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伏龍樹
烹調食材的習慣, 雖說多多少少帶着最初的意識,但是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很符合蘭那羅的風格了。
偏好素食和選擇最簡單樸素的烹饪手法是在桓那蘭那養成的習慣,即使在很久以後也還是偏好在料理過程中盡力保留食材本身的新鮮味道——在草元素力的輔佐之下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激活食材本身的活性借此保證食材的新鮮度,即使經過長時間的高溫烹煮,食材也能保留最合适最完美的原初風味。
別的不說, 至少蘭那羅們是很喜歡的。
至于對與其他人嘛……我一向覺得自己的手藝屬于非常拿得出手的類型,這麽多年也的确得到了不少人的肯定,只是不知道為什麽, 唯獨蘑菇這一種特殊材料似乎總會有些奇怪的副作用。
倒不是說我不會那種濃油赤醬或者将食物熬得軟爛入味的烹饪方法, 只是我一直認為蘑菇是一種很特別的食材,如果要是炖湯或者素炒自然是要吃新鮮的鮮味的,而且在無數次失敗後我甚至已經在強迫自己刻意延長了烹饪時間, 在不得不損失一部分風味的前提下就是保證自己的确把蘑菇都做熟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 包括科利亞在內,大部分人都還是對我的蘑菇類料理敬而遠之。
真奇怪啊。
時間久了就連我自己都對我的蘑菇類料理有了一種“百分百中毒”的刻板印象了,啧。
我在廚房站了一會,雖然很想端一碗鮮炖蘑菇湯出去給外面那位執行官讓他在這裏重溫一下戰場瀕死的刺激,至于很有可能會缺席的出來的執行官位置讓多托雷再切個新的切片出來也不是不行……但最後思考一下可能的後果, 還是換了至冬最常見的紅菜湯給他端過去了——當然是用現在廚房有的材料做的璃月版本,大爺他愛吃不吃。
好在這祖宗高高興興吃完了以後就走了,沒給我留下太多麻煩, 至于第二天茶室的後廚對着明顯是用過的廚房和消失的食材沉思許久,莫名其妙就開始換着花樣給我做宵夜然後由楚儀每天晚上給我端過來, 那就是後話了。
宵夜當然很好吃啦, 畢竟是璃月這種地方, 茶室平時只需要提供與茶水相配的茶點蜜餞之類就可以了, 後廚只負責其他岩上茶室包括我在內所有打工人的日常飲食;而且不知道是只有璃月的廚子有這毛病還是單純只是璃月人的傳統,岩上茶室的廚子似乎一直對我幾乎只吃素的習慣非常不滿,直到我莫名其妙被加了這頓夜宵後,後廚看着我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才稍微緩和了一點,但也就導致了另外一個新問題的出現。
“小老板,”楚儀一旦在我房間門口探頭探腦就沒啥好事情:“又有問題了。”
簡單來說,沉迷做宵夜的廚子食材買多了,而店內人數有限消耗也有限,剩下的這些食材是直接浪費掉還是怎麽辦,他們現在也不知道了。
……
我能怎麽辦,以前在貓尾酒館的時候還能勉強用下酒菜的方法糊弄一下,璃月人喝茶又沒這習慣。
“……算了。”我想了想這段時間的茶水生意,不幹前任的買賣,倒也沒指望這玩意真的能給我賺多少錢,“好在璃月港做體力活的人不少,除了那些真的特別貴的留着,去批點碎茶葉回來,和店裏的陳茶一起做成大碗茶,門口支上幾個攤子,按人賣,一碗随便喝,十摩拉左右差不多了;至于這些食材,再去買點面粉和獸肉回來,吩咐後廚全都做成方便拿着吃的口袋餅,和大碗茶搭配單獨賣。”
“好嘞,都聽您的。”楚儀笑眯眯的應了,也沒和我強調那些陳茶是過去老板花了多少錢買回來又是準備用多少錢賣出去的,這活其實很不符合岩上茶室過去的定調,但是她和其他幾個店裏夥計倒是意外的幹的還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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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我開的應該是高檔茶室來着?
不過口袋餅賣得不錯,純粹用作解渴的大碗茶除了一開始收到不少懷疑現在也很受歡迎,所以這問題好像也可以暫時忽略一下子。
賬本終于沒有赤字了,好耶~
門口的幾個攤子不設座位,主要是為了方便要趕時間的力工們直接端着大口喝完然後拿着餅子馬上就走,當然,會選擇這種便宜到極點的大碗涼茶的客人大多也都是追求效率的類型,所以當有人和楚儀詢問這附近哪裏可以坐着喝的時候,楚儀第一時間就把我叫出去了。
只不過,這位客人可真的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鐘離先生?”
