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裴如也?他誰?”

蔣麓皺眉接過紙條, 掏出手機打算撥通。

蘇沉想起什麽,就這電腦搜這個名字。

結果有些令人意外,似乎是國外的什麽街舞冠軍, 今年十九。

蔣麓看着他得過的諸多獎項, 眉毛跳了一下。

這是什麽支線嗎, 老舅希望他棄武從文,去街舞界發展一下, 将來出道發唱片開演唱會?

頁面往下延展許多,除了一系列與舞蹈有關的內容,終于有別的報道聚焦于有關他的其他事項。

“最年輕的SPF娛樂公司股東。”

“十九歲的造星計劃執行人, 投資噱頭還是真實可行?”

“知名人物竟與舊金山斷代華人資本有關,幕後隐秘尚未揭開——”

蔣麓支着下巴看了幾頁。

比我大一歲,是隔壁娛樂公司的股東。

他大概猜到, 這個人的角色會是日後盟友。

時間尚早, 電話直接撥了過去。

蘇沉對陌生人的聲音有些緊張,随手抓了個抱枕摟在懷裏,不太放心地看着他的滑蓋手機。

嘟嘟兩聲後, 一個清冷流暢的聲音傳來。

“是我,裴如也。”

“嗯, 我是蔣麓, 我舅舅臨終托付給你什麽了?”

“最好見一面。”

裴如也的聲音帶一點輕微的美式口音, 但聲音低沉有磁性, 很有個人風格。

“行,時都?”

“時都,咖啡廳, 地址短信發你。”

蔣麓笑了下, 沒有答應。

“這種地方, 很容易有狗仔跟着,包廂隔音性也不一定好,你确定?”

“确定,”裴如也平靜道:“我的資産之一,如果不喜歡,換成會所也可以。”

兩個剛成年的人跑去會所?

新聞要是爆出去,指不定歪成什麽樣。

“行。”蔣麓淡淡道:“信你。”

挂斷電話不久後,時間地址随短信一并發來,定在後天下午。

蘇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開個咖啡館……倒是很不錯的主意。”

他們的片酬多到一直堆在銀行裏吃利息,一開始用的都是最傳統的投資方法——買房買鋪子。

家裏人不敢貿然嘗試股票,外彙期貨之類的更不可能。

後來公司那邊介紹了幾個靠譜的代理人,定期會給出不同方案,以及目前的盈利盤點。

蔣麓見他有點心動,順手拿過那大半瓶沒喝完的啤酒,抿了口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麽很多明星會開火鍋店奶茶店?”

“因為很好賺錢?”

“因為很好洗錢。”

他擺擺手,不多解釋,把幾樣物件裝回去重新鎖好。

“我明天回時都,見這人一面再談。”

“有什麽事,你随時電話找我。”

蘇沉嗯了一聲,起身欲走。

即将離開的時候,他猶豫了一會,沒把顧慮說出口。

蔣麓覺察敏銳,問道:“不放心我?”

“不是。”蘇沉仍猶豫着,許久才道:“我們現在不上不下的,我不知道怎麽辦。”

五年積累下來的親密依賴,觸碰到必然紅線的障礙,進退維谷。

所以就這樣嗎,放任它卡在這裏,兩個人都假裝沒有問題。

可你那個吻又該怎麽解釋?

蔣麓擡起頭,逆着光看他。

他們都心知肚明,可不能說破更多。

“哪怕是其他人,早戀也不是什麽好事。”

蔣麓在這一刻很難注視他的眼睛。

“別亂來。”

“所以就這麽拖着,等我成年以後再聊清楚?”

蘇沉看着他,嘆息着搖了搖頭。

“你自己接受就好。”

門關上的前一秒,蔣麓忽然又喚了他一聲。

“沉沉。”

蘇沉關門很慢,在最後的縫隙裏再次看坐在昏暗裏的他。

“我不能禍害你,你明白嗎。”

蔣麓當着他的面,擡手點了根煙,再次重複了一遍。

“這是底線。”

