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媽打你不用理由
層岩巨淵, 我對這個地方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
并不是因為這是我和卡佳剛剛重逢的地方,也是因為這是我和璃月七星達成交易的開始。
凝光第一次出面, 代表着璃月七星不放心至冬國的愚人衆進入層岩巨淵內部窺探那些更深的秘密;而我為了他們手中的那份名單, 成為了岩上茶室如今的老板。
達達利亞把我從層岩巨淵的附近轉移話題強行帶走,和這個會有關系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作為愚人衆的一面, 我認可和他的同盟, 因為至少在想要對博士出手這方面我們之間的利益關系還是一致的,但是迄今為止他已經提起了太多次卡佳他們, 我不會貿然去賭一個愚人衆執行官的憐憫心, 正如我始終不曾把我自己和卡塔琳娜的信仰放在同一個天平上, 這是一樣的道理。
多托雷遠在天邊,鬼知道達達利亞會不會因為一些突發情況就同樣把我當成了棄子,和他的聯盟是重要的籌碼但絕對不是可以當做依仗的必選項。
好在我在璃月港這麽久,和夜蘭小姐的眼線多多少少也默契了許多,找個機會偷偷暗示他們讓執行官大人不得不先獨自離開一會,他們也都很願意幫忙。
至于我嘛, 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
“——大晚上的,小姑娘要一個人去層岩巨淵嗎?”
我那永遠神出鬼沒的上司不知何時就站在我的身後, 略顯無奈的看着我:“去蒙德玩了幾天, 回來也不歇歇這麽快就準備工作了?”她忽然嫣然一笑, 神色分明意有所指:“不擔心再不回去岩上茶室會被拆了?”
啊。
想起來了, 我當時從茶室逃跑一路溜到望舒客棧又因此被迪奧娜抓住直接揪去蒙德過風花節的根本原因——
死去的回憶忽然開始攻擊我, 雖然怎麽想好像都不是我的錯。
至于某些不得不面對的歷史遺留問題:“……只要我不去看, 那麽岩上茶室就永遠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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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蘭輕笑:“這算什麽, 自欺欺人嗎?”
“不, 這是薛定谔的自信。”
只要我不去觀測結果, 那麽我的茶室就永遠不會出事。
夜蘭小姐聽不懂我故作高深的回答,但還是很好脾氣的提醒了一句:“放心吧,你養在樓上的兩個小家夥沒了主人後很快就消停下來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被你養的不錯,知道這種時候誰贏了不重要,應該被誰看到誰贏了才算是最要緊的;至于我這個大老板呢,也算是在你那裏找到了不少好玩的東西……看在這段時間我的樂子也算不少的份上,這次的蒙德旅行姑且就給你算是無薪休假吧。”
等等。
……原來還可以改成帶薪的嗎!?
“那是之前的福利了,”夜蘭笑眯眯地用手指戳了戳我無比驚恐的臉:“現在嘛,你要和我一起去一趟層岩巨淵,當然,這可就不是什麽休假了,這叫上司突然襲擊檢查下忽然想起來的外勤工作。”
噫。
我揉揉被戳的臉頰,這種事情總歸不好多說什麽,好在夜蘭小姐如果要跟我一起去層岩巨淵,某種方面上也方便了很多。顯然她的情報網也不局限于璃月港附近,路上随口問起我“之前既然去過層岩巨淵,那難道就沒抓住機會趁機在姐姐那裏多問兩句嗎”,這種事倒也沒有多令人覺得意外。
我果斷搖頭。
“我對卡佳很重要,但是她的信仰可能比我和卡塔琳娜加起來都重要。”
要想從已經知道我對冰之女皇的信仰并不忠誠的姐姐那裏得到愚人衆最核心的內部情報,這種事無異于天方夜譚,卡塔琳娜是那種會為了信仰對我揮劍的類型,即使我們彼此承認是對方最親密的家人,結局也是一樣的。
“但是第一眼看起來,現在的愚人衆可能是真的為了什麽更偉大的理想目标而選擇進入層岩巨淵,而不是所謂的陰謀——”若是後者,他們完全可以不必那麽在意那些作為普通人的當地人,直接仗着那些科技手段下入巨淵。璃月七星的許可既然已經批下來,那麽至少官方角度上,他們已經沒有任何程序上的問題。
但是這支隊伍選擇了在附近駐紮,先調研附近的地貌和土質,看他們的态度,似乎是當真打算安撫好本地人的情緒後,再進入層岩巨淵的內部。
——什麽情況會讓一只擁有着強悍武力的國外部隊這麽小心又謹慎,明明已經可以直接開始他們的任務,卻偏偏要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不放手,連普通人的心情都要仔細照顧到。
那就是他們根本不覺得自己需要承受這個,他們要認同,要許可,要成功之後歡呼的頌歌,和屬于拯救者的那份應得的榮耀。
……愚人衆,是不在意自己是否為極惡的存在。
【讓軍靴如雷撼動大地吧。】
【願随我等走向白夜極星者,我等絕對不會抛棄。】
——可這一次,他們是真心實意覺得自己是作為拯救一切的英雄來到這個國家的。
這是好事情嗎?
