花。
元錦對這棵樹的感情,一定也很複雜吧。
這棵樹的造型還沒有徹底定下來。
樹皮已經來來回回換了好幾種,不同虬曲紋路都是手工繪制,現場泛着嗆人的油漆味。
“來看看這個,”不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半透明的琉璃片,配霧狀紗,我剛從工坊倉庫那邊過來,順便給你們帶來了。”
“操!少爺你幫我們大忙了!”
“這個好好啊!!都不用加特效了!!”
“我覺得花瓣還可以畫一下細節,來來來拿個樣品給我看看……”
蔣麓走到近處,才發覺小不點蹲在一棵樹下面。
“你在這?”
蘇沉也驚了一下:“你今天沒抽煙?”
蔣麓莫名其妙:“我困得不行才抽,有事?”
梁谷雲哭笑不得,在旁邊說笑幾句。
“這孩子對煙味很敏感,導演先前給了采訪的作業,他想都不想就把你排最後了……”
蔣小少爺的自尊心被當場紮了一下,這會兒逆反心都上來了。
信不信我現在就來一根。
他要跟半大奶孩子搭戲還沒不爽,居然反而還被嫌棄了??
你,嫌棄,我?!
“抽煙不好,”蘇沉真誠道:“你看許爺爺,我在大廳裏碰到他的時候,他身上就香噴噴的。”
蔣麓磨了磨牙:“知道了。”
他突然反應過來,坐飛機那會這家夥突然要換位置,搞不好也是因為自己身上的味道。
蘇沉湊過來聞了聞他,苦着臉縮了回去,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