火光明滅裏,門被關緊,只留一人淹沒在黑暗裏。

蔣麓走了以後,片場熱鬧如常,日程略作調整而已,沒誰當回事。

也是剛好,主演們的戲這兩天都被集中調後,劇組專門請了表演課老師來開小竈,預演第五部結尾乃至後面的換魂劇情。

雙胞胎裏,哥哥穩重深沉,弟弟活潑愛笑,選角時特意挑了和角色一樣的細節。

聞長琴遲遲拖着出版進度,也是為了訂下這裏到底該換魂給誰。

大綱裏,聞楓所飾演的醫女在假死後被秘密送回海國昉都,将大棋的最後一子落下。

她最初以傳遞先皇遺願的使命出場,憑精湛醫術和幾分與已故公主相似的樣貌得到元錦的信任。

後來劇情反轉,發覺她是首輔早就布下的暗線,反水之際将元錦殺害,一刀捅得透骨涼。

前幾部裏伏筆處處埋下,如今才剛剛揭開一個角。

就連元錦的複活,也在她的秘密安排中。

而她的幕後主使,是意圖颠覆一切的海國太子。

劇情設計到這裏,一切與實際演出的難度相捆綁。

一個人要怎麽才能像另一個人?

口頭禪?習慣性動作?還是刻意模仿他的說話聲調?

事情層層疊疊,比預想的還要麻煩。

蘇沉性格溫柔平靜,但憑借堪稱驚豔的入戲能力,長期飾演着陰鸷脆弱的元錦。

是聲色狠厲,又殺伐果斷的帝王,也是在重光夜所編織無限夢境裏極力向前的少年。

于此同時,他要轉變戲路,以元錦的狀态,去扮演遠在異域國度的另一個王爺。

這個時候不能拿全組的聲譽去挑戰難度,演砸了就整個劇都會跟着砸。

兩個人性格跨界差距越大越好演,轉變越明顯。

高層頻繁開會了一段時間,又綜合考慮過三個演員的意見,定下了元錦和藍子真互換身份。

——也就是和溫柔活潑的弟弟換着演。

表演課上,出場的不僅有表演老師,還有捧着老導演筆記的顏電。

當初蔔願在故去之前,給劇組留下了厚厚的工作筆記,便于後來接棒的導演快速理解情況,确保後續的品質和效率。

現在,線裝本被再次裝訂後,厚度被再次補充,相當于又多了半本。

這本子蔣麓翻看過幾次,還問過怎麽多了這麽些。

顏電笑道是她自作主張續上的,把今年的工作情況也記錄了很多,方便給再後面的導演參考。

聞長琴看得感慨,道:“要是這樣續下去,最後完結的時候都不知道有多厚。”

“什麽叫薪火相傳啊,”旁人跟着開玩笑:“咱這是接力跑馬拉松了。”

但還就真是管用。

換魂的情節,老導演在劇組成型前早已仔細和聞長琴聊過。

後面不斷加上更多獨特的理解,最終産生了一個‘錨點理論’。

“蔔前輩的建議是,在你和小幸的身上,找對方的錨點。”

“這樣除了聲音之外,還有更多能不斷讓觀衆感受到你們靈魂互換的地方。”

顏電和表演老師對視一眼,後者會意道:“第一點,當然是神态。”

元錦陰冷,藍子真愛笑,區別很清晰。

“但除了神态以外,還能演什麽?”

“坐姿,思索時的習慣,對熟人時的陌生反應,喜悅或警惕時截然不同的本能反應。”

她書寫完板書,敲了敲黑板。

“筆記本都拿了吧,開始一起設計吧。”