這不是好事情。
“……怎麽說,感覺涉及到層岩巨淵的問題有一種越思考越觸及到世界真相的錯位感……”已知璃月是與神同行的國度,附加條件是岩王帝君是七神之中出了名最能打的那一位,如果這種情況都不足以讓人安心,那麽多少就有點細思極恐了。
“夜蘭小姐。”跟着她熟門熟路繞過那些駐紮的帳篷一路溜到了礦坑巨口,我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先不要動,“我先下去看看吧。”
夜蘭一怔。
她當然清楚我指的不是那些已經被礦工們走過千百遍的路,而是更加隐秘、更加不可預測的那些地方,固然等我重歸愚人衆的隊伍這些東西遲早也能拿到,但是可能涉及到下一步棋誰才占據了主導權,這種關鍵內容當然是拿到的越早越好。
但正因為清楚,所以才不願意同意。
“好端端的怎麽忽然說這種話?我比你年長也比你能力強,這種不确定情況的地方自然是我先探路,若是沒什麽問題我再帶你下來,等你熟悉後再說別的。”
她忽然想起來什麽,表情又變得嚴肅了幾分:“聽着小黛,你的身份我也有幾分了解……類似的情況在璃月并不是什麽特別的例子,也許你的血脈讓你覺得你有了什麽驕傲的底氣,但是這絕對不該是你在這裏和我逞強的理由。
璃月掌管層岩巨淵這麽多年也不敢說十足了解,你說到底也就只是個小姑娘,沒必要在這裏和我強調什麽身體上的差異。”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努力和她解釋起來。
至于她能知道我的血脈特殊我也不覺得意外,和璃月七星做情報交易,最關鍵的一步就是什麽天方夜譚都敢先信三分,至于鐘離先生……他的确事事都好,但是大概是聽說書人講了太多魔改版岩王帝君的故事,某方面的警惕心已經徹底麻木了。
反正随便認識的小姑娘身上擁有山鬼血脈這種事情大街上随口嚷嚷也不會有人信,幹脆大大方方直接聊就是了。
“這種不可估計的深淵之下本就存在各類有毒氣體和未經勘測的特殊地帶,如果存在着什麽對人體有影響的東西,我的抗性會比您好很多……您何必這麽看着我?最初交易的內容是我作為愚人衆下去幫璃月七星收集內部情報,這不是早就說好的事情嗎。”
——這方面我倒是的确沒有說謊。
多托雷的實驗再怎麽超脫世間常識企圖達到前無古人的高地,說到底他也還是愚人衆執行官之一,既然同為愚人衆那麽研究的問題就不會差距太多,總不可能身為第二席的博士研究出來的問題,其他愚人衆卻去解決八竿子打不着的麻煩。
當然,這些目前為止也只是我的猜測,但是再壞的情況我也有把握——除非提瓦特大陸的背面真的連着阿撒托斯的個人演唱會,不然哪怕底下是無留陀的大本營,我也有把握在裏面溜達一圈然後全身而退。
至于這裏其他還能給我安全感的原因嘛——
明顯已經長大了一圈的奈亞正在不遠處的草叢裏窩着,懶洋洋地打着哈欠。
總不能它也會眼睜睜看着我往危險的地方跳吧?
