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肝腸寸斷

容見在寝宮舒服地睡了一整天,對于禁庭之中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申時一刻,重陽宴開席過半,皇帝斟菊花酒,衆臣舉杯相賀。

首輔崔桂坐在左位下首,他已年過七十,鬓間黑白相間,看起來并不過分年老,還尚有餘力。

這樣的良辰美景,本該有賞心悅事,另一邊的東閣大學士林元瑾說完賀詞,又道:“臣聽聞此次重陽宴,公主未曾出席。公主并無皇後,太後娘娘常年禮佛,公主年芳十七,也應當主持內外命婦的筵席才是。”

長公主年幼時,費金亦以“年幼體弱,易驚易懼,唯恐傷身”為由,将容見囚于深宮中,等閑不在這些場合露面。如今他日漸長大,早已及笄,定下當日之約的朝臣便舊事重提,想讓長公主出現在衆人面前。

費金亦還未言語,禮部尚書先道:“公主還未出嫁,怎能抛頭露面,于禮不合。”

這位禮部尚書出自江南王家,累世公卿,鐘鳴鼎食。而費金亦繼位以來,對世家大族極為優待。而這些大族經歷過的何止一朝一代,有些早已忘了當年之約,倒戈驸馬皇帝。

如此一來,以林元瑾為首的文官輔臣和累世公卿之流便吵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争先恐後。

費金亦似乎終于不勝其煩,說了句:“好了。”

偌大的筵席,滿座文武百官,一時竟安靜至極。畢竟費金亦的皇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在朝堂上待人處事也一貫溫和,很少顯露出不悅。

崔桂依舊在慢悠悠地飲酒。他的手掌半搭在桌上,官服多年未換,胸前的四色仙鶴補子洗的發灰,似乎對現下緊張的局勢一無所知。

只放下酒盞的時候,酒杯磕了一下,很清脆的一聲。

費金亦輕輕一笑:“原先念着她年紀尚小,不能經事。但大學士也言之有理。重陽已過,今日宴畢,他日再另請些小姐命婦,與公主作陪。”

事已至此,費金亦看起來脾氣再好,也裝不下去了,撂下這句話後,說是神煩體倦,先行休息。

崔桂看了林元瑾一眼,一時不言。

張得水跟着費金亦回了太和殿,打發了禦前的小太監斟茶倒水,還未落定,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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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金亦甚至沒有擡頭,只沉聲道:“你來做什麽?”

果不其然,來的是他的兒子費仕春。

費仕春個頭很高,相貌與費金亦不甚相似,費金亦又能看得出年輕時的英俊風貌,費仕春只能稱得上平平無奇了。

張得水一見費仕春,默默地退了出去。

費仕春只略行了個禮,便陰陽怪氣道:“陛下,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怎能容幾個老臣置喙!”

費金亦還未順氣,懶得理他:“你懂什麽?”

費仕春又上前幾步:“兒臣知道,那位長公主已經去了仰俯齋,是不是以後還要牝雞司晨當女帝啊!”

費金亦慢慢擡起頭,看向費仕春,他的這個兒子,長到快三十歲,依舊一事無成,他卻不能再有別的血脈了,這是唯一的指望。

他道:“你的事,朕早已打算好了。”

費仕春怎麽會信,他已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像是孩童向父母索要危險的玩具:“兒臣是您唯一的兒子,卻無名無姓,只能任人欺辱,您于心何忍?”

說罷便摔門而去。

張得水見動靜歇了,走進去為費金亦倒了杯新茶。

費金亦氣得胸口不住起伏:“他像什麽樣子?”

張得水安慰道:“太子尚未成家立業,又憂心國祚旁落,着實着急了些。”

費金亦道:“他……朕讓他小心謹慎,戒驕戒躁……”

又頗有些疲憊地擺了擺手:“你去看着他吧,別鬧出什麽事來。”

戌時剛過,範瑞已東華門當值四個時辰了。

今日是重陽節,有些門路的侍衛都換班歸家,留下來的大多是無權無勢,不讨上頭喜歡的那些。

範瑞本不在其列,甚至他本來也不是看大門的。與內廷侍衛相比,看門侍衛毫無前程可言,無功可力,也入不了貴人的眼,只能白白消磨青春,待到年老體衰,只能退出去,領些許薄俸,再尋他路。

範瑞看不上這些人,也從未想過身處其中。

直到他開罪那位長公主,謝都事奉公主之命,将他貶到這裏。在宮中當值的沒有傻子,都知道他是做了什麽錯事,得罪了什麽大人物,才淪落至此,更看不上他,而以前的那些兄弟們也都避之不及。

是以重陽之夜,他還要輪值整夜。

延壽殿的筵席未歇,東華門外排了一長道的馬車,都是準備接自家官人老爺回去的。

現在是清閑的時候,範瑞半倚着門邊,稍作休息。

遠處走來一個公子哥,渾身酒氣,穿着身藍袍子,未見品階,連腰牌也沒有,不知身份來歷。

範瑞知道宮中無等閑,但也不能讓人随意離開,便将這位公子半請半拉到衛所,等他清醒一些,再做打算。

沒過一會兒,禦前總管張得水卻停在了他的面前。

張得水吊着嗓子,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咱家得先去看看公子。”

什麽樣的人物,哪怕是公侯家的子弟,又怎麽勞煩得了張大總管。

範瑞覺得奇怪,領人到了那,已走出去好幾步,又悄悄回來,躲在了衛所外。

他聽那位張得水苦口婆心道:“太子殿下何苦自輕自賤,惹得陛下傷心,老奴看着都于心不忍呢!”