蘇沉聽得認真,又覺得有幾分新鮮。

他們所有人圍在一起,在完成一份創作。

編劇,顧問,演員,服化道總監,在同一個房間裏,努力構築一場接近完美的表演。

其中的虔誠專注,像火焰一樣純粹熱烈。

他們頭兩次的探讨限于筆記理論,第三次開始直接上戲裝,現場參考着演,邊演邊改,找最細微的質感點。

很少有人看到過元錦哈哈大笑的樣子。

也沒有人見到藍王爺一改平易近人的常态,露出頗有戾氣的審視目光。

一切都奇妙到不可思議。

直到這個時候,從前的好習慣才浮現出來有多重要。

老導演管教很嚴,所以蘇沉在穿戲服的時候,永遠都是元錦。

蔔願執導期間,嚴禁任何演員穿着戲服打鬧玩笑,更不許在披着角色身份時做任何逆反人設的事情,哪怕鏡頭并沒有對着他。

人們從未看到姬齡開玩笑的坐上龍椅,也沒看到過元錦放浪形骸的癱在毯子上亂笑。

江隼和顏電前後執導劇組時,氣氛都松動了很多,兩位後繼的導演也從未見過劇組先前嚴苛至極的氣氛。

不合作直接開除,合同講得一清二楚,根本不是兒戲。

老導演的規矩,是鏡頭對着的時候玩命的演,鏡頭沒對着的時候,只要一秒穿着戲服,就一秒還是那個角色。

拍攝期間,可能有數十分鐘的休息,可能有一兩個小時要等待候場,但只要穿着戲服,只能靜默着浸在對應的情緒狀态裏。

也正因如此,如今蘇沉再以元錦的身份放松大笑,毫無形象的癱坐在圈椅時,連總編劇聞長琴都露出詫異的目光。

他們真的第一次見到這樣元錦。

“太神奇了,”聞長琴喃喃道:“沉沉平時經常笑,但今天看見元錦對着鏡頭笑,我後背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反常,太反常了。

畫面沖擊感居然會這麽清晰,她根本沒有想到。

兩人仍然穿着自己角色對應的衣服,像對照鏡子一樣教對方自己的舉止特色。

自己看着另一個人努力模仿自己,是什麽樣的感覺?

溫知幸甚至有些混亂,半開玩笑道下一部拍完自己搞不好要找個心理醫生。

“元錦打量人,一般是從上往下掃視一眼,坐姿會非常直,”蘇沉努力回憶自己的表演思路:“他是那種有侵略性的角色,而且偏霸道張揚,盯着你就是要讓你不舒服。”

“我這個眼神對嗎?”

“不對,還要更直接一點。”

“……直接?”

兩人索性拿着筆記本演,密密麻麻記下對方的習慣點。

現在還只是開個頭,估計後面幾場大沖突戲演起來會難到炸。

顏電看到最後眼花缭亂,有點分不清誰是誰。

聞楓在一旁抱臂大笑:“你們幾個心理醫生拼團得了。”

“是啊,怎麽也得打個八折!”

與此同時,蔣麓進了咖啡廳,由領班引到包廂裏。

果真隔音良好,裝潢品味上佳。

來的路上,蔣麓已經托人查過。

這個同齡人如今在時都已經有十餘家資産,自己名下一個公司,同時還是另一家娛樂公司的核心股東之一。

……不可小觑。

說沒有壓力是假的。

蔣麓明年才高考,日常把片酬交給母親保管,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劇組裏,很少動過這些念頭。

他在見到裴如也本人之前,已覺得兩人有幾分差距,更明白舅舅把這個人介紹給自己的用意。

要學的還有很多,很多。

時間指向下午兩點整,門被敲響兩聲。

“進。”

門被推開,進來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

他穿着Oversize的寬松外套,頸間銀鏈閃爍生光。

偏長的尾發被束在腦後,整個人泛着一種流暢而銳利的美感。

兩人相對而坐,服務生上了兩杯拿鐵以後快速關門離開。

“第一次見,也不用客套很多。”

“嗯,直接開始吧。”

“蔔老從中牽線,用意之一,是在找一個雙贏的可能。”

男人注視着他,平穩開口:“我這次回國,是想做一套娛樂圈的完整産業鏈。”

“從藝人培訓、出道巡演,到短視頻和直播傳播,構築出業內的整個生态。”

“如果你把投資押在我這邊,今後獲益會非常可觀。”

蔣麓不置可否,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現在的确是電視劇的黃金時代,但之後爆火的娛樂是什麽,只有明眼人才會提前預知。

他不會貿然下注,之後會慎重考慮。

“用意之二,是拜托我和你聊聊,怎麽守住家産。”

蔣麓身體前傾,咀嚼他的用詞:“……守?”

“聽起來,有這麽兇險?”

裴如也注視着他,微微颔首。

“未來,會比你想象的還要兇險。”

“你擁有的越多,失去的風險也就越大。”

在你朦胧覺察之前,世間暗流湧動從未停歇。

在你擁有野心之後,更能看見百般無常。

這才是成年後生活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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