“小友。”
鐘離仍是那一身內斂華貴的金褐長袍,在一群只穿短褂撸起褲腿大口吞飲冷茶的力工之中風格突兀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只是這位爺神色自若,仿佛不覺得自己站在這裏有哪裏奇怪,仍然風度翩翩的對我點點頭,“抱歉,詢問座位的是我,不過看起來你這裏好像沒有方便落座的地方。”
“請別誤會,我沒有打擾的意思。”鐘離許是看出來我的無措,很溫和的笑笑,“路過這裏的時候,想起來之前送你的那盆琉璃百合就順便想着來看看,打擾到你了麽?”
那倒沒有。
“您送我的那盆琉璃百合長得很慢,”說到這個,我忽然有點莫名的歉疚,明明其他的花花草草都開得和後宮争寵似的,就那盆鐘離先生送的還是個幼嫩的小芽,連葉子都只是很吝啬地抽出來一兩片。
鐘離看上去一點都不意外:“那本來就是一份故人在我這裏留了很久的古代種子,我養了許久,真正發芽的也就只有這一顆,你能讓它成功發芽長大已經非常不錯了。”
诶嘿~
我小跑湊上去,“先生今天來就是要問我琉璃百合嗎?需要我端出來讓您看看麽?”
“那倒不用。”鐘離含笑低頭看着我,“知道它能安然長大已經是意外之喜,但小友若是閑着沒事,我倒是可以順便推薦一個地方,那裏的土壤材質說不定能讓那株琉璃百合長得更好一些。”
诶——
“既然是鐘離先生的建議,我也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
鐘離所說的位置是南天門的伏龍樹,遠倒是不算太遠,只是有那路過巡邏的千岩軍應當是和鐘離相熟,見他準備出璃月港便好奇多問了一句要去哪裏,聽了地方後,那千岩軍便提醒了一句小心,因為那附近最近的地震較為頻繁,最好還是避開為妙。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鐘離聽見琥牢山附近偶有地震的時候,他的沉默有些奇怪。
“小友害怕嗎?若是害怕,我們也可以換個地方游覽璃月風光。”
我搖頭。
“不錯。”他那雙琥珀鳳瞳裏有些柔軟的贊許,“山鬼一族天生親近山林,說不定等你到了,伏龍樹附近的地震就消失了也說不定。”
我眨眨眼,沒敢立刻接話。
畢竟鐘離這樣的人物,從來不随意說話。
“小友倒也不必這樣在意我說的話,随口調侃罷了,不需要放在心上。”鐘離笑了笑,“我最近認識一位新朋友,到了那裏,他應當也可以幫你介紹一些當地特色。”他目光望向遠處,“啊,人來了。”
我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到一位略顯滄桑的男人,手腳修長,目光沉穩,瞧着倒是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樣貌,只是和鐘離站在一起的時候,意外的沒有被鐘離的沉穩氣質給徹底吞沒存在感。
他先和鐘離打了招呼然後才看向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眼神忽地一愣,然後才輕咳一聲,開口道:“這位,那我冒昧叫一句小……”
鐘離忽道:“斯黛拉小姐如今是岩上茶室的老板。”
昆鈞似乎嘆了口氣,有點無奈地看了一眼鐘離,然後才看向我,眼神是我全然無法理解的親近溫和:“小……老板,好。”
“小友,這位是昆鈞,對與石料一類頗有研究,那株琉璃百合的培養土壤,你也可以直接同他要。”
昆鈞這一次無奈之色幾乎要寫在臉上了,只是當他看向我,又是一副溫言細語的耐心模樣:“小老板是想要适合培育古代種琉璃百合的土壤是嗎?小事一樁,你等一下在伏龍樹下等我片刻就是,塵土大了些,可別弄髒了衣服。”
我見他走遠了,這才繼續同鐘離細問他剛剛那句似乎只是随口調侃的發言。
“山鬼與伏龍樹……先生的意思是,這裏有我應該認識的人嗎?”