璃月港的其餘幾位大佬姑且不提,至少我對若陀龍王大人的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當然,我沒辦法和夜蘭小姐進一步解釋這其中的細節問題,只是正當我想辦法勸她點頭的功夫,卻忽然瞧見她瞳孔一縮,緊跟着便是我腦袋猛地被人抽了一下子。
嘶——
“誰打我!”
力度嚴格來說不是偷襲,但是很痛。
我捂着腦袋回頭怒目而視,卻只看見高高揚起的淺翠色藤蔓,不知何時懸在我的身後。
“……”這什麽情況。
藤蔓瞧着纖細柔軟,但是抽人的力度卻一點也不小,女蘿花柔嫩的花瓣被夜風吹拂與葉根摩挲發出窸窣碎響,我不太确定到底怎麽回事,眼瞧着夜蘭也是一副不知道發生什麽的樣子,而那邊的奈亞把尾巴搭在眼睛上故意當做沒看見,想必也不是什麽特別危險的麻煩。
我看看藤蔓,又想想自己之前說的話,稍微有點明白了。
我向後退一步,藤蔓便繃得沒有那麽緊,松松放開了一點;
我向前幾步,見它沒什麽反應就試探着往吊橋的方向走,結果還沒等我靠近機關,附近另外一條啪的一聲甩出來抽到了我腦袋上,那聲音在靜谧的夜色之中分外清脆,當場疼得我捂着腦袋蹲了下去。
夜蘭:“……”這倒是從未想過的阻止方向。
她的手指摩挲過腕間手镯,微垂眼睫掩去心頭翻湧的萬千思緒,所有的情緒起伏最後也都只是化作了嘴角一道與往日無異的溫和笑弧。
“要不讓我試試?”她笑眯眯地和我提了一句,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就已經腳步輕盈直接跳了下去,可那道幽藍色的影子下墜也不過三五米左右的深度就像是被什麽纏網阻止,不得不又重新跳了上來。
“好吧。”重新站穩的夜蘭很遺憾的拍拍身上的浮灰,對我聳聳肩:“看起來我也不行呢……但是沒有被打腦袋。”
過分了啊,過分了。
我有點不信邪,若只是本地的什麽奇怪庇護,憑什麽只網住夜蘭小姐而我就只是說兩句話多走幾步就開始打我腦袋,巨淵之口本應該是漆黑無光的未知深淵,可我瞧見那些如倒懸星河的女蘿花,忽然就生出無限嚣張的詭異底氣,不管不顧地往下跳了下去——
果不其然,沒能成功。
夜蘭小姐捂着嘴站在臺子旁邊,看着被女蘿藤捆的嚴嚴實實被攔腰拎上來的我,肩膀在隐隐顫抖。
藤蔓把我放下來,窸窸窣窣的松開後見我的位置距離能成功跳崖不過是幾步的距離,又把我往安全的方向推了又推,最後其中一根高高懸起,對着我的腦袋就是啪啪啪啪啪!啪……啪!
“……”幹什麽!這是幹什麽!