範瑞心頭猛得一驚,渾身發軟,幾乎不能動彈。

外人如何得知,皇帝費金亦竟另有一個兒子,還湊巧被他得知。

他得罪了公主,本以為此生仕途無望,只能當一個看門的小卒,沒料到這才是他的際遇,竟有了從龍的機會。

福禍相依,長公主又能如何,這位才是真龍天子。

他興奮到近乎戰栗,靜待張得水離開後,憑借着一股莽勇沖了進去,立刻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他铿锵有力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請太子殿下懲處。”

即便是費仕春,也能看出他的意思,他“哦”了一聲,道:“你竟這般膽大,不怕孤殺了你嗎?”

範瑞再叩首:“殿下身邊解難纾困的清客忠仆不知凡幾,但小人在宮中當差,雖位卑言輕,卻也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幽暗的燈火下,費仕春的神色難明,他看着眼前這個人,考慮是殺了他,還是要用他。

第二日,皇帝命長公主舉辦筵席一事已傳遍太平宮。

周姑姑非常緊張,容見則有些茫然,還未明白是怎麽回事,想着等日後再做打算,畢竟還要先上課。

下課後,謝殊又來到容見的屏風前,他裝得倒是很好:“聽聞殿下要辦秋日宴,我……”

容見昨日聽了他說的話,今天當然不再那麽好聲好氣,也沒那麽多虛情假意可供揮霍,他輕聲道:“書齋是讀書的地方,謝公子不必多言。”

謝殊愣了一下,沒料到碰了一鼻子的灰,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容見的臉色不佳,以為他心情不好,今日才會如此,拱了拱手退下了:“是臣僭越。”

容見本來都不太記得這個人,他已湊在自己面前,免不了讓容見想的更多。

這人着實是個混賬,想娶公主當皇父,還想再納個表妹,無恥之尤,甚至覺得那個表妹是他的掌中之物。

雖然壞人姻緣天打雷劈,但容見覺得,既然他已經知道這件事,若是能幫一個姑娘認清這位表哥的真面目,也算是一樁好事。

但,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麻煩。

下午放課後,容見照例最後離開。

明野走上前,為他收拾書本。

容見被謝殊之事鬧得心煩意亂,心情也差,一時脫口而出,問道:“明野,你能出宮嗎?”

明野道:“可以。”

“謝殊的事……”

費金亦将長公主束縛在深宮之中,只給他高高在上的尊名,卻沒有真正的權勢。

無論容見想做什麽,手頭卻無可用之人,屬實是有些難辦。

所以在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時,容見的本能是求助明野。但話說到一般,又發現這不是僅憑明野一己之力就能做的。他現在還只是一個官職低微的侍衛。而等故事線正式進入《惡種》,男主擁有權勢之際,自己要麽就順應劇情不在人世,要麽就溜之大吉,隐姓埋名地活下在世界某處。

容見擺了擺手:“算了。”

明野問:“殿下讨厭他。”

雖說是問,聽起來确實陳述的語氣。

容見若有所思:“他……煩人的很。”

又偏過頭,朝另一邊看去。

明野站在容見身側,有光從雕花窗棂中照了進來,落在明野的臉上,顯得他眉眼英俊,神情平靜中透着幾分寡淡,與那些歪七扭八的公子哥們大不相同。

也許是謝殊前日的話給了容見巨大的沖擊,今日又無意間回憶起《惡種》的開頭是明野流放棄都。

容見福至心靈,竟然在一瞬間想起周姑姑所說的“大計”。

就是原身不在乎的那個計劃。

原身接近明野,本來就是為了作弊,但周姑姑疑惑不解,于是為了糊弄周姑姑,他就說了個彌天大謊。

原身說的是等到必須成親的時候,他會藥倒明野……以遭人玷污,去護國寺清修的名義,推遲完婚。

這件事聽起來像是癡人說夢,但是從整本書都無人知曉的禁庭隐秘——長公主之死,明野流放棄都來看,可能是日後原身發現不得不成親竟然真的采用了這個計劃,一步步完善,最後真的去做了。

計劃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原身先是依靠明野作弊,再來是淫.亂後宮想把鍋推到明野身上,再置身事外,逃避成婚。但從結果來看,這件事大概率暴露了他的真實性別,而且又是在宮內,事發突然,外臣難以得知真相,所以皇帝費金亦直接心狠手辣把人給噶了。

這才有了長公主的香消玉殒。

容見眼前一黑,看向身邊的苦主。

明野問:“怎麽了,殿下有什麽煩惱嗎?”

方才還是又氣又惱,現在怎麽是又心虛又悲涼了?

容見虛弱一笑:“……沒什麽。”

他肝腸寸斷地想:兄弟,就是煩惱怎麽在不嗑.藥不爬床不搞限制級場景的情況下,把你送到棄都,開始你的龍傲天人生。

該怎麽辦呢?

作者有話要說:

見見:救救男主……算了,還是先救救我自己吧。

感謝追文,評論抽二十個紅包,晚安!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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