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邊高臨觀每天扛着攝像機跪在場邊錄個不停,受着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而那邊男隊其他成員的戰況也是各種慘不忍睹——喬雲餘劍鋒止步八強,男單的其他兩名中國選手陸續落敗,沒有一個闖進決賽。

雖然最終中國羽毛球隊拿了三面金牌,但那是女單、女雙和混雙。這無疑是給了男隊一個重重的耳光,所謂的“陰盛陽衰”之說也是愈演愈烈。

黎遠岸對全軍覆沒的男隊小夥子們沒一個好臉色。好在比賽結束以後,黎遠岸帶着奧運冠軍們各種港澳行什麽的,好歹讓回到國內的男孩子們稍稍能喘一口氣。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未來的日子裏我們将過上水深火熱的生活。”喬雲趁黎遠岸不在的空隙,去穿了個耳洞,此刻一邊有意無意弄一下左耳上亮閃閃的耳釘,一邊嘆着氣對身邊三個埋頭苦吃的同伴說道。

喬雲和餘劍鋒雖然也奧運失利,但不至于像高臨觀一樣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畢竟人們從來就沒把希望放在男雙的頭上,他們能放衛星最好,不能也很正常。因此喬雲他們回來以後倒是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的生活狀态,沒什麽後遺症不良反應。

可是高臨觀明顯沉默寡言了不少。按喬雲的調侃,這人是千裏馬,聞鞭影自策的那種,還不等黎導找他算賬,就已經把自己開始往死了折騰。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經過那晚的“電話一哭”,高臨觀和韓眉又走上了如膠似漆的節奏。喬雲對此表達了善意的嘲笑:臨妹你是球場失意情場得意,這買賣劃得來!

無論南海子們怎樣互相插科打诨着打氣與自我打氣,壯膽與自我壯膽,該來的暴風雨終歸要來——黎霸的港澳行結束了,終于可以安安心心心地騰出手來收拾這幫小子。

一年之內男隊的假期全部取消,本來就只有幾天的休息時間現在幹脆歸零;訓練繼續提量,違規處罰力度加強;每天早晨加了早點名,晚上熄燈查寝。一時間男隊哀鴻遍野悲號漫天。

可是接下來的一年裏發生了一件震動了整個羽壇格局的大事:國際羽聯将原先的15分換發球制改成了21分每球得分制。一位印尼前奧運會冠軍因此直接選擇退役,許多羽球名宿都因無法适應賽制而迅速隕落。在适者生存的競技體育裏,像這樣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事不可避免,就看誰能更加堅韌頑強。

對于高臨觀而言,這麽大的賽制變動出現在他事業的低谷期,不啻雪上加霜。這一年開頭幾個月,他參加的所有比賽幾乎都成了“一輪游”。遇陶霏輸,遇韓眉輸,遇世界排名100靠後的都輸。

他變成媒體口中不折不扣的“臨一輪”,世界排名一落千丈。這顆羽壇新星,還沒真正開始發熱發光,就已經有了隕落之勢。

反倒是這個時候,黎遠岸以前所未有的強硬态度在公衆面前力挺高臨觀:“當初‘高神’是你們叫出來的,現在‘臨一輪’也是你們叫出來的。運動員有你們看不到的苦和累,走過的每一段高潮或低谷的路都非常正常。我請求你們給他一點時間和空間,他還要成長。”

黎遠岸深深地明白,高臨觀已經遇到了空前嚴重的瓶頸。如果再這麽一輪一輪地輸下去,他的傲性和意志都會崩潰。于是他狠了狠心,把高臨觀接下來半年的賽事全部叫停。

雪藏,沉澱,甚至打碎了重塑。蒼鷹就是用鮮血來鑄就自己死而複生偉大涅槃;非常之人,必受非常之難。他再不舍得,也不能不讓高臨觀完成這段試煉。

黎遠岸不讓高臨觀再碰球,只是還保留下來他的體能訓練;與此同時,一個魔鬼般的軍事教官被請了過來,從此開始與高臨觀每一天的汗水與鮮血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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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友們都在溫暖的室內揮汗如雨地練球,高臨觀卻孤零零地站在寒風凜冽的操場上死命咬着一把鋒利的匕首——咬刀練習。就是職業軍人也一般只能咬半個小時左右,可是教官讓高臨觀一咬就是一個小時往上。

嘴角破了無數次的地方又開始滲出血來,混着滾滾冷汗一遍一遍加深痛楚。“不許流眼淚啊!流鼻涕也不行。吸回去!我打了啊!”教官拿着黎遠岸特賜的“尚方寶劍”——鱷魚皮帶,刷一下就抽在了高臨觀的屁股上。

生理淚水終于忍無可忍地掉了下來。

高臨觀是個忍耐力極強的人。每天這樣的折磨他真的可以做到不哭,但是這種本能的生理反應實在不是他能控制住的。

掉了眼淚的高臨觀很自然地又被教官抓去做負重匍匐練習。四肢着地,背上、腿上負着幾十斤重的沙袋,頭幾乎要貼在泥土地裏,這樣卑躬屈膝、而又毫無止境地爬行。

是的,毫無止境。

教官不會指着一個目标物體說,高臨觀,爬到那裏你就可以休息了。他只有一直爬一直爬,在沉寂的北風裏,爬到自己再也沒有任何力氣挪動哪怕一毫米的距離。

這時候,黎遠岸的腳會出現在他面前。黎遠岸冷冷地問他,“現在你心裏在想什麽?”“累……”他無比誠實地回答。黎遠岸聽完轉身就走,丢下他繼續在教官手裏求死不能。

在這般地獄般的生活裏,高臨觀每天唯一的快樂和期盼就是晚上回房以後看到韓眉幫他洗的幹幹淨淨的衣服,還有貼在床頭上告訴他的,他們隊友們每一天的訓練情況。有時候隊伍出去參加比賽了,韓眉會短信向他彙報所有的戰果。

韓眉拿了不少超級賽冠軍,但還是沒有真正的世界冠軍。

在韓眉的小紙條或短信裏,高臨觀發現自己離羽毛球越來越遠,他開始迷茫自己的生活或者不如說生存狀态,究竟為什麽會這樣。

于是在某一天黎遠岸再次問他那個問題時,他忍不住脫口而答:“我在想我到底是誰,我在幹什麽,我存在是為了什麽!”

他幾乎是在憤怒的咆哮。然而黎遠岸鐵板一樣的臉上居然露出了笑意,“很好,那現在就想你自己提的這三個問題。或者,想第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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