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攝政2
午夜的風吹在身上,透過錦衣細密的空隙,浸透皮膚,帶着絲絲入骨的寒意。杜衡獨自一人站在殿外,皎潔的月光照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投下一層暗暗的朦胧。
殿內,枯朽的帝王卧于龍榻之上,已然不能起身,李公公跪侍在一旁。
吳貴妃領着一幹妃子們在榻前跪下,眼神卻直溜溜地往榻上看去,只可惜被李公公的身子給擋住了視線,即使現在有任何的不甘心,她也必須忍着,只需時候到了,她也再也不需要看這個老頭子的臉色了。
褚荥陽幾乎已不能說話,只有那雙依舊淩厲的眼還能偶爾轉動,他似乎準備說什麽,可是急急地喘了幾口氣,除了那幾個意義模糊的“恩啊”之外,他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陛下,奴才知道。”李公公摸了摸發紅的眼眶,站起身來,轉到外殿,從平時陛下批示奏折的禦案內層取出一個長約尺半的木盒,急急跑到龍榻旁跪好。
“陛下。”李公公将木盒遞到床上人的眼前。
褚荥陽伸出幹枯的手指,輕輕撫摸了木盒上幾乎已經被磨平的花紋,“朝岚???”。
男人似乎想伸手打開盒子,卻苦于自己已經沒有絲毫力氣的手指,頹然的将手放下,偏過頭去,這個在位十八年的皇帝慢慢合上了眼,手指最後的一絲力量也耗盡了,垂落在塌邊??????早有眼厲之人,床上的人剛斷氣,便響起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之聲。
李公公擦幹眼角,站起身來,白面般的臉上愈發的蒼白,“皇上薨???”
沉痛的聲音被一層又一層的傳開,到後來愈發的尖利刺耳,站在殿外的杜衡被了一身汗毛。
遠處,挂在高塔之上的鼎鐘響起,雄渾的鐘聲慢慢擴散在京都之內,随着第一聲尾音落下,京都內亮起了萬家燈火??????“小環,怎麽了?”褚蓮揉揉惺忪的睡眼,從被子裏坐起,穿着白色的裏衣,掀開被子就準備就準備下床。
“十三皇子,你怎麽起來了,還光着腳?”守在門口的小宮女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跑到已經坐在床邊的孩子身邊,拿起擱在床邊的鍛青鞋子,輕輕穿上去。
“小環,外面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有鐘聲?”宮裏如若不是有大事發生,這鐘聲是不會響起的。
“十三皇子???”小宮女欲言又止,突然狠下了心,趕緊地将鞋子給他穿上,又拿過折疊好放置在一邊的衣服抖開,往他身上套去。“皇上薨了???”
褚蓮仿佛一時沒反應過來,發了愣,呆呆地問了一句:“是嗎?”
