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鬼

新老板夜蘭的工作習慣是很标準的常年咕咕然後死線突擊, 換句話說,她把這活扔給我的時候已經是瀕臨死線的死亡倒計時了;好在她也還沒把自己的習慣直接帶入到我的身上,留下的時間怎麽看都還算來得及, 加上老板已經提前點頭可以接受這次任務失敗的沉沒成本, 那我也沒有什麽繼續浪費時間在客棧摸魚的理由。

委托菲爾戈黛特代為傳信給凱亞隊長以後,我就先一步準備起身前往璃月港了。

比起之前和凱亞來得那一次,這回我倒是能悠哉悠哉的四處逛街了,岩上茶室并沒有多麽難找, 稍微問一問就能知道方向,負責招待的窗口站着的那位名為楚儀的女侍對我的出現表達了堪稱粗魯的惡意驅逐——當然,在知道岩上茶室究竟是做什麽的時候,她這行為倒也顯得格外可愛。

這一行雖說不那麽光彩, 但是會有那麽多人前仆後繼往裏面跳也是有理由的, 說白了其實有個默認的小習慣:新人入場大多會給些甜頭, 沒有人一開始就會輸的傾家蕩産,大多數都是些覺得自己可以回本的小聰明, 新客人在店裏輸輸贏贏幾天, 最後結束的時候往往都是賺的。

——既然贏了賺了, 那麽再多投一點進去,多試試,下一把不久賺翻了嗎?

想贏,想要翻盤,想要一夜暴富。

而且在前期的惡意“喂養”之下, 這種心态往往也都是根深蒂固的——畢竟是真的贏過也賺過錢的嘛。

但是,當新客人存在這種心态的那一刻, 這位客人就已經是這家店的常駐客了。

我在進入岩上茶室的時候其實已經做好了準備, 楚儀就算真的有意, 卻也不好直接開口阻攔“客人”,至于岩上茶室本身,大概老板是真的欠了不少錢吧。

畢竟我在這裏的第一天就輸掉了我身上一半多的摩拉,店裏的人死死盯着我,在我第二天進去的時候熱情程度比之前更甚幾分;想來我之前輸掉的那點錢早就被老板拿去填他的債務窟窿了,就算我在這裏輸了個底朝天也都只是杯水車薪……至于為什麽老板還這麽熱情洋溢甚至願意給我免利貸款,倒也不難猜。

——神之眼可還在我身上挂着呢。

這玩意可是個有價無市的好東西,雖然已經認主的神之眼再度更換的幾率渺茫,可這世界上渴望被神明注視的人那麽多,單單是把目标範圍定在這群人之中,那也能賣出一個相當可觀的好價錢了。

但是,該說還是璃月港境內嗎,岩上茶室比我想象的規矩許多。

本來我還沒打算直接抵押神之眼,畢竟人體本身也是很值錢的,幹這行的,其實血腥味比起財富本身更能激起瘋狂的欲望,比如說在沒有錢的時候抵押一只眼睛或者一只手,輸了以後再抵押其他的四肢和器官……這樣老板也知道,這位“客人”肯定跑不了了。

這東西可比單純的摩拉靠譜多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老板不收,聽我要壓這些的時候還是一副被吓得不清的樣子。

那就沒辦法了,我身上沒錢了又不好動用之前卡佳他們給我的存款在岩上茶室玩,最後只能抵押神之眼——好在老板還算大方,給出來的價位超過預期,還夠我過來不帶腦子放開了玩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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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下來我也和楚儀混了個臉熟,她對我這種滿不在乎往店裏跑的行為始終保持着一個消極對待的敷衍态度,可我今天出去的時候,她卻刻意清了清嗓子,難得熱情地叫了我一聲又給我遞了杯清茶,最後示意我看向路邊一個隐秘的角落。

……有人啊。

我不太意外岩上茶室會有這種動作,畢竟比起漫長的收尾工作,很明顯一個更加幹淨徹底的無主神之眼更讓人覺得穩妥,我被楚儀拉着在門口磨蹭了好一會,最後在她滿眼焦急的低聲阻止中,循着之前的方向追了過去。

——可是,我沒有看到岩上茶室的人。

只有一個人站在那裏,長身鶴立,容貌俊美,他慢條斯理整理自己不染塵埃的衣袖,等到我腳步靠近,這才徐徐轉過頭來,對着我點點頭。

“又見面了,小友。”

我只好停下腳步,規規矩矩的打招呼:“……鐘離先生。”

之前只見過一面的往生堂客卿私下裏也是一副很好相處的溫和樣子,他比我高出許多,而這位客卿先生看着身材清瘦,之前給人印象也只是一副斯文儒雅的書生姿态,等到我真的靠近距離的時候卻發現這位居然還是一副寬肩窄腰的好身材——換句話說,他在我面前站着,後面情況如何我是一點也看不着。

“我剛剛看到你,可是從岩上茶室出來的?”

