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死(一)

“诶——”狗剩發出一聲平緩的呼喚。

範團團已經走了三步,突然反應過來狗剩是在叫她。

範團團就定住腳步,轉過身來。狗剩悠悠瞟着她說:“你攤上大事了麽?”

範團團心中冷笑:哼哼,師傅要考查武功,你說呢?

狗剩見範團團不答話,他就一直目鎖着她。狗剩右邊眉毛不動,左邊眉毛挑了起來,面色極是爽快。

“師妹,他是誰?”單思雄指着狗剩問範團團。

“本教——”狗剩剛說兩個字,範團團就打斷他。

範團團一氣呵成向單思雄介紹:“他狗剩,我野徒。他腦子有問題的,你跟他呵呵就可以了。”

“好的。”單思雄點頭,朝狗剩綻放一個燦爛的微笑:“呵呵。”

範團團扯着單思雄往山上跑:“趕快去找薛師叔,別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狗剩聞言,兩手往地上一拍,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忍無可忍勃然大怒驟然躍起……想起自己雙腿壞了,站不起來。

範團團也不回頭,扯着單思雄就跑到了半山腰的“薛臨鑄造文印”。

薛臨昨晚熬夜看《江湖妖女夜畫》,很是傷眼傷腎,晝夜颠倒,這會才剛剛起床。一看鐘漏才寅時,心道不晚不晚。薛臨慢悠悠地開了店門,腳邁步門檻,剛舉手伸了個懶腰,就望見一團亮黃一團亮藍,單思雄和範團團兩位縱起兔子撒腿狂奔試往他的小店這邊跑。

薛臨心喜,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嘿嚯今日生意來得早,師侄光臨本店鳥。”

範團團跑至近前,彎下腰大口喘氣:“師、師叔,來、來一本《本月武經》,經、經、經、經。”

薛臨一聽癟嘴:“喔哦十分抱歉真不巧,月經剛好賣完鳥。”

範團團一聽比掉了錢還慌,連連向薛臨追問:“一本不剩了?你再找找還有沒有一本?

薛臨最疼他這唯一一位師侄女,當即仰脖:“嗷噢師叔這就找。”薛臨先藏好自己的數冊《江湖妖女夜畫》系列,方才翻翻撿撿,在萬書叢中尋找,看有沒有還未賣出去的《單掌門青雲峰考測武經,本月最新》。

十分鐘後薛臨直起身子,向範團團聳聳肩膀,搖頭做出一個悲傷的表情:“攤手真的找不到。”

範團團急得額上皺紋都生起來:“薛師叔,那你再仔細想想,記不記得《本月武經》裏的內容?你努力回憶一下,記不記得我師傅打算考什麽?”

範團團不求多的,就求薛臨能将武經上的內容十成記得六成就夠了。

薛臨沉眸認真思考,他的下巴往下滑:“嗯哼——”他的下巴又往上滑起來:“好像想不起來鳥。”

單思雄在範團團旁邊站着,心中跟她一樣焦急。他思來想去,終于替範團團想到了一個好注意:“師妹,你幹脆直接上青雲峰讓我爹揍一頓吧。”

薛臨一聽點頭稱贊:“哎喲不錯這個□!”

範團團若木樁般扭動脖頸,看了一眼單思雄,又看了一眼薛臨,憤然擡腳,邁出了“薛臨鑄造文印”。

她頭也不回,若不是左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真可謂是走得潇灑極了,衣卿風流,片塵不沾。

範團團獨自上青雲峰,去面對她的師傅,峨眉派掌門單長悶。

常人給小孩取賤名,都是因為賤名好養。單長悶的父親給兒子取了“長悶”字,則是希望名字是反的,兒子的成長過程中,能夠長長久久活潑開朗。

可惜天不遂人願,單長悶人如其名,為人生悶,了無甚趣。

在單長悶的青春歲月裏,峨眉派與他同輩的弟子們用四字箴言概括他。

這四字正是峨眉派的武功特點:沉脆剛柔。

身高一八,體重二百,夠沉。不善言談,說話簡短,夠脆。練就一身護體真氣,巨石碾身而不粉,利劍劃肌而無痕,絕對剛硬。至于柔……

單長悶雖然寡言少語,為人沉悶,卻有一顆暗湧流淌的心。白天夜裏,獨自百轉千回。

但縱有滿腔的繞指柔,縱然有千萬種風情,又與何人說?

峨眉山上,連猿猴們看見了單長悶都會視若不見,連嚎都不嚎一聲。單長悶好心讨好,灑一把飼料,遞幾個桃子,猴子們當即跑開。

單長悶身心大傷,碎了一地,再也拾不起來。從此以後,他将自己的心深鎖在門裏,對任何事情任何男女都不敢興趣,專一興趣只撲在鑽研武學上。

單長悶晝練招式夜習吐納,沒日沒夜孜孜不倦向師祖師伯師傅請教,與同輩長輩晚輩切磋。很快,他在三十歲的時候就拿下峨眉劍全派第一,滄浪鞭全派第一,十二樁全派第一,峨眉刺全派第一,虎步功全派第一,縮地功全派第一,懸囊功全派第一……

單長悶在學海裏徜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單長悶三十歲時,就已武功冠絕全派,接任了峨眉派掌門。

也正是在同一年,他開始養成習慣,無論是武林大會還是婚禮壽宴,但凡江湖盛世,他都喜歡帶七個不同顏色的峨眉弟子。

赤橙黃綠青藍紫,那是他七彩斑斓衆人卻看不到的內心啊!