“不應該說是與你認識,而是與山鬼一族極為密切的存在。”他溫聲回答,“伏龍樹的傳說你應當知道,深埋于璃月地下的古老元素生物千百年不見天日,在漫長的時光裏,也就只有作為山林庇佑而生的仙靈能與其作伴,大概對與沒有血緣的元素生命來說,當年相伴左右的山鬼一族應當也算是它唯一的親緣了吧。”
我大致能明白鐘離先生的意思。
落葉歸根,對與璃月來說,是一件和岩王帝君守護璃月一樣天經地義的事情。
但是,但是……
我看着眼前這株舒展出幽藍光澤的骨質枝條的參天古木,即使我能讀懂鐘離的暗示,即使我的理性清楚判斷出這可能就是我血脈意義上真正的故鄉,即使我能理解也知道我應該做出什麽樣子的反應才算是正常的,正确的……
——我感受到的只有胸口無盡冰冷的空洞。
因為,如果一直懷抱着對故鄉的思念和被遺棄的不安的話,我堅持不了那麽久啊。
很麻煩,很困擾。
……也很致命。
比如說為什麽偏偏是我,為什麽唯獨我的父母抛棄了我,為什麽只有我要被迫遭遇這一切——類似的疑問如果沒有辦法盡快消化掉,我可能連自我都無法堅持。
所以,有選擇的消耗掉太過感性也太容易崩潰的那一部分,就成了必要的選擇。
只有消耗掉了這一部分,我才能繼續正常地活下去。
這片大地幾乎所有人都在避免磨損帶來的困擾,大概只有我是依靠磨損才勉強換來了喘息的機會。
鐘離久久的看着我,不知過了多久,他垂下眼,在溢出一聲無奈嘆息的同時,也将手放在了我的頭頂。
“……無妨。”
他慢慢道。
“是我性子急了些,想着帶你來看看與你過去相關的地方,你在外流離失所太久,讓你盡快找到一些真正歸屬感也是好的……若是你站在這裏覺得這一切仍然與自己無關,那也不是你的錯。”
“……抱歉,鐘離先生。”
“你無需向我道歉。”他輕輕嘆息,手輕輕擡起在我頭頂拍了拍:“只是如果始終覺得心裏哪裏不安的話,偶爾來這裏走走也好。”
“——附近最近不太安定,小老板不來也可以,若是需要花土,我幫忙代勞就是了。”
鐘離話音未落,昆鈞的聲音便跟着插了進來,他拎着一兜子新土過來,見我準備接手卻是搖搖頭拒絕了:“髒兮兮的,小姑娘不要碰。”
這是要幫我拎回去的意思?
我下意識看向鐘離,他點點頭,倒也沒避諱這舉動的額外意思:“昆鈞是名匠後人,手藝也眼光都非常不錯,如今在璃月港除了幫忙鑒定石料之外也沒什麽工作,小友若是不介意的話,倒也可以讓他去岩上茶室幫忙。”
我目光一呆。
……咱就是說,您還記不記得岩上茶室是個茶室。
“我沒什麽需要用錢的地方,出來工作也不過是找個消遣時光的法子,若是小老板願意收留,提供一日三餐外加有個住的地方對我也就夠了。”
——!!!
“太客氣了昆鈞先生!岩上茶室歡迎您!!!”
***
——當然,昆鈞有問題,顯而易見。
鐘離介紹的人,又是在伏龍樹這種明顯對我意義特別的地方見面,只是想太多對我沒什麽好處,何況自從這位昆鈞先生來到岩上茶室後,那些花花草草明顯開得更歡實了。
他說是名匠後人,具體是什麽匠人我也沒過多細問,只是見他來了茶室後每日若是無事就在後院敲敲打打,做出來的小擺件也都頗為精巧可愛,其中大部分都送了我,一小部分他自覺不太好的,便跟着放在茶室裏當了擺設,偶有客人過來問問出錢買下,也算是茶室的額外收入。
真正感覺他的問題可能比我想象大的,是昆鈞有一日盯着我的手看了半天,然後出去一趟不知道弄了個什麽材料回來,叮叮當當好些日子,也不知道是在幹什麽。
見我過去問,他也只是溫和笑笑繼續手上的工作:“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應當有些搭配的首飾,看你手腕上什麽也沒有,給你打一對镯子平日裏帶着玩。”
“……”
我盯着他手上那據說是要給我“打一對帶着玩”的材料,在漫長的沉默沉澱之後,之前親身站在伏龍樹下也毫無感覺的胸腔,漸漸盈滿了一種久違的哽咽,和絕望的疼痛。
“……您在拿什麽材料給我打镯子?”
“這個?”昆鈞舉起來,一臉的不以為意:“伏龍樹的晶化骨枝,亮晶晶的很好看吧。”
沒記錯的話,那棵伏龍樹其實應該算是若陀龍王的尾巴。
……所以帶着這玩意做的镯子,我真的不會遭天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