老實說,鐘離的口吻并無斥責嗔怪之意,但我卻總覺得哪裏有些微妙的別扭,雖然同為往生堂,但是他和胡桃還有種不一樣的感覺,有些東西我可以和胡堂主一起嘻嘻哈哈地沒什麽顧忌的讨論,但是對着他卻總有種不好施展的拘謹感。

“哦,小友請別太拘束自己。”鐘離笑笑,神色平靜:“只是岩上茶室在本地的口碑并不是太好,茶葉和故事也都平平無奇,若是小友只是對璃月故事有興趣的話,我倒是有幾個不錯的參考方案。”

我最後一次試圖将目光投向鐘離的背後,然而往生堂客卿先生表情毫無變化,甚至跟着我的視線方向絲毫沒有避諱的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

“小友在看什麽?”

“……”

我迅速站直身子,飛快搖頭:“什麽也沒有哦。”

鐘離沒有動,只是眼神愈發無奈。

我本意是想讓這位客卿先生早點離開我好看看後面的具體情況,但是看着這位穩如磐石的站姿,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意思:“……我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嘛。”

而且這是為了工作!工作!

所以請不要用那種看着誤入歧途堕落少女的眼神看着我了!拜托了!!!

“……罷了。”最終還是他嘆了口氣,轉開了目光:“小友若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幫忙介紹一些璃月的風景名勝。”

“……”這算不算另類的轉移話題,後面到底有什麽啊就這麽擔心我會看嗎。

“小友不必如此小心,”鐘離的目光很平靜:“你和胡堂主聊得來,我既然是往生堂客卿,我既然見到你,那麽順便幫忙招待她的友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還有就是……”也許是看出我的心不在焉,鐘離的語氣放緩幾分,溫聲道:“說來也是有些冒犯,我注意到小友身上的藥味已經散了,你自己應當也清楚,那連理鎮心散治療的病症極為特殊,雖然如今有了神之眼的幫助,但是對你而言,依然不算是長久之計。”

我一愣,手指反射性縮了縮,下意識想去摸腰側原本懸挂神之眼的位置,只是在手腕擡起的前一秒被我自己壓住了沖動。

那枚草系的神之眼暫時不在我身上,而是用作抵押被放在了岩上茶室——這也是他們會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提前動手的原因。

“……您想說什麽。”

鐘離這一次卻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繼續說起了之前的話題:“除了岩上茶室,璃月港還有不少地方是很有意思的,小友介意一起逛逛嗎?”

“……事先聲明我沒有帶多少摩拉哦。”

景點價格貴三倍的道理我還是懂的,大頭現在都在茶室釣魚,可沒有地方給這位客卿先生捧場買璃月特産了。

鐘離眼神平和,對我搖搖頭:“這一次只是逛逛茶館書齋之類的地方,不會讓你買什麽的。”

我松了口氣。

那就好。

準備離開這裏的時候,我最後一次試圖越過鐘離的身影阻擋去看那幾個岩上茶室的可憐人,結果這位客卿先生不緊不慢地轉過身,這一次真的是再近一點就除了鐘離身上的衣料花紋以外什麽都看不見了;我讪讪拉開一點距離,鐘離對此只是故作不知,繼續充當起他臨時的身份,将璃月的歷史對我娓娓道來。

“……璃月與蒙德不同,與神同行三千七百年,流傳下來的傳說也多仙人故事,異聞傳說,比如說歸離原的那位少年仙人便是其中一位,至于其他的……我想‘岩王帝君’的故事四處都有,倒也不需要我再多說什麽。”

“仙人吶……”的确,比起蒙德更多是側重人類自身鬥争與自由的傳說故事,璃月的大多仍然沒有擺脫仙人與魔神的痕跡,想想蒙德□□守護的傳說和現在的情況,這對比多少也會讓人覺得有些諷刺。

“小友有興趣?”

