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如果說顏值裏滿分十分, 上鏡頭前蘇沉大概可以打個八分。
他生得清潤靈秀,雙眸大而有神,一看便是相當上鏡的好胚子。
有頂尖團隊的妝造一配, 描眉畫眼時把面容優點逐一放大, 八分便能升至九分半, 叫人見之忘俗。
《重光夜》裏群英荟萃,演員陣容堪稱史上最豪華版本, 真要比一比,好些個八分九分的漂亮人物。
可蘇沉還多了一項優勢。
衆人之中,只有他可以擁有熠熠銀發, 以及極為貴氣的血珀頭冠。
單說亞洲人的偏黃色皮膚,但凡膚色發黃發黑,戴銀發只會顯得髒舊。
天生白皙的戴了, 又容易顯得沒有血色, 即便有殷紅珠寶襯着,也會有幾分病氣。
正因如此,早在第一部劇情還沒完全打開的時候, 發型師就特意拿着色卡對比蘇沉的膚色,電腦裏模拟了幾回, 又做出好幾個色號的銀發出來, 就為了确認哪一款顏色配出來最為驚豔。
如今燈光一照, 周身蛻變一新的元錦走出來, 旁邊場記看得都忍不住哇哦一聲。
太……太好看了吧。
又冷又傲又美又酷……形容詞已經完全沒法形容了!
蔔導撐着下巴在旁邊看,沒吩咐人馬上開始拍。
妝造師也看了半天。
“好像太白了點?”
“他是沒怎麽曬太陽,主要都是拍室內戲。”蔔老爺子抓抓頭發, 感覺效果還不太對:“怎麽說, 給他打點粉弄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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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太糟蹋了……”
隋姐抱着保溫杯站在旁邊, 忽然道:“塗個指甲油怎麽樣?”
“會不會有點妖異了?”有人搖頭:“男孩子塗指甲油顯得娘氣,小心觀衆說——”
“你懂個屁。”蔔導演直接把帽子扣那人頭上了,拔腿就走:“挑指甲油去!”
誰說只有女的才能塗指甲油了!
我就要挑個鮮亮的!最好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化妝師頗為講究,臨時還從酒店把私用的紫光燈拿來,給他十指照了好一會。
蘇沉長發披落,頭頂還戴着血珀發冠,有些不安地擡頭看。
“……真的可以嗎?”
蔣麓原本在一旁湊熱鬧,被他瞥了一眼,沒來由臉上發燙,含混應了。
“好看,”化妝師越塗越笑意濃厚:“哎,隋姐這主意好得很。”
真正的貴氣,就要這樣。
珠玉加身,指尖如沾血,同時流露出凜然神情,傲意盡顯。
蔔導演又确認一遍,吩咐演員道具錄音師全部就位。
“準備——”
元錦醒來時,臣子醫女跪了一地。
他張了張幹枯的嘴唇,被侍女們小心地扶了起來,靠着軟枕小幅度飲水。
沉夢三日,身體便是有參湯吊着,也虛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在夢境裏跋涉雪原,終于找到了那扇門的位置所在,還去看了母親的墓。
再醒來時,像是親身越過千山萬水,餓到直發冷汗。
醫女錢閱跪在階下,即刻吩咐道:“取肉粥來,伺候陛下慢服半碗。”
元錦眸子一轉,戒備之意不加掩飾。
旁邊大太監忙不疊介紹道:“這位是雲游歸來的首席醫女,先前不僅救過難産的先皇後,還治好了太後的惡疾。”
這次得虧有錢醫女主持大局,細心照料陛下直至醒來!
這一次日夜重光竟然選中了陛下,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上天在萬千子民裏,居然選中貴為天子的新任皇帝,予以至高無上的賜福!
陛下一夜之間長發如雪,連指甲都如血珀般瑩潤發光,莫不是——已得了長生?!
這是貴上加貴,注定不凡啊!!
欽天監沒話說了,禮部也沒話說了,一群試圖對他下手的官宦們也都跟着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親眼看見群星如辇,送着那個少年天子青雲直上。
他的長發旋散綻開,被星光染作流銀般的顏色,今後更不知道要有什麽世間罕有的本事!
待整碗熱粥飲完,元錦的身體才終于暖和起來。
他一個眼神,訓練有素的近侍便快速退下,獨留錢閱與他單獨相處。
饑餓感仍在腹中作祟,但尚且可以被壓制不管。
元錦支膝而坐,圓潤指尖挑了一縷披散的銀發,由指腹緩緩撚過。
“誰派你回來的?”
能在這個節骨眼恰好出現,恐怕根本沒有離開過京城。
錢閱起身行過拜見君王的大禮,眉眼和順,氣質內斂。
她周身有種奇異的篤定。
不僅僅是見識過瘟疫餓殍之後的泰然。
還有一種……知曉大局的安靜。
元錦指尖微掐錦被,聲音冷下來。
“朕在問你話。”
醫女終于擡頭,竟在并未得旨的情況下站了起來。
她站得太突然,并且不顧少年人的愕然,将外袍脫解而下。
元錦本能地後退一步,後背撞上身後的牆,厲聲喝止:“你做什麽?!”