鐘聲還在繼續響起,皇上駕崩,要整整鳴響九九八十一下,小環拉着褚蓮的手,穿過野草衰敗的庭院石路,向着那處走去。
Advertisement
夜已深,月亮落下,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承恩殿外,大紅的宮燈被換下,沿着屋檐挂上了一圈白色的“奠”燈,殿內金黃的帳幔已經取下,全已換上了缟素。皇上的龍體在內殿做最後的修飾,外殿則跪了一地的妃子,皇子們已被遣至偏殿。
李公公站在衆位妃子的面前,手執明黃聖旨,眼中的悲傷早已不見,只剩下滿臉的堅毅。
自古皇宮之中皇帝仙逝,自得有無數的妃子、宮婢和奴才們陪葬,說是祖上有規定,不得用活人陪葬,可是這人死了,自然要入土為安,至于這入哪兒的土就自由得這活着的人安排。
凡是被寵幸過,無子的妃子們都要對皇上盡忠,自得拉上這三尺的白绫,或是飲上這一杯毒酒,反正,生,既是皇上的人,死,亦是皇上的鬼。
于是,李公公這一番聖旨下來,就有小太監們端上紅漆的木盤,呈上雪白的三尺绫布,殿外頓時響起一陣陣絕望的哭嚎??????曾經榮極一時的女人們,此時披散着頭發,哭花了妝容,被太監拖着往偏殿而去。刺眼的白绫往高高的紅漆木梁上抛去,纖細白膩的脖頸被套進去??????天色漸漸明朗,皇上的遺體已經被安置到了皇家專用的靈堂,大紅的漆木棺材,金漆的九爪金龍盤踞其上,整個殿內被白燭照得通明,各位皇子們都已換上了缟素,跪在兩旁。而後宮的妃子們是沒有資格入殿的,她們只能呆在另設的靈堂內接待那些官員的诰命夫人。
小環領着褚蓮來到殿外,眼尖的李公公趕緊将十三皇子拉到另一側的殿內。
小環伺候着十三皇子換好衣物,蹲下身子,又仔細拉了拉那件素衣的衣角,把上面的褶皺抹平,“十三皇子,小環就在這兒等着你。”
小宮女跪下身子,朝殿門處的李公公深深叩了一個頭,“還請李公公多多照看我家主子。”
李公公沒有說話,只是朝着殿內的褚蓮輕輕招了招手。褚蓮回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宮女,轉身朝李公公走去,殿內明滅的燭火照着那個孩子瘦小的背影,慢慢遠離。
卯時,天際的第一絲晨光穿破雲層,杜衡作為第一個吊念的官員踏進了殿內,如今他已經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輔國公,即使這個名號要等新皇正式上任時候,可是現在他在宮中的地位已經變得十分微妙起來了。
杜衡上前跪下,一身的素淨,愈發襯得眼前這個男人俊秀起來。
“杜将軍?”跪在人群後的褚蓮看到了靈堂正中間的杜衡,小小的身子微微擡起。
杜衡的耳力一向過人,稍稍側過目光,就看到了人群衆的孩子。褚蓮想他這一輩子也無法忘記杜衡當時的那個眼神,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曾經被這個人用一種類似看死人的眼神側目過??????杜衡看到那個孩子驚異的眼神,黝黑的瞳孔都似乎放大了,這才驚覺自己的眼神似乎太過于放肆,立即收回眼神,朝祭臺深深的磕下。
天色依然大亮,各位官員們也早已排好了隊伍,陸陸續續的進殿送別先皇,殿內的煙火熏香慢慢地彌漫到每個人的衣角上,然後缭繞到殿外,滲進這京都的空氣中。
杜衡肚子一人站在殿外,遠遠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慢慢離開的背影,映着這新生的朝陽,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帶着幾分的佝偻之色。
“輔國公。”李公公站在殿門口,帶着幾分拘謹之色,朝轉過臉來的杜衡深深一鞠。
“李公公,不必如此多禮。”杜衡上前扶起這個年邁的老人,臉上神情肅穆。
“老奴有一事相求,還望輔國公您能答應。”李公公執意不肯起身。
杜衡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着這位老人開口。
“老奴年事已高,只怕無法服侍新皇,得追随着先皇的腳步去了,老奴去了之後,還望輔國公您能替先皇陛下好好照顧新皇???”李公公聲音顫栗,積累了許久的眼淚此刻傾瀉而出。
“李公公不必如此,身在其位,必盡其職,我即已受先皇陛下為輔國公,自當全心全意輔佐新皇。”
聽到杜衡如此答話,李公公這才直起了身子,擦掉眼中的淚水:“請容老奴多嘴一句,輔國公您曾被預言過是滅世之禍,即使如此,陛下依舊相信您???”相信那個人的兒子,那個幾乎算是害了先皇一輩子的女人的兒子。
“是嗎?”杜衡垂下眼眸,眼中的顏色晦澀,自古伴君入伴虎,先皇對他的用意究竟為何,也只怕只有先皇自己知道。如今吧自己推到這風口浪尖的位置,到底是因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