“歸離原……望舒客棧的那位少年仙人,先生原來也知道嗎。”

鐘離點點頭,卻沒有繼續深談下去:“夜叉一族已有數千年的歷史,而且這一族天性好戰,魔神戰争時期全族幾近滅亡,即使是在璃月,也很難找到和他們有關系的記載傳說。”

他說到這兒,卻是俯身從一家書舍門口随意擺放的雜書中拿起一本,遞給了我:“更何況,那位少年仙人守在那裏的原因只是在履行他的職責,無需太過擔心……不過小友若是對這些東西有興趣,倒不如先看看其他的故事。”

我有些不解,随意翻開鐘離遞給我的這本書,翻開幾頁,省略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卻在一篇末尾的其中一行兩字開頭牢牢抓住我的視線:

《山鬼》。

“……”

我迅速合上了手裏的書頁。

“看到了什麽不懂的東西嗎?”

“……山鬼。”

我含糊回答。

“先生若是什麽都知道,山鬼的故事也知道嗎?”

這一次,他看着我的眼神溫度隐隐有了幾分變化。

但是鐘離最後仍然什麽也沒說,他只是先帶着我到一處茶攤旁邊坐下,等到兩杯清茶放好,他這才準備開口,擺明了是要慢慢講一個對我來說陌生又熟悉的故事。

“山鬼一族,對與璃月來說,其實應當也可歸類為‘仙衆’之一。雖然稱呼裏帶了‘鬼’的稱呼,可她們其實與夜叉還有些本質上的不同;夜叉天性喜好追逐戰場和殺戮,山鬼卻是喜歡游走于山林中與百獸作伴,也很喜歡幫助人類,所以在璃月某些以山林為生的偏僻地方,仍然還有着供奉山神的傳統。”

“才不是山神。”

鐘離看了我一眼,只是笑了笑。

“是啊,山鬼天性溫和柔順,是山川森林所偏愛的仙靈,要稱為‘神’的話,卻又顯得太過疏離敬畏。”

他擺弄那本從書攤上僅僅價值幾摩拉的淘汰舊書,表情略有幾分遺憾之意。

“山鬼一族沒有男性,皆為容貌出衆的美貌女子,比起其他仙衆,這一族與人類的關系明顯更加密切;畢竟據我所知,千年之間離開山林與人類通婚的山鬼,也從來不在少數……而璃月有關山鬼的傳說,大多也都是從千年前留下來的。”

“您說的真客氣。”我抿了口茶水,吞回一點無奈的感慨:“不過是沒見過世面的一群漂亮笨蛋被人類男性的幾句甜言蜜語拐出深山老林,僥幸有幾個的确是真愛所以沒被人家當做怪物而是供起來,大概也就是璃月有這傳統,換做須彌或是什麽其他地方怕不是早就成為教令院的課本素材了。”

我是看出來了,這些個魔神大人有一位算一位,混跡人群摸魚的本事是一個比一個熟練,魈老師最多能看出來無留陀不能突破我的殼子,這位倒是把我的老底都看穿了:“您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你在沒有得到神之眼之前我有所懷疑,只是你當時喝了太多的連理鎮心散,藥效強到讓我以為弄錯了一些事情,直到不久之前再次看見你,這才算是重新确定下來。”

鐘離看了我一眼,把桌上那盤茶點向我推了推。

“所以,你的父親是須彌人?”

“誰知道呢,我沒見過,也不知道。”

生身的母親将我交給森林和古木的庇護然後便再也沒了蹤影,其後的故事我便一無所知;襁褓被長鬓虎叼入雨林深處,桓納蘭那接納了我,我也在那裏長大,至于在此之後的……不回憶反而更好。

鐘離沒再說什麽。

他只是溫聲對我說:“你在璃月的時候,若是閑來無事還想聽聽這些過去的故事,我随時恭候。”

“那我就先多謝鐘離先生的好意了。”

鐘離笑笑,忽然又輕咳一聲:“還有就是……小友,你有帶摩拉嗎。”

一旁的茶攤招待笑容燦爛,見鐘離避開視線,便對着我伸出了手:“兩位,五百摩拉!”

“……”

把我的感動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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