那玄色黑袍半空一轉,在長風裏翻出內側,随着她的動作被展示的一覽無餘。
熾烈陽光下,有字紋圖案在黑袍內側一閃而過。
元錦像是看見什麽,竟不顧假意癱瘓的身體,踉跄着往前撲捉:“你拿過來——”
那是,那是!!!
錢閱向前一步,神色平靜的雙手遞上。
“是先皇帝留給陛下的遺書。”
“卑職代管至今,不敢有所折損。”
元錦眼眶都紅起來,懼意怒意混在一起,指節都攥得發白,死死握緊那血書在陽光下看過去。
不,這不可能。
是他把那瘋癫生父賞給蛇骨婆婆,讓後者被群蛇撕咬而死,聽奴仆說最後連白骨都千瘡百孔,不得全屍。
怎麽會,怎麽會——
“從一開始,這場厮殺就只可能有一個人活下來。”醫女再度跪下,如是陳述:“哪怕是腿疾突發,廢黜太子,也是先皇上同先皇後一致的決定。”
他們以命相保,求你能在黨争裏活下來。
元錦甚至沒辦法理解她說的每一個字,雙淚本能地淌了下來。
“你已經犯了千刀萬剮的死罪,”他聲音幹枯,像是血在從嗓子裏淌:“竟敢戲言……”
不,母親是被那個混賬下旨賜死的……
蕭家被放逐,還有數代族人被牽連為奴,不……
“先皇帝有言托卑職轉述,”錢閱匍匐在地,聲音不疾不徐:“吾兒衍錦,父僞飾至此,唯望與餘母生死同寝,合葬一處。”
“若遺骨灰,傾灑其前足矣。”
陽光刺眼地可怖,将烏黑衣袍裏的血字一行一行映襯出來。
講出文黨遍布全國的勢力範圍,講洪黨背後的軍力分布,及戗殺洪氏之後會接續而來的世族之亂。
行行句句,深切至重,盡是父親的手筆。
元錦看到最後,發出幼獸中箭般的怒吼聲。
他不信,他決不能接受——
從前視為蟲蟻的昏聩父親,被他親手賜死受盡極刑的父親,用自己和母親的一輩子去保他活下來?!
那般荒誕的逃亡獵殺,不過是引發文洪兩黨相殺的毒計之一。
如果沒有這般設計,那兩撥人早已分贓一致,齊架着下一個傀儡平穩登基。
那般奢靡瘋狂的昏君行徑,竟是将宮內財物保全大半,秘密借宴會賞賜之名移出宮外,供他取用。
如果沒有文武群臣明知故縱的醜陋行為,國庫都會被洪家設法掏個幹淨。
看似活得光風霁月、金尊玉貴的帝王之家,在世族面前好似門前石獅子,早就是個鎮國的擺設罷了!
荒誕至極,荒誕至極!
元錦又哭又笑,把寫滿暗書的長袍披在身上,像是極力汲取血親的半點溫度。
他仍是稚嫩年輕,此刻長發如雪,十指如沾血,哭得痛苦凄怆。
醫女靜靜擡頭,抿唇等待。
她像是來自上一代的信使,此刻不多共情,只等他收拾心情,以再度交代後事。
元錦已經快要崩潰到如身墜深淵,恨聲道:“所以你們所有人——每一個人,把最後的希望放在我身上,是嗎?”
要我重振朝綱,要我收拾殘局,把一切被奪走的要回來。
你們每個人都選了以死托付,然後就這麽走了,一個一個全都走了?!
“陛下。”錢閱低聲道:“再過不到半個時辰,文首輔就會過來看您了。”
哪怕有一百種辦法殺了他一個,都沒有辦法徹底瓦解整股清流。
上下文官早已根系穩固,互相勾結。
前一代皇帝用盡氣力攪渾了整盤水,設法勾得利益錯亂,四處起火。
下一步盡數交代于衣帶诏上,求他保得國家周全。
國家位列四國之間,若不是各方牽制着,早已有南北勁敵來犯。
此般情形,像是高塔懸于一根針上。
元錦裹緊外袍,啞聲開口。
“父皇還說了什麽?”
錢閱沉默片刻,如實以告:“莫罪己。”
少年很輕地笑了一聲。
他像是過早地置身于刀槍劍影裏。
早到不記得平靜的生活本該是什麽樣子,不記得伸直雙腿在衆目睽睽下行走時的情形。
“叫姬齡來。”
他很慢很慢地開口,五指仍緊攥着父親的字跡。
一切都在變得足夠清晰。
“卡!”
演到這裏,蘇沉累得直接靠床榻滑下去,哭過之後眼睛都有點脹痛。
“還得再來一鏡,”導演招呼道:“剛才有幾個地方沒演清楚,你吼太快了會影響後面的情緒。”
聞楓被助理攙扶起來,跟小同學聳了聳肩:“我說了得收着演。”
蘇沉嗯了聲,陷在被子裏長長嘆氣。
上班好辛苦啊……
什麽時候才能回家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