自從這之後,單長悶的不受歡迎從峨眉山蔓延至全武林。

單長悶三十三歲的時候,江湖群雄再次在姑蘇司馬世家召開武林大會。

單長悶接到英雄帖,立刻準備一番動身。當時他還沒有集齊七名弟子,只得帶着兩個徒弟,另找了五名峨眉派雜家弟子穿亮黃、亮綠、亮青、亮藍、亮紫。七彩殿後,單長悶一身廣袖黑衣,浩浩蕩蕩向江南開去。

峨眉派諸人到姑蘇司馬世家。

司馬世家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家族中人本都姓馬,但是由于其他三大世家分別是慕容世家、上官世家、南宮世家。馬世家怒改姓“司馬”,雖不能在姓氏筆畫上壓倒其他三家,也必須在姓氏長短上與其他三家持平。

司馬世家當時有位二小姐,時年二十有二,名喚作司馬二。她少女氣盛,又難得爹爹第一次準許她參加武林大會。司馬二小姐認為自己作為東道主,怎麽樣也必須出一出風頭。

所以當峨眉派單掌門上臺比武,各派豪傑趕緊捂眼掉頭逃跑的時候,司馬二小姐偏偏迎難而上。

她未見單長悶,身上已自生出兩股如胸般聳立的豪氣:哼,這單長悶真有那麽厲害?別人打不過他,本姑娘偏要會一會他!

司馬二決意壓下單長悶的風頭,讓他看一看誰才是武林中武功最厲害的人!

司馬二展臂踮腳,飛身躍上比武臺。

一上臺她的心頓時砰砰跳個不停,猶如小鹿亂撞:哎呀媽呀,眼前的男子不正是她的夢中情人麽?

他身高八尺,傲然聳立,軀體剛毅,面無表情。旁人和他說話,他也抿唇不答,冷冷的冰山氣質是多麽令人着迷。

單長悶雖長着兩只眸如死水的眼睛,但其實是衆人太年輕太簡單,有時候又過于緊張,沒有發現單長悶的眸光不是死水,而是幽黑的深潭,他只是深意不達眼底。

一如你們只看到他被黑衣遮蓋的腹部,卻看不到他令人沉醉的腹黑氣質。

單長悶對上司馬二的雙眼,他幽潭般的雙眸驟然跌進幾點星光。

這星光令司馬二幾近窒息,她再放眼往單長悶身後望去,他手執長劍背在身後,姿态優雅,踏七彩祥雲而來。

再加上四周驚懼聲此起彼伏,就好像為單長悶天然而成的配樂,司馬二身子一軟,向前一傾。與其說是出招與單長悶單挑,倒不如說是迫不及待撲上他的懷中。

可惜司馬二助力不夠,躍到一半身子開始垂直下落。

“姑娘小心!”單長悶一個縱身,猿臂一伸,在空中接住了司馬二。

他摟着她,兩人在空中皆半傾了身子,轉着圈徐徐落下。

雖然單長悶後面七坨祥雲沒有識時務及時向二人抛灑花瓣,但司馬二的心也已完全淪陷,其實從見着單長悶的第一眼起,她的心就跌進了深深的潭水裏。

那是單長悶的眼神,迷人又美麗,令司馬二滿心歡喜。

她滿心歡喜不自禁禁不住就嬌滴滴喚了單長悶一聲:“單郎——”

尾音拖長,飽含着無限柔情。

兩人穩穩落在地面上,司馬二嬌羞低頭,頰泛淺紅,好似一朵靜靜開在水面的白蓮花突然轉作紅蓮。

她身子癱軟在他懷中,眉目含情,嗲嗲問他:“不知單郎貴姓?”

“唔……在下姓單。”

“小女子姓司馬,好巧我們的姓氏居然不一樣,實在三生難得,得之不易。”

易如反掌。

司馬二穩定了下情緒,讓心放緩跳動的速度。她避免自己不會因心跳得太快梗死後,就開口又問單長悶:“不知單郎貴庚幾何呢?”

“唔……在下而立之年又過三歲。”單長悶沉默了十分鐘,忽然問:“那麽敢問,司馬姑娘又芳齡幾何呢?”

司馬二羞澀得擡不起頭:“小女子年方二十有二,單郎剛好癡長奴家十一歲。俗話說得真好,男大十一,天人合一,一生有緣……”

司馬二本來想接着說“緣定此生”,卻誰料單長悶的心房突然破鎖沖出門外,他苦憋了三十三年的柔情終于能夠奔放出來,立即語如連珠吐出:“一生有緣,一見傾心,一往情深,一女難求,一拜天地……”

天下無巧不成書,峨眉派單掌門和司馬世家二小姐相遇相知相愛,在三個月後結為百年好合的夫妻。

翌年單夫人誕下麟兒單思雄,伉俪倆一段奇緣,成為江湖上流傳甚廣,人人豔羨的一段佳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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