我捂着腦袋,已經徹底不想站起來了。
那條打得最兇的看起來還想再補兩下子,只是還沒等落下就被其他的慌慌張張攔了下來,纏了好幾圈硬生生給壓回了原來的地方。
老實說,被打的地方疼倒是沒有很疼,倒是有點奇怪的想哭。
好端端的我也沒做錯事情,幹什麽忽然就打我呀……
“哎呦,”夜蘭哭笑不得湊過來在我旁邊蹲下來,掏出帕子擦了擦我不知何時有點濕潤的眼睛:“有那麽疼嗎?之前怎麽不知道怎麽這麽嬌氣,被打幾下怎麽還真的哭了呀?”她聲音故意放得輕飄飄地,只是夜晚寂靜,這幾個字倒也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沒有。”我幹巴巴的回答。
夜蘭蹲在我的對面,眼尾分明瞥見背後那幾條自深淵之底伸出來的藤蔓無比糾結的纏在了一起搖來晃去,聽見哭腔後,其中幾條眼看着都要把自己糾結到卷成麻花死結了。
哎呀呀……
之前只是從市井處聽到了一點奇怪的身世傳聞,當時只是覺得太過荒謬所以暫時只信了三四分,如今一看,卻是意外的八九不離十。
“說起來,”夜蘭像是剛剛想起來什麽特別的事情,忽然就笑吟吟的說道:“傳聞說這裏的女蘿草并非一般草藥,而是五百年前鎮守此地的山鬼們最後的血肉軀體化生而成,我家族一位先祖的遺骨便是在一處女蘿藤下尋見得以回去好好安葬,只是我小時候一直以為是大人編出來的故事哄孩子開心的……此刻親眼得見,果然傳言不假。”
等等。
……女蘿草,山鬼。
五百年前。
“。”
我:“草。”
別人冷不丁打我可能需要理由,但如果是真的,那她們打我還真就不需要理由。
話音未落,腦袋上頓時又被輕輕打了一下,只是力度明顯比先前輕了許多。
此時一條顏色稍淺幾分的卷着幾朵剛剛開放顏色分外豔麗的女蘿花放在我的旁邊,小心翼翼的推了推,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一眼,帶着嫩葉尖尖的藤蔓就嗖的一下縮了回去。
夜蘭彎着眼睛,笑着看我:“不回頭看看?”
我抿着嘴角,分明不想回頭,卻連搖頭的力氣也沒有。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夜蘭放輕了語氣,沒有再多說什麽:“那我們今天的工作先這樣吧,你回去好好休息,等你準備好了,我們再來這裏看看。”
“……”我揪着手邊的草葉,不知該說什麽。
夜蘭若有所覺,她的目光看向還沒有深入到這裏來的那些愚人衆營地帳篷,輕輕嘆了口氣:“你姐姐的事情,我會幫忙說的……就算你不願意信我能做到,那你難道還信不着她們不會幫你嗎。”
我不想回頭,卻也不想走。
夜蘭發出一聲幽幽嘆息,不再多說什麽。龍蜥卻在此時緩緩走過來,體型對比比初見時大貓一樣的大小已經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它湊過來輕輕蹭蹭我的臉發出一種安撫意味的低鳴,耐心地在我旁邊匍匐趴下,等待着我的回應。
我看看夜蘭,她彎彎眼睛,沖我點點頭。
“想去就去吧,璃月港那邊暫時也用不着你做什麽。”
我沉默了一會,收起那些腳邊的女蘿花爬上了龍蜥寬闊的後背,它走得很穩,也很小心,這太過漫長又沉默的一路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至伏龍樹底,我跳下去在金色的封印流光中看見盤卧在此的若陀龍王,茫茫然不知所措的空蕩胸腔才重新尋回了那份安穩跳動的力度。
我不知如何與她們相對。
我不知要如何對她們開口。
為何抛棄我。
為何拒絕我。
……為何直至此刻,才以如此荒謬的理由讓我們得以重逢?
即使我的理性能清晰判斷一切的真相,分析出無數個不得已而為之的正當理由……可如果真的能這麽簡單就好了。
如果真的能只依靠理性判斷的結果活下去……我也不會連回頭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若陀龍王将尾巴微微讓開一點,那些女蘿花仍然足夠鮮豔,充沛的力量也足以讓我讓它們在這裏繼續生長,當柔細的女蘿草鋪滿地面,我繞到龍王的尾巴後面,看着他緊閉的眼睛,忽然第一次生出了拒絕思考未來的底氣,小心翼翼的開口:“我能在這兒多待一陣子嗎?”
龍王沒有說話,只是将尾巴沖着自己的方向卷了卷,長尾與龍首嚴絲合縫,當他的尾巴微微斜過一點角度,那麽就連連封印刺眼的流光也不會落入這一片靜谧的黑暗之下。
這樣也好。
——至少在這裏,我還能尋到一夜無